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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嫁进宫带了林家一半产业的事,林家上下都是知道的,老爷曾经为此开了个家庭会议。连同将来他百年之后,家业怎么分都说了个一清二楚。一半家业献于朝廷,清裕继承爵位和另一半家业,这些大嫂是点头认同了的,旁人就更没有立场说什么了。毕竟银子是老爷挣回来的,是靠皇权庇护得来的。
大嫂曾经笑着跟我说,五年前分得的一两银子如今变做了十两,怎么算她都是稳赚不赔的。她很佩服老爷的智慧,一半家业献于朝廷,另外一半的七成广行善举于天下,家中只保留部分产业,这才是真正的长久之计。她的后代子孙也就能长长久久的富贵下去。
六哥还说我是爆发户,看我们林家人的境界,都拎得清,知道孰轻孰重。这是暴发户做得出来的么。当然心底暗自不服拎不清楚的,我也不会管他。
有了我的两百万,大内私库的五十万,还有后宫嫔妃捐出的首饰等共计二万余两。今日的募捐自然是水涨船高。
领头的各宗亲,近来风头正健的兰王府、代王府都是五万两白银,余下也是三到五万。然后姬家等各大家族再降一级,一到三万。朝廷四品以上官员都是捐出半年俸禄,官眷亦是听凭自愿,捐出首饰。
要从别人腰包里掏银子,自然不是一件令对方愉快的事。除了造势,六哥甚至还拿了几家人的把柄,让李从简拐弯抹角的去问话。一切不过是为了赈灾的时候不要捉襟见肘。再加上各级地方官员的,国库里再拿出二百多万,凑足五百万两银子。
当然不是等到这些银子都到位了再做事,在我打完算盘以后,我名下各处产业就已经把银子凑上买米买药了。六哥也早已调了附近十几个省份的钱粮运送过去。
现在银子凑足了,关键的问题是这个钱怎么用。
第一步,赈灾。但真正在民间呆过的人都知道。朝廷发下来一百两银子,经过层层盘剥,老百姓能拿到十五两已经很不错了。
所以,在凑银子的同时,我和六哥也在讨论钱要怎么花的问题。
“唉,可别咱们把恶人做了,掏了这么多银子出来,雁过拔毛,最后没剩下啥。”我看着紧锁眉头的六哥说。
“你有什么主意,说说。”
我身子前倾,趴在案上,“你不是这几年一直在培养地方官员么,现在也到了要调岗的前夕。这一次就把他们用作监督的人吧。上一次你把全国各个县的县令都找来亲自考核、问话,那些人心里肯定也有数,自己只要肯做事,等着他们的就是锦绣前程。这些人要的不是银子,是官声。是和你一起创造盛世,留名青史。他们不会为了银子就把前程卖了。你看着合适的,把他们提一提,选出合适的人选来监督这次的事。如果出了事,就和赈灾的各级官员一并问责。恩威并施,不信没有能堪大用的人。”
“嗯,这个主意倒是不坏,可以初步检验一下这几年培养的成效。要说人选,我心头已有了。上次花了半个月,一个一个的过问,淘汰了一些草包,倒也发现一些能做实事的。你铺子里那些管事不也参与到此事中来了么,你交代他们一声看着有什么不对的要吱声,那些可都是人精。”
我叹口气,“我这回可是出钱出力,还得落埋怨了。那些捞不着或者捞少了的官员,肯定得在背后诅咒我。”
“老百姓会知道林皇后出了大力,得颂扬你的。”
“反正我只要你心里有数就行了,可别以后出什么众口铄金,三人成虎的事。”
他哈哈一笑,“这几年我的改革渐渐推开,背后偷偷骂我的其实也不少。说我不是仁德之君啊,可是这是个能无为而治的时代么。我既然想做有为之君,自然得多承受一些。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嗯,魏先生说得没错,只让你在后宫是浪费了一点。”
六哥召了人进来订具体施行的条陈,然后告诉我属意这事交给五哥去办。
“你不是要打压他么?”五哥不用丁忧,倒是没有回莱阳去,而是继续留在了朝中。
“该用的人我可不会瞎打压,这五百万还非得咱们这位会理财的林尚书去打理不可。我还要赐予他尚方宝剑,免得魑魅魍魉出来作怪。赈灾其实我倒是不太担心,关键是后续。这次的灾情算是五十年来最严重的了,到时候的大疫肯定小不了。太医院也得把人派下去。叫老章去吧,这次回来再升他一级。”
老章现在是四品,上次子晟的事他从五品升上来了。再升一级三品,这样比较符合亲王岳父的身份。
“嗯。你最担心的是治河吧?”
