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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美丽新世界(上)
桐月嘴里是这么说,但她凭着自己对江星月的了解,已经大致猜测她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她当即命令所有的伙计下人,把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搬上大船,先运到荷月常呆的那个岛上,伙计跟荷月的那帮兄弟愿意走的就跟着他们走,不愿意的当下就发遣散费打发他们离开。大多数人都愿意跟着走,也有少部分有家有口的不愿意离开。
梅月跟着大船走,她与荷月以及一众功夫最好的侍卫,驾一艘轻便快船去追江星月。
荷月见姐姐心情焦躁,便安慰她道:“姐,你别急。就算江姐姐被关进大牢我也能去劫狱。”
桐月深吸一口气,勉强冲荷月笑笑,“我不急,真的。”
荷月开始是催兄弟们赶紧划桨,无论多快,她仍嫌慢,最后索性亲自上阵去划。
桐月本以为他们要好久才能赶上江星月,毕竟她已经启程七八天了。
他们在第四天时便迎上了江星月和柳栖白,两家的船并行在江上。桐月看到船头那个熟悉的身影不禁欢呼雀跃,双方互相挥手致意。
梢工把船停稳靠近,荷月让人把他们的小船拴在大船上,众人像鱼似的纷纷跳进江家的大船中。江星月和桐月两人更是唏嘘不已。桐月问她怎么赶回来了。江星月低声说道:“在路上遇到一个熟人,一揣测他的话就感觉不对劲。”
桐月仔细一问不禁悚然一惊,原来那个怀疑她的人早就把消息给散播开了。如今,整个京城都在议论这件事,这些人分成两派,一派认为是江星月不可能是女人,理由很简单:女人怎么可能考得上状元?女人怎么能当上知府,而且还把明州治理得那么好?另一派则是相信确有此事,双方争执不休,他们都在眼巴巴地等着江星月本人入京,到时一验身一切都明白了。而这个熟人也是对此事半信半疑,他看到江星月就不住地打量审视她,江星月察觉到他目光有异,仔细一问才知道这其中的缘故。她当下便已明白此去凶多吉少,于是便寻了个借口,掉头而回。在回程中,她刚好巧遇来追赶她的柳栖白。
“那你打算怎么办?”桐月问道。
她猜想柳栖白肯定已经把先前跟自己说的话转述给江星月听了。
江星月的目光眺望着远处的江面,傲然一笑,声音平淡而坚定:“我是不可能进宫的。说句大不敬的话,别说是当如今这个老皇帝的嫔妃,便是皇上驾崩,太子即位,让我进宫,我也不愿意。皇宫,那只是世间最华贵的牢笼而已。”
桐月也跟着笑了笑,果然,她猜得不错。她原本就是这样骄傲的人啊。
笑毕,她飞快地说道:“既然不愿意进宫,那当然也不能进牢狱,我们只能外逃。”
江星月的目光略带一丝茫然:“我不确定要逃向何方。”
桐月手指着辽阔的水面说道:“大海。”
江星月略一沉吟,便点头道:“好,那就逃向大海。”
桐月接着便说了自己来之前做好的准备:“姐姐和两个孩子已经被送到黄石岛上了。”黄石岛就是荷月先前呆的那个岛屿,因为上面到处都是黄色的石头所以众人都称它为黄石岛。
“我已经派人去接伯母了。等到人一聚集,咱们就登上大船,逃向深海,就凭朝廷的水军是奈何不了我们的。”
