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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盛夏时节,但西北早晚依旧寒气逼人。
秦远一觉醒来,察觉到帐外的晨光,起身穿衣,走出自己的营帐。
算来,从京城出发已有三月。
从京城到西北战场,他们昼夜兼行,走了半个多月,这种速度,已是惊人。
到达甘州边境,大军稍作休整,随即与进犯的匈戎拉开战幕。第十日,他们夺回被蛮族侵占的甘峻与居延,第三十日,他们攻下盐池与建昌,而后大军继续北行,又过去将近半月后,他们已经到达肃州。接连一个月的时间,秦家军一鼓作气,不仅把肃州各地牢牢掌控,铁蹄还踏过了玉门关,将本已在此生活了几十年的部分匈戎人彻底赶回了雪山背后的老巢。
至此,整片河西已彻底归为大齐所有。
暌违十几年,秦家军出师大捷,威猛依然,君王大喜,决定大军班师回朝后即对全军上下进行封赏。旨意传至西北,军内上下更是士气大振。
今日是最后一场战争,目标只是一座不大的县城。这座叫祁南的小城本是固裕人的地盘,却被匈戎侵占,统治了二十多年。
虽原本不属大齐管制,但经上报,秦穆接到朝廷旨意,令其在回京前将此小城攻下交还固裕王族,算是顺道送予固裕王族的一份人情,从而让固裕彻底投靠大齐。
这座县城不大,据查城内的匈戎人已寥寥无几,加之匈戎大军已尽数撤回了雪山后的老巢鞭长莫及,这一战其实可用轻松来形容。
因此,秦穆打算派秦远独立完成。
近三个月的时间里跟随大军拿下大大小小无数硬仗,秦远早已迅速成长,加之从前在京卫司本就担的指挥的差事,此次又攒了不少实战经验,众位将领都觉得他没问题。秦远自己也信心满满,故而早早起来,以待一个时辰后的正式出发。
大军驻地距祁南县城并不远,大约下午申时,秦远已经率兵到达城外。
依照计划,由副参将率领大部人马安抚乡民攻占匈戎人的县衙,秦远则带领一小部分精兵在城内搜寻被匈戎当做人质软禁的部分固裕王室。
虽是已经计划好的,副参将仍有些犹豫,守城的匈戎人虽退了,但这个蛮族一向奸诈,保不齐会躲在城中对齐军搞突袭,秦远一人只率领十几名精兵,还是有些过于冒险。
但秦远亦有自己的考虑,县衙是一座城的衙门,是最重要的地方,匈戎但要顽抗,也应是先保此处,因此副参将带领大部兵马,拿下应是轻松。而照之前得到的情报,被软禁的固裕王室应是被藏进了城中,乡民历经战事本就人心惶惶,倘若再令军队在城中民居间大肆搜寻,恐会生出慌乱,反而更不利于寻人。
因此一番斟酌后,秦远才定了这个方案。
见秦远脱下铠甲换上一身常人打扮就要进城,副参将忍不住劝道:“公子,咱们还是再想想吧,你这样前去,还是有些太过冒险了。”
副参将从前一直是秦穆的手下,因此称呼秦远为公子也算合适。
秦远没丝毫犹豫,换好衣裳最后朝手下嘱咐了几句,“拿下县衙后即刻发信号,我自会前去与你们汇合。”
言罢便带领也已换好装的十几名部下一起出发,按照事先查探好的位置悄悄潜进了县城。
因已提前派人进城查探,秦远等人进城后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那被软禁的固裕王族的居所。他们轻松除去看守的匈戎士兵后,便直接寻人。
因听到了府中骚乱,主人家早已躲在了房中死死拴住了门,这府中的人虽是血统高贵的王族,但被当成人质生活在这个小城,又时时受着匈戎人的欺压,日子其实过的并不怎么好,现在性命攸关,他们并不知秦远这帮人是敌是友,警惕一些也可以理解。