“是啊,一条黄河,千古泛滥,那冲走的不是泥沙,是银子、是人命。母亲河太多时候让人哭爹喊娘了。这一回我要彻彻底底的整治过来,哪怕十年二十年,非得做到不可。”
这个,那晚我听他在床上烙饼子一样睡不着已经知道了。所以,国库里攒了几百万,皇帝陛下还是要哭穷。治河,那可不是三年五载之功,如果再加上迁移百姓,这可真是大工程。做好了,就是这一朝很拿得出手的政绩。
“给你修运河的哪个人叫什么,他治河行么?”
他笑,“你跟我想到一处去了,这次还多亏运河修通了,所以分了一部分流,不然灾情更大。”他说着一顿,摇头道:“那人叫曾泰,不过他不敢揽这个差事,说是才具不够,不敢浪费朝廷的人力物力财力。他给我介绍了个人,还给我看了那人写的小册子,工部尚书看过倒是说是能人,可人还没找着。我让人正研究那本册子呢。”
我想了一下,“要找这个人应该不难。”
“你说说看。”
“他会写下这个册子,肯定还是希望自己的才华被人知道,能有一番大的作为。你把他的册子印上十万册大肆派发,说朝廷要找这位在野遗贤出来治理黄河,根治水患。有全国的力量去找,肯定能找到。找到的人你声明会好好奖赏,他们肯定卖力去找。”
他思忖了一下,点头,“不妨再举行一场恩科,不考圣贤文,就寻这些士农工商的专精之人,给他们一片天地来发挥。”
“那可就不只是把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了。”
“但凡有一技之长我都买。”他突然挑起我下巴,“贤妻啊!”说着人就凑了上来,这可是乾元殿,我推开他。
“皇上,林尚书到了。”秦涌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早不来晚不来,这个时候来。”回宫以后,六哥慢慢会跟我讨论一些朝上的事,有时候我也会来这乾元殿的后殿。六哥本来捉住我正要亲下来,他就是常常说着说着事,突然就变身,从那个勤勉的皇帝变成私底下那副模样,没皮没脸的。
“叫他进来,你也别避到后头去,反正又不是旁人。”
五哥进来行礼,看到我在也没惊讶,他先说正事,起行的准备他已经做好,并且已经核点了所有财物,跟账册一一相符。正由信得过的人分批押送过去。
“那就好,这一次就要辛苦你了。”
“微臣分内之事。”
“五哥你放心去吧,五嫂跟侄儿我会看顾的。”这一去没三两个月是回不来的。我给他吃定心丸。
“嗯,这个臣自然放心。”他忽然肩膀一耸一耸的说:“皇上,娘娘,拾儿生了,是个闺女。”
“都生了么,我怎么一点动静都不知道。”我看着他要笑不笑的样子,“怎么了?”想来并不凶险,不然五哥不会这个德行。十姐姐当初怀像不好,吃什么吐什么,珠圆玉润的身子也折腾瘦了。好在平安生下来了。
“四哥,四哥一激动,上台阶的时候摔了,头上摔出个大包来挂着,死活不出门。臣还是自己上门去拿喜蛋才看到的。他躲着臣,臣把萧府翻了一遍才找到他的。”
六哥不厚道的笑喷了,“他那么大人了,也不是头回当爹了,怎么干出这么丢人的事来?怪不得没人给宫里送喜蛋呢。我还说这回连礼钱都省下了。”
我想想也觉得好笑,那么沉稳的四哥,居然一下子摔趴在台阶上,头还砸到了。可这两个笑得一脸欢畅的家伙,自己当爹的时候表现也没高明到哪去啊。
五哥腿软的站不起来,六哥冲进产房还抱着我噼里啪啦的掉眼泪,这个时候就只顾笑人,全忘了。
我白他们俩一眼,五哥说:“十一你不知道,我们当初可被他这个大夫笑惨了。此时不笑对不起自己啊。”
我问六哥:“他还敢笑你啊?”