江星月点头道:“我先向看过一个西洋人绘的地图,在大海中有不少岛屿,咱们选一个最宜居住的岛去安家也好。”
“好。那就这样。”两人的语气欢欣雀跃,充满了向往。
柳栖白见两人聊得如此投入,不得不让人提醒她们后面有船追来了。
他们回头一看,只见后面有两条大船,船头旗帜飘扬,甲板上士兵林立,一看势头就不好。
船头立着一个中年将士,他命人大声喊话:“江大人,前方不太平,末将奉命来护送江大人。”
接着,他又亲自喊话柳栖白:“柳公子,且行个方便。在下只是奉命行事。”
柳栖白一言不发,也命船工稍稍放慢速度,借此机会将船横亘在两条大船之间,江家的船凭着这会功夫,又与追兵拉开了一些距离。
江星月一面命人答话一面吩咐众船工赶紧开船。然而他们和后面那条大船隔得很近,柳栖白的阻拦也无济于事。
荷月见状心急,便要带领众兄弟上前拼命。
江星月却制止住了她。很明显,对方船上有四五百个士兵,一旦交手,他们必将陷入被动。
桐月和江星月并肩而立,两人都在飞快地盘算着计策。
柳栖白与那条船几乎齐头并进,他好像在跟他们商量着什么,他应该是在说情,但对方看上去没有被说动。
两人几乎同时想到一个主义,那就是擒贼先擒王,只要他们捉住这个头领当人质,便可以一路通行了。这个艰巨的任务当然只能交给荷月来完成。
桐月招手叫过荷月,低声嘱咐了她几句。
荷月带着几个水性最好的兄弟,跳上小船,本来,她打算冲那位武将去,突然,她想到什么,临时改了主意。径直冲柳大的大船而去。
小船像箭一般地冲到柳家的船边,船上的人对她也没有防备,只见,她顺手一拽,轻轻松松地就把柳栖白拽到了自己船来,她刷地抽出一把砍刀置于柳栖白脖子上,大声对那个武将喊道:“船上那谁你给老娘听着,你要是再追我们,我就宰了这个小白脸,到时看你怎么向他爹交代,看你怎么向太子复命?识相的快快撤离,否则我就动手了。”
中年武将先是一愣,接着又开始权衡利弊。的确,上峰只是命令让他拦住江星月,并将她护送到京城。他若是因此伤了柳栖白那可如何是好?如今秦相已经倒台,柳大人因为最先带头弹劾秦家父子,在朝野收获一个刚直不阿、不畏权势的清名,再加上他又是新太子的老师,以后前途不可限量。他若是得罪了柳大人,他还有命在吗?
他越是权衡越是顾虑丛丛。
这时,柳栖白也喘着气吩咐他:“快后退!”
那人思前想后,只得放慢了追击速度。
这时江家的众船工一齐用力划桨,正好江上又起了风,船帆灌满了风,行得飞快。两船的距离越来越远。
荷月把柳栖白押送到了大船上,江星月十分抱歉地冲柳栖白拱手:“柳兄,真是难为你了。”
桐月无语地看着荷月,荷月得意地笑着,大声说道:“我也是给你们一个道别的机会呀。我们打算要逃向海外,这有可能是最后一次相见了。”
柳栖白看看江星月,似乎在向她确认,江星月缓缓点头,表示是的。
他的目光从江星月身上移开又落在了桐月身上,然后又极快地收回。
最后,不知谁了受谁的提示,甲板上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找借口离开,最后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然而两人仍旧无话可说。
最后还是柳栖白先发起的问话:“你也跟着她一起走吗?”