可遗憾的是,双方语言不通,秦远他们竭力解释,对方仍然不肯开门。但情势已不容他们久耗,随着副参将们的攻城,城内的匈戎人狗急跳墙,已经逼近此处,欲将这些人掳走。
来人乍一看秦远他们的中原模样,立刻展开厮杀,十几名精兵一部分迎战,一部分直接硬撞开房门,将惊弓之鸟似的主家强硬带走。
人陆续被带出,估摸着已经差不多了,秦远正欲下令撤退,却见一位婢女向他急声说些什么。
语言不通,秦远自然一头雾水,但见婢女急得已经哭了出来,他猜到应是有要紧的事。
见婢女一个劲的手指一个方向,秦远大概明白了过来,应是落了什么人,他忙让手下先带大部分固裕人转移,自己则跟了婢女疾步前去。
没走多久,两人来到一处院子,婢女指了指院中紧闭的房门,又道了声什么,便自己快跑去拍门。
婢女似是劝说了一阵,房门终于被打开,秦远紧跟上前,果然看见房中有一位少女。
那少女有着固裕人高挑的身形,轮廓也是固裕少女那般标致,但眸子却是中原人的黑色,有点像中原人与裕固人混血所生。
果然,少女打量了一番秦远,开口说出一句汉话,“你们是中原齐人?你们是来救我们的?”
终于能沟通了,秦远俊朗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话语却利落干脆,“正是,事不宜迟,快跟我们走!”
园中的兵器声逼近耳朵,少女赶忙点头,没再犹豫,径直跟上秦远的脚步,快步往前跑。
那些固裕人在看到秦远他们的面孔后,再看到前来厮杀的匈戎人,顿时都明白了原来这是来救他们的,便都放下心来,跟着秦远的手下先走了。
秦远他们出来的时候却惊动了一部分匈戎人,他们目露凶光围上来厮杀,但秦远带着女子,没空跟他们过招,因此匆忙挡了两剑,寻到事先安排的马后便欲遁走,情况紧急,他没多解释,径直把少女给抱上了马,可惜一匹马最多只能容纳两人,那名婢女恐怕是得留下了。
少女眼露不舍,急问道:“阿夏怎么办?把她带上吧!”
秦远不能应下,只安慰道:“匈戎人的目标是你们,她只是个婢女,应无大碍。齐军已经进城,叫她赶紧进屋躲起来,用不了多久,城里就会安全的。”
他说的有道理,少女只好朝那名叫阿夏的婢女用固裕话大声喊了几句,阿夏急忙点头,几步躲进了一间屋子里关上了门。
再无顾虑,秦远打马,带着少女逃出混乱。
经过一番耽搁,此时天已经黑透,而副参将率领的部队一路所向披靡,已经攻克了县衙,秦远疾驰马上,就见夜空中绽出一朵烟花,这是他们事先说好的信号,秦远知道,齐军胜了,便一路打马,沿着齐军留下的记号赶去了县衙。
手下已先他一步到达,众人会合,并没有大的伤亡,这一仗打的极为轻松漂亮。会说汉话的少女与家人一番抱头痛哭,等平复情绪后忙向家人们解释了秦远他们的身份与来意,家人向齐军将领表示感谢,少女顺意当起了翻译。
经过一番沟通,齐军这才明白,原来这被软禁的一家人是当今固裕王的三子迟育一家,而少女名叫瑜朵,母亲是汉人,所以能说流利的汉话。弄清了彼此的身份,气氛畅快许多,因此时夜色已深,而县城又是刚刚攻破,秦远下令,命大军今夜暂在城内安营,待将三王子一家在县衙安顿好,秦远又派人回了先前的府宅将那位叫阿夏的婢女给带了出来,这名婢女忠心护主,若能让主仆团聚,也是好事。
时候不久,阿夏果真跟着齐兵到了,如秦远所说,那些匈戎人的目标是三王子一家,对于这些下人并不曾看入眼,加之时候不久齐军已经入城,他们已经自顾自的逃命了,因此并没有伤到阿夏。