“怎么不敢?他拿眼神鄙视我。”
我懒得理这两个幼化的家伙,径直回了坤泰殿。
“章太医,你看看,这些送给刚诊出喜脉的孕妇可合适?”我指着从大内医库翻找出的补品、补药问老章。
他一一拿起来看,然后说:“得看姬夫人的体质,不能乱补的。娘娘容臣去姬府为姬夫人把把脉。”
我嘿嘿一笑,“就这么路人皆知啊?”
老章眼里带着笑意,“能让娘娘这么上心,又是刚诊出喜脉不久的,重臣里也就姬家附合。”
我搓搓手,“好,你先去看看也好。说起来,你们也是姻亲,没事多走动也是好的。”
老章点头,“娘娘用心良苦,臣省得。”
知道就好,如果是姬家女儿做将来的太子妃,于你于我都好。我要借重姬家为子晟加分量,而勉之和旻儿也可以因为同太子太子妃的关系地位更加有保障。
“娘娘放心,臣一定尽心竭力。”
“嗯,去吧。”
六哥知道了说我,“你这是结交重臣,会给人留话柄的。”
“我可不能为了怕人说就什么也不做了。再说了,有旻儿在,我还用得着刻意结交姬家?”其实后宫有儿子的也好,没儿子的也好,哪个不结交前朝的大臣,互为倚靠。进了这个地方,当然入乡随俗。
“姬少康可不会为旻儿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那不就结了。”我盘腿坐在榻上磕香瓜子。
他瞪着我,“因为旻儿的未来已经注定了。姬少康犯不着拿姬家三百多口子人为他搏一个未来。可是”
“可是如果我如愿跟他结了儿女亲家,他就有可能会为了自己的女儿、自己的家族这么做。”
六哥忽然冷冷一笑,“何须做儿女亲家,他本来不就什么都肯替你做。结儿女之亲,不过多一重正大光明的理由而已。”
“不会的!”如果我有什么危险,姬少康他本人是什么都可能为我去做,但绝不会让自己的族人也陷进去。
“哼!”六哥把茶盏放下。
“我就是这么打算的,子晟未来的妻子我希望是出自姬家。”要做太子,一个强有力的岳家也是必须要有的。
林家能出皇后,是因为六哥的特殊身世和他的用情至深。可是,子晟恐怕没有这个自己选择太子妃的福气。
“你就说你同不同意吧?”
“我不乐意。”他气呼呼的。那样子跟子晟生气的时候如出一辙,就是他儿子的样子放大而已。不过,只是不乐意,不是不同意。
的确,种种考量,姬家的女儿都是最合适的。尤其此举还可以安抚当初跟随六哥起兵的姬家部属。如今的他们虽然分散着,但团结起来也是举足轻重的。
“别不乐意了,人家肯定比你更不乐意。”
“他凭什么不乐意啊!”
我戳戳六哥,“你不觉得咱这是在抢人家的女儿么?你想想,人家好容易养得如花似玉的了,就得送到宫里来,天天给咱们晨昏定省的。有什么地儿不舒坦了,还得给咱们侍疾,让站着还不敢坐着。姬家难道不需要笼络么,咱抢他的女儿,总比不得不把子珏嫁到他们家好吧。不然我看看姬家可有和子珏年纪相仿的。”我作势想了一下,“唉,只有旁支的,多委屈子珏啊。你舍得我还舍不得呢。”
他有些被打动的样子,毕竟笼络重臣也是必须的,他自己不愿意继续联姻,就只有让下一代顶上了。唉,可怜的子晟,爹娘想一生没有外人的相守,你的终身就这么被我们卖断了。我心头涌上点愧疚。
六哥拍拍我,“在宫里长大,他不太可能会跟我一样,这么深的爱上一个女人,选择合适的女人才是正确的。于我而言,其实也是要杜绝这种可能发生的。”
嗯,保住命、保住他应得的一切最重要。
“娘娘,三皇子在水里泡半日了就是不肯起来。”宫人匆匆来报。
现在正是盛夏,臭小子学会了游泳,就整日整日的在水里游来游去。我想着游水也挺有好处的,就没太管他,到现在就发展到一睁眼就到水里去了。
正好旻儿下学回来,就跟着我一起过去。
子晟正泡在水里,快活的划动着手脚,还不断泼水浇池边围着的宫女。
“母后,大皇兄,快下来玩水!”一看到我们,他就招手招呼。我看那白花花的小身子都晒得有些发黑了。
“屋里也有池子,你怎么就爱跑到御苑池里来?”我蹲在池边问。
“里头的只有那么一点点大,还是这里好。大皇兄,来嘛!”他浇水泼旻儿,旻儿退后一步让开,“我、我不行。”
旻儿也一同学游水,可是总是不敢打开四肢,要直直的往下坠。他呛过两次水,就有点害怕了。
“没劲,大皇兄你胆儿真小。”
我瞪他一眼,“怎么跟大皇兄说话呢!你还不起来,是不打算用晚膳了么?游了这么久还不累,肚子没有瘪瘪的么?”
