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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根家的以前是夫人的陪嫁丫头,后来夫人将她指给府里管家马金根做媳妇,现如今在府里统管厨房采办,平日里很看不起友贵家的,见到赵大玲娘仨儿更是眼睛长在头顶上,迎面过来只能看见她的鼻孔。
不过为了杜绝奎六儿之流的以拿饭的名义来大厨房骚扰闺女,友贵家的决定放下脸面去要一个小厮帮忙干杂活,顺便往外院各处送送饭。
友贵家的连说辞都找好了:各处都忙得脚不沾地的,还得巴巴地抽出一个人来取饭,不如有个人能将饭菜热热的送过去。
赵大玲用现代的话总结一下就是友贵家的要将服务关口前移,为大家提供便利,从而提升外厨房的整体服务水平。
赵大玲觉得是个好主意,毕竟劈柴挑水这样的体力活她和友贵家的干得很吃力,有个小厮帮忙也是好的。
友贵家的出去找赵大玲那皮猴一样在外面玩的弟弟大柱子去了。赵大玲简单地吃了口馒头,喝了一碗粥,接着回枕月阁当差。
下午的第一件事儿是浇花,这是上午蕊湘就安排下来的活计,赵大玲从杂物房里拿出木桶和一个葫芦瓢。本来柳御史的府里有专门的园丁,统管府里的花草树木,但是赵大玲所处的这个枕月阁,位于府中东南角,离老爷夫人的正屋颇远,住的又是不受宠的庶出五小姐,因此园丁压根很少光顾,日常花圃的打理也就落在了赵大玲的身上。
枕月阁格局简单,一个不大的院子,两边没有厢房,只有抄手游廊从院门连着正屋。正屋三间,中间的作为厅堂,右边的是五小姐的卧房,左边的那间是五小姐绣花看书的屋子。贴身的丫鬟婆子都住在后院的耳房里。
院子虽然小,花草却种了不少,除了院子边上一棵高大的桂花树外,还有一棵一人合抱的槐树。正屋外有两株木芙蓉,此刻艳粉色的花朵簇拥着挤满枝桠,开得正热闹。院子中是一条石子铺成的小路,两边的花圃里种满了菊花,白色的胭脂点玉、红色的朱砂红霜,橙色的点绛唇,黄色的香山雏凤,紫色的龙吐珠,淡绿的绿水秋波…….将并不精致的院子点缀得生机盎然。
院外几十步远就有一口水井,虽然一桶水还不至于沉得拎不动,但来回几趟打水浇花,还是让赵大玲出了一身的汗。终于浇完最后一片花圃,赵大玲抬手抹去额头细密的汗珠,才得以喘口气。
劳碌的一个下午,赵大玲累得腰都直不起来,虽然她不觉得自己是个多娇气的人,但是上辈子可从来没干过这么多体力活。回到外厨房时天都擦黑了,友贵家的已经做好晚饭,各院的仆役也都差不多将饭取走了。友贵家的在盛锅里剩的娘仨儿自己吃的菜,锅铲敲着铁锅沿儿,叮当作响。
赵大玲洗了手去帮忙,四处看了一下,屋里并没有新分来的小厮。去碗橱那里取吃饭的碗和筷子,却被地上的东西绊了一下差点儿摔倒。
“哟,谁把一袋子红薯放屋里了?”赵大玲拿了碗筷绕过那个袋子回到灶台前,一边用开水烫了碗筷一边问友贵家的,“娘,不是说今天拨过来一个小厮吗?人呢?不会是马管家变卦又不给了吧!”
友贵家的用手里的炒勺指指地上的那袋子红薯,愤然道:“我就说金根家的平日里眼睛长在脑袋顶,怎么我一说她就同意了呢,原来憋着坏呢,弄来这么个等死的。”
赵大玲大吃一惊,那袋子红薯原来是个人?她走过去仔细打量,就着灶膛里的火光看到果真是一个人形。那人面向里蜷缩在地上,满身血污,身上的衣服都碎成麻袋片了,被/干涸的血迹浸染着辨不出颜色,怪不得她一开始以为是一袋子红薯呢。
赵大玲蹲下来,小心翼翼的用手推了推他的肩膀,他一动不动,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不会是已经死了吧!赵大玲将手指放到他鼻下,感觉到有微弱的气息吹拂着她的指尖,若有若无似蝴蝶的翅膀在煽动,看来还活着。
她硬着头皮加大力道又推了一下,那个人终于蠕动了一下,只是蜷得更紧,从赵大玲的视线里只能看见他乱蓬蓬枯草一样披散的头发和弓起的后背,破布一样的衣服下是骨节分明的脊柱。
“娘,这是怎么回事儿?”赵大玲惊恐地问友贵家的。
友贵家的气哼哼道:“官奴,下午才送进府里来的。听闻之前被卖进了下作地方,他一心求死,所以被打成这样。那种地方开门做生意的,死人不吉利,便把他退回到官府。衙门里的老爷们也懒得挖坑埋他,便跟着其他官奴送到了御史府。我向马管家要人,他们便把他抬来,扔在地上就走了。”
友贵家的将装了菜的盘子摔到桌子上,愈发气恼道:“真晦气,一会儿找两个小厮人把他抬出去扔院子里去,别死在屋里。”
赵大玲听了不忍,“他还有口气儿呢。娘,好歹一条人命,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啊。”
友贵家的变了脸色,“看他那一身的伤,一身的血,这会儿已经是进气儿少出气儿多,能不能活过今晚都是个事儿。再说了,从那种地方出来的,指不定有什么脏病,趁早扔出去。”
“娘……”赵大玲再央求她娘。
友贵家的烦躁不已,拍着破木头桌子,震得桌上的碗碟都跳了起来,“死丫头片子,自己的糟心事儿还嫌不多,还要多管闲事。他是官奴,必是家里犯了大事儿的。贱命一条,谁会在意他的死活?你看看他身上的伤,打他的人下手太狠,根本就没想让他活命。还不如让他早死早投胎,下辈子做个有钱家的少爷,平平安安过活,别像这辈子似的,受这么多的罪!”
赵大玲扭头看向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如淡黑色的剪影一般。赵大玲叹口气,“在这个世道上,除了那些达官显贵们,谁不是贱命一条?就像几个月前我被夫人责令鞭打一样,除了你和弟弟,谁又会在意我的死活?”
友贵家的一下子想起了闺女当时的惨状,心中苦楚说不出话来,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差点儿被做贱死,做娘的怎会不难过。过了一会儿友贵家的才挥挥手道:“得得得,先让他待在屋里吧,等断气了再扔出去。”
赵大玲见娘同意了,赶紧去里屋拿了一条旧毯子。地上又冷又硬,她将旧毯子铺在灶前的空地上,小心地挪动他,将搬他到毯子上。他可真轻,看身量不矮,却浑身只剩下一把骨头。
上半身很容易,赵大玲架着他腋下,将他的上半身轻轻地放在毯子上。搬他的右腿时,他微弱地哼了一声,赵大玲这才发现他的腿断了,惨白的腿骨自伤口处露了出来,断骨的截面是锯齿状的,都能看见粉红色的骨髓。这是赵大玲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见人的骨头,吓得浑身一抖,一松手将那个人的腿扔在了地上。他痉挛着,在地上抖做一团。
“对不起,对不起!”赵大玲扑过去,却扎着两只手不敢再碰他。
过了好半天,他才不抖了,依旧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微不可闻。
见他不再发抖,赵大玲才再次小心翼翼地搬起他的伤腿,轻手轻脚地放在毯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