桐月点头:“当然。”
柳栖白低头看着船下的流水,用一种难以描述的口吻说道:“你不像马夫和农夫的女儿,你是船夫的女儿。”说完,他又低低地补充一句:“因为你的身上有一种飘零之感。”
桐月猛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又自嘲地笑起来:“他说得真对,她可不是一直都是飘零者吗?这个时代的飘零者。”
他见桐月似乎认同了自己的想法,又低声道:“不知道你相不相信,其实我也是。”
桐月笑道:“我信,你觉得自己是就是。”
说完这番话,两人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令人奇怪的是,这种沉默并不让人尴尬。
桐月望着这个男人,他是她两辈子以来唯一主动喜欢的人,而且是一见钟情。他们认识这么久,而且共过患难,她好像一直没有试图去走进柳栖白的内心,因为她怕他的内心和灵魂让她失望,她经历的失望太多了,她的父亲林老实自不用提,她对杨东子这个淳朴善良的乡村少年失望过,对高大健壮、看似正常的杏月的丈夫也失望过,对白佑林这个来自现代的男人更为失望,她对这个时代已经失望透顶,又怕因为对柳栖白的失望加剧这种失望。
这时候,她突然记起在哪本书上看到一段话:
不管你对多少异性失望,你都没有理由对爱情失望。因为爱情本身就是希望,永远是生命的一种希望。爱情是你自己的品质,是你自己的心魄,是你自己的处境,与别人无关。爱情不是个名词,而是一个动词,永远的动词,无穷动。
尽管,她对那么异性失望,但没有理由对爱情失望。它是疲惫凡庸的生活一个梦想。
在即将离别的这种时刻,她突然有些后悔,她为什么不肯向前多走一步,为什么不试着多去了解一些。为什么,她那么惧怕爱情?是不是在她的潜意识里觉得爱,特别是主动去爱,代表着软弱和没有姿态?
她知道做为人质,柳栖白很快就要下船了。他们一旦分别,此生此世都不可能再见了。
桐月望着他,一直望着。柳栖白微微侧脸,任她望着。
她慢慢地走过去,柳栖白静静地看着她。
“我一会有话给你说。”她莞尔一笑,转身进了舱房,约有一刻钟后,她重新走了出来。
柳栖白这才意识到她方才去做什么去了。她进去换了一身更合体更好看的衣裳,蓝色的衣裙,像天空又像江水的颜色。她的脸上薄施脂粉,唇色红润。
她的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缓缓走向他,在他前面站定:“你可能早就从荷月嘴里听说过,今天我想亲口告诉你,因为今日一别,我们后会无期,我想在离开之前,做完所有没做完的事,说完所有没来及说的话。”
柳栖白掩饰着自己的震惊之意,尽力维持着淡然的神色。静静地听桐月往下说。
桐月缓缓道来:“初次见你,是在京城的一个酒楼上,我上楼上,你在楼上。我那时对你一见倾心。这于我是不可思议的,我曾经抵制过自己,但最后还是承认了。你的外貌满足了我对一人男人的所有幻想,但我不敢深入你的心灵。”
柳栖白带着笑意专注地看着她,看了又看,突然自嘲地道:“我身上最纯洁的是心灵,最脏污的是我的血,我的父亲一直嫌恶它。”
桐月像是明白了,又像是不明白。
她坦然笑道:“我是在作最后的剖白。”
柳栖白低头回道:“我是在做最初的剖白。”
……
船舱下面,像壁虎似的贴着两个人。
那是荷月和他的一个叫二虎的兄弟。
荷月一头雾水地问:“二虎,你听明白没?”
二虎摇头:“俺只念了两年书,听不懂。”
荷月真心诚意地说道:“你以后找媳妇千万别找文艺青年。”
二虎反问道:“文艺青年是啥?”
“我姐这样的。”
“老大,你又开玩笑了,大小姐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看上我这种的。想娶也娶不着啊。”
荷月一想也是。
她接着又说道:“我也不找文艺青年。”
二虎嘴贱地回道:“老大,你想多了。”
“滚。”
两人发生内讧的结果就是,被上面的两人发现了。
桐月无言地看着荷月,柳栖白笑而不语。
荷月见被人发现,丝毫没有愧疚感,张嘴说瞎话:“我正贴在船上钓鱼呢,哈哈。你们继续。”
然而,桐月此时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她说这些话纯粹是了却一桩未了的心愿,结果如何根本不重要,而且这种时候又何来结果?
船行三日后,便到了河流入海口。旁边早有一搜新造的大船等在那里。那是来接应他们的大船。
江星月对柳栖白说道:“这一路辛苦柳兄了,请柳兄下船吧。”
柳栖白站着不动,他深深地凝望着桐月。
一个人在离别时骤然觉得不舍,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爱?如果是,它是否又值得自己抛却一切踏上未知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