他摸摸肚子,“真的有些瘪了,可是还没到用晚膳的时候。”
“你上来,用点点心,母后带你们哥俩划船。”
旻儿露出笑容,“好啊!”
我牵着旻儿就走,“他不去,咱们去。”
后头传来上岸的声音,“母后、大皇兄等等,我要去的。”
我回头,他正在秦嬷嬷张开的大毛巾里挣扎,“别拦着孤,孤要跟母后去划船。”
“唉哟,小祖宗先把身上擦干了,穿上衣服才能去啊。”
“别急,等你。”
乘了个小船,我坐一边,小哥俩坐桌子的另一边吃点心。子晟还是那副看似斯文其实吃得很快的吃相,很快把自己面前的那一份一扫而空。又把爪子伸到旻儿面前去拿,“大皇兄,我帮你吃。”
“嗯。”旻儿把面前的点心给他推过去。
“旻儿,表哥这几日教你什么了?”
闻言旻儿露出微笑,“表哥教儿臣吹笛子了。”
我点头,前几日我把高戈找来说话,委婉的说对旻儿不要太高要求,不妨多教他些琴棋书画之类的消遣,从小培养爱好。
他找了一只小小的笛子出来,“儿臣吹给母后听。”
“呜——呜——”刺耳的声音响起。
子晟本来也满含期待的等着,等到声音响起他张嘴就要嚷嚷,我赶紧在小桌下踢他一脚,要他闭嘴。他一开口肯定说‘好难听,大皇兄吹得好难听’。那旻儿的信心不就白建立了。我可是千叮万嘱要高戈多夸奖,不要批评的。
“不太好听,儿臣刚会吹响而已。”
我看他刚才鼓着腮帮子,脸都胀红才发出呜呜声。而且听说他前几日还连声都吹不出来,现在出了声迫不及待的吹给我听,不能让他的积极性被子晟两句话就打击了。
子晟低头吃东西,我笑着说:“旻儿,不错,已经能发出两声了。慢慢练,你一定可以吹出一首曲子的。”
“表哥也这么说。”旻儿高兴的说。
“嗯,不过,该背的书还是要背的,知道么?”
“知道,是母后要表哥教儿臣的,儿臣不能害你们被父皇说。”
“不只如此,读书识字也是很重要的。不然,以后人家会笑话旻儿的。”不识字的皇子,那肯定是被天下读书人耻笑的。
“嗯。”
子晟吃了东西,坐在小船边往河里扔鱼食,引得很多鱼儿到他面前争食。
旻儿则依着我,拿着笛子跃跃欲试的准备开始练习。
子晟把鱼食一丢,“大皇兄,我要睡一会儿,你先别练。”说完,就仰身躺在宫人铺的垫子上。旻儿怏怏把笛子收起来。
“好漂亮哦,大皇兄,你也快躺下来。”
我看子晟乐得很,就差手舞足蹈了,也仰头看天上的流云。随着船动,形状不断变化,是挺漂亮的!
“旻儿,你也躺下,的确很漂亮。好好看看,云的形状都是怎么变化的。”
旻儿仰起头看,子晟在旁边伸手拉他,“躺下来了啦!”