阿夏与瑜朵郡主相拥而泣,看得秦远忍不住出神。
那年雯雯与楠风死里逃生后,也是这般情景吧,只可惜,他不在身边。
在祁南县城修整一夜,经与三王子商议,秦远第二日将客人带回了齐军大营,准备不日后将他们护送回固裕王城,与固裕王一家团聚。
秦穆见到儿子得胜归来,得知事情办得漂亮,深感欣慰,而又因有贵客到访,于是当晚,营中举行了一场热闹的篝火晚宴,既是为固裕客人接风,也是为儿子庆功。
边关塞外,夜凉如水。
在帐中与众人喝过几轮,秦远携着酒壶走出,寻到营中一处视野开阔的地方,对着天上的明月,自饮起来。
这一趟行军,他彻底磨练成一名战士。从前他不善饮酒,如今却与军中将士们没有差别,累了就喜欢大碗喝酒解乏,他亦成长了许多,从前他是谨遵父训的孝子,如今却更有自己的主见。
虽然条件苦寒,他亦受过些伤,但此次出征,收获很多,他不后悔。
今夜又是满月,冷冷月辉为宽阔大地披上银霜,青年正喝着,忽然听见身后一声呼唤,他扭头看去,正望见一身红裙的瑜朵。
瑜朵朝他笑了笑,清澈的如同敦煌城外的月牙泉,他也回之礼貌一笑,瑜朵没有扭捏,径直走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秦大哥,你们明日就要回中原了吗?”瑜朵开门见山。
祁南城已经拿下,照计划,秦穆父子与主要将领明日就要班师回朝,而护送瑜朵一家回去的任务就交给了原先驻守边关的将士,朝中天子已下旨令大军拿下祁南后就回京,他们不可拖延。
秦远答道:“是的,大军接了圣旨,家中亲人也已分别良久,是该回去了。”
瑜朵其实明白这是事实,她跟着秦远的目光望了一会天上的圆月,沉默过一会,忽然道:“许多年前,我娘也这样跟一个汉人一同看过月亮,他救了她,然后像你一样,第二天就走了。”
秦远有些意外,别过眼来看她,就听她继续道:“然后我娘就嫁给了我阿爹,娘说,她再也没有见过他,因为听说他没过多久就死了。”
瑜朵忽然抬头看他,一双眸子在月色下清澈无比,看得秦远心中一颤。
瑜朵深吸了一口气,问道:“秦大哥,你救了我,我喜欢你,我愿意嫁给你,你愿不愿意娶我?”
秦远顿时怔住,愣了一会,心中却苦笑,他们昨天下午才遇见,她连他是什么人都不知道,这就喜欢他了?
见秦远不说话,瑜朵急了,她追问:“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我长得不好看?还是,你已经有了心上人?”
少女如此纯真直白,秦远虽不想伤她,却依然得如实相告,他缓声道:“你很漂亮,是我配不上你,对不起,我已经有未婚妻了。”
是啊,他有未婚妻,去年那个主动向他表白的少女,还在京城等他。
瑜朵目光一黯,默了一会,再抬头时却已释然。她忽然夺过秦远手中酒壶,豪迈饮过一口,才道:“我知道也许会这样,但如果不说,才会后悔!”
说罢将酒壶塞到又愣住的青年手中,起身爽朗道:“秦大哥,谢谢你救我!祝你们一路顺风!用你们中原的话来说,后会有期!”
然后不等秦远开口,大步回了自己的营帐。
是啊,不说才会后悔,就如同她的娘亲,因为碍于汉人那些祖制规矩,没有主动告知那名男子自己的心事,直到一别之后再未相见,才郁郁终生,到死都遗憾。
娘亲快要去世的那些日子,才将那些少女旧事一一告知了她。
秦远转头,只见少女火红的衣裙如同跳跃的火焰,在夜色中闪烁明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