旻儿这才坐下去,又慢慢的躺倒。
我让人把小桌子搬出来,慢慢品茶看着两个小儿。
子晟精力过人,虽然游水消耗了不少体力,但吃了东西也就恢复了。现在又在指着头上的流云,一会儿说像马,一会儿说像人的了。
再看旻儿,在他三弟不断的叙说中,竟是熏熏然入梦了。
嗯,这个天儿,的确是炎炎正好眠。水面上凉风习习更是好睡。
我拿过薄毯子盖在旻儿身上,推推子晟,“你也睡会儿吧,午睡只睡了一会儿就游水去了。”
他也觉得倦了,看旻儿睡了也就乖乖闭眼了。
回去的时候,两人还没醒是被太监抱回去的。
六哥正好从书房出来,看了说:“我说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原来是这小子睡着了。他也就只有闭着眼的时候才会消停。”然后看着子晟不知在想什么。
我让小太监先抱进去,然后说:“你想做什么?”
他搓搓鼻子,“你那么警觉做什么。”
“说了没入学归我管的。”
“呵呵,你不也说了,就算归你管我这个当爹的也有责任嘛。我是看他成日精力过人,不如给他找个师傅好好打基础。”
这个,也未尝不可,只是,“才两岁多呢,太早了,等明年吧。”
他点头,“也是,才两岁多。我是有些心急了。”
我点头,“不过,他看起来是比较不像才两岁多的样子,像是有三岁了。”
“又能吃,又好动,长得自然比较快。”
我拉着六哥出去沿着湖边走走,省得他成天就那么坐着。
“老章去姬府看过回来了,我让人把能用的东西都给送去了。”
“嗯,知道了。”
这是对权臣重臣的做法,只是,对方是姬少康的女儿的话,以我们的交情一切又另当别论。
“绿钰,你回去告诉姬少康,既然我表了这个态,哪怕他姬家到时候遭难了,我也会保下他的女儿,绝不反悔。”翌日,绿钰进宫拜见贤妃,被带来见我。这才是真正的攻守同盟。看来姬少康想明白了,知道这事无可转圜,于是转而要求我的保证。
“娘娘,奴婢记住了,回去一定如实向相公转告。”
“嗯。”
姬少康曾经说过想要功成而退,但是能退的、肯退的都只是他个人的一个小家而已。整个姬氏家族是不肯退的。这样,他也是退无可退。跟我一样,只能留下来为自己为亲人谋划。
与其和别人共进退,不如选择他。至少,我们不会彼此加害,可以放心倚靠。
看来,六哥是真的向着子晟,不然不会默许我这么做的。他当初所说的万一的情况,肯定是他自己也不乐见的。
绿钰去后,贤妃小声提醒我:“绿钰虽然是我身边出去的人,也曾经是皇帝信得过的人。但是,她现在毕竟是姬少康的妾,只是她在中间传话,会不会将来起了什么变化的时候,姬家推得一干二净的?”
这个,其实也不得不防。但是,如果要姬少康本人表态,那可就做实了是结交外臣了啊。今时今日我俩难道还能私下见面会盟不成。
我玩笑的告诉六哥,他不肯,“我还没大方到这个地步,让你找姓姬的当亲家,已经是破例了,你还要私底下见他。我看他就是在等着想要私下见你一面。别说门,窗都没有。我看贤妃真是脑子进水了,居然给你提这种建议,你还当真在给我考虑。你是不是想见他,你说,你给我说清楚你是不是也想见他?”
“你不是说想见故人,私下召进宫来就是么。”
“不包括他,听到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耳朵都要被你喊聋了。”
他在我面前走来走去,“如果你们两个真的如你所说是什么知交,那何须见一面才能安心。绝对不行!不但宫里不行,宫外你也不许和他见面。”
“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也觉得是这样。就算他不托我,难道姬家出了事我就不帮他保全家小了?我不托他,他难道就不站在我儿子这边了?”
“林十一,你说给我听呢?咱们的儿子你想着托给别人?你当我是什么啊?”那人气势汹汹的在我面前站住,手放在我脖子上摇晃。
“松手、松手,晕了,要吐了。”我作势呕了两下,他赶紧把手撤开,一副怕我吐到他身上的样子。
“你倒是吐啊!我看贤妃这么说就是故意给我们添堵。”
“其实她说的也不是完全没道理。”
“难道你还要找姓姬的白纸黑字的订立盟约?放水也是要有个限度的啊。这要叫董宝林知道还不得叫起撞天屈来。”
“你觉得屈了她,那你给她恢复位分啊。”
“我这是在敲打她,让她知道嫡庶之分,知道本分。我可不想就这么几个儿子,还出现夺嫡的惨事。”
嫡庶之分,恐怕人家想到这个对我只会更加的不服。
秦涌从外头进来,“皇上、娘娘,拿住了……”
我和六哥同时抬头,:“拿住了什么?”
“拿住了高侍卫和周才人私会。”秦涌压低声音说。
六哥看着我,“就是你说老实本分要送出宫去的那个?这可好,送我一顶帽子。高侍卫,哼哼,可惜了一个可用之人。”
听六哥言下之意,似乎是要按处理这两人了,让他们就此无声无息的消失。
“皇上,这是后宫之事,交给臣妾处理吧。”
他看我一眼,“你还要对这个人发善心,人家都不领你的情。”
我使个眼色给秦涌,他躬身退出去。
“皇上,守活寡的滋味很难受。你都不去了,她们也没有指望,再要她们守着有些不合情理。既然你说高侍卫可用,不如抓起来吓一吓,然后给他们个大恩典,让他们感恩戴德。再有,臣妾的意思,不如趁此机会,把那些没有所出的宫妃都放归家中。”干脆过了明路,省得一个一个假死的。我也不怕人家说我善妒不容人,我是宁可被人说也不要分享夫君的。
他没出声,看来是过不了平白得了顶帽子这个坎。
“现在宫里不是节省开支吧,都放出去,还省了口粮呢。”
他横我一眼,“有你这么节省的啊?从来宫妃不都是如此,她偷了人我还放她回家?”
这个周才人明面上的确是不能了。不然那些唾沫星子也淹死我们。
“何必非得要他们死呢。他们死了你也没好处不是。其实我没觉得你吃亏啊,你有过这么多女人,一个你都不太记得住的女人,你就放了她。我去试试,如果他们是一对有情人,就放了他们。如果只是狗男女,我就剁了他们也算是给你出口气。”
“如果只是苟合,能豁出命去?这宫里耳目众多,一次两次能避人耳目,十次八次能行么?他们敢这么做,肯定不是没有思量过的,后果也都是清楚的。有情人、有情人,也罢,就按你的意思办,你去处理吧。”
他走开了,我叫人把周才人和高侍卫押到跟前问话。
那两人都被五花大绑着,衣衫还有些不整。我看几眼高侍卫,“松绑!”
“娘娘!”
“松吧,这宫里守卫森严,本宫身边也有高手护着,高侍卫功夫再高也不可能挟持本宫出逃的。再说,他逃得了,周才人却只能死得更惨。而且,他这一生也没有能再见天日的一日了。”
他身上有些伤,眼里满是戒备。见我一口点穿他的企图,眼里闪过复杂的光芒。
我给他们时间,整理了一下衣着,这样子比较有尊严。
我轻轻拨着茶盏,什么话也没说。这个时候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六哥明白了我的意思,所以交给我处理。
周才人当先磕头,“娘娘,是臣妾辜负了娘娘的一片信任,可是这件事都是我勾引他的,您跟皇上要杀就杀我吧。”
我放下茶盏,“他不愿,难道你还能强了他去?说起来,你当初求本宫的事,本宫答应了却没有做到,是本宫失信于你了。”当日我答应让她表妹落选。结果我去了别苑,却把这事忘了,贤妃选人的时候,就把人选进宫来了。如今正是宫里的一名女官,除非有特许得等到二十五岁才能出宫了。
“臣妾不敢怪娘娘,当日娘娘自己也在水深火热之中。”
“这事本宫会给你一个交代。”我转头看向高侍卫,“本宫问你,听说以你的身手当时可以躲开的,甚至后来只有宫人,侍卫未到的时候你也还有机会逃脱。怎么没走呢?”
高侍卫磕了个头,简短的说:“臣是个男人。”
“好,有担当。”我刮着茶末,“可是再有担当,给皇帝戴绿帽子,这也是杀头的罪。你们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那两人对视一眼,眼里有对生、对对方的眷恋,最后高侍卫说:“臣等久闻娘娘是性情中人,所以斗胆提一个要求。”
“说!”我放下茶盏。就听听你们有什么临终遗言。我摸着下巴,你俩不是想睡一个坑,来世好做一个名正言顺的鸳鸯吧?这个现在可不现实。
“求娘娘把我们烧成灰,一起撒了吧。”
“好!”我爽快的答应,反正也只是来看看你俩人值不值得我救。到了这个份上,死是肯定要死的了,故作仁义也不难。难得的是还想死在一起,一块儿的灰飞烟灭。
十日后,周才人病故。半月后,高侍卫在随皇帝狩猎时失足落下猎野兽的陷阱殉职。
而宫里,多了一个刺面的暗卫,任务就是贴身保护子晟的安危。六哥在当时的情况下都能叹一声是可用之人,侍卫又告诉我抓这个人本来应该很费事,只是他为了不让周才人受罪才束手就擒的。我就是听到这个才决心把人留下的。
这个高侍卫,也算是有情有义了。以皇帝的性子,看都懒得看一眼,就会交代人处理了。他们二人欠我两条命和下半生的幸福,我要换的就是他的忠心,对我儿子的。
又一个月后,皇帝下旨把没有所出的几个嫔妃都送回了家中,依然按宫中等级在家中另起一楼奉养。现在的后宫,就只剩下我、贤妃、董宝林了。
“来人,去把那个叫莫菁华的,就周才人那个表妹给本宫叫来。”
我看着面前跪着的莫菁华,怎么看着有点眼熟的感觉。
一如其姐,她也说自愿留在宫中。不过留住她的是大内书库丰富的藏书。她目前在大内书库供职做女官。对此,我心底有一分敬意,“那好,你去吧。”
是夜,我一觉醒来,轻轻把六哥压在我身上的手臂拿开,披衣出去。
“娘娘?”守夜的宫女正在打盹,被我惊醒。
我摆摆手,“你跟本宫出去走走。”
“是。”
一轮缺月,月华似水,“小瑟,宫里吃得好、住得好,可是金窝银窝还是不如自己的窝吧?”
小瑟提着灯笼,闻言惊愕抬头,“娘娘?”
“你也是跟了本宫数年的人了,应该知道本宫只喜欢听真话。”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照直说了:“娘娘说的是,奴婢想家,想爹娘还有弟妹。”
“这就是了。”这是我今日的疑惑。一开始我的确是有几分敬意,可是后来深想,再是爱书也不致宁愿为此失了自由吧。大内书库是有不少孤本绝本,可是,那又怎么抵得过自由呢。
我当初嗜书成狂,是因为我注定没有自由,我只能借那些书给自己一个自在世界。
可是,莫菁华出身世家,听说六岁就读诗书,十岁能做文赋,是出了名的京城第一才女。她家的藏书比起大内书库也不遑多让吧。而且,她是乃父的掌上明珠,时常花费千金去淘书。就算出宫,有些孤本见不到了,但那些册子就值得她在宫里度过十五到二十五的青春韶华?
实在是周才人当初的一句甘老宫中,最后却生出如许事端,令我对今日的莫菁华生了疑心。
这个莫菁华,莫不是也在宫中有了情郎?
这种事情,能瞒一次可不一定瞒得了第二次。事情再闹将起来,不一定还能摁住。上次知情的不过是几个六哥心腹的侍卫,还能船过水无痕的瞒了。如果闹出来,纵是帝后也是无法保全的。
这个莫菁华,我跟她不熟,可也不想看她最后得了那样的下场。好歹,我还答应过周才人保她落选。如果当初不是我把这事置之脑后了,她还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我回到寝殿睡下,六哥睡得很沉。他一日里就只得就两三个时辰可以安眠。其他的时候都被繁重的国事压着。
我轻轻吻在他的眉间,然后伸手把他蹙起的眉峰抚平,“睡着了还皱什么眉,当皇帝可真是苦差事。”
晨起为他整理衣冠时,听他在头顶问:“半夜上哪去了?”
“下午多睡了一会儿,走了困,怕翻来覆去扰到你,就出去走了走,等有了睡意再回来接着睡。哪知道还是扰了你。”
“嗯,不妨事,不过你近来好像白日是有些嗜睡,偶尔撞上两回,问翠侬她说近来时常如此。才刚入春你就春困了?”
“可能是吧,这春暖花开的,我还真有点犯困。”
他低头,方便我踮起脚给他整理衣襟,“好像往年并没有这样。”
“老了。”
他恼了,“你都老了,那我怎么办?才刚过了二十的生辰呢,就敢说自己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