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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伦斯伸出的手僵硬在阿西尔的肩膀处,迟疑地搭上去,这表现,不太对劲?
他设想过很多种再见阿西尔的情况,对方或者恐惧,或者认命或者麻木,最差不过心如死灰,从此任他予取予求,哪怕只是躯体他都无所谓,但是这种对哥哥的依赖是怎么回事?
阿西尔不按常理出牌,特伦斯有点拿不定主意,决定以不变应万变,毕竟这里是普罗城,他不能做得太过分。
于是特伦斯胸口起伏了两下,压下心中丛生的邪念,扯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来,声音倒是挺温柔,“阿西尔,你这是怎么了,怕什么,告诉哥哥,哥哥替你报仇。”
阿西尔捏紧特伦斯双臂,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哥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那些人好可怕。”
特伦斯眯了眯眼,循循善诱,“别怕,哥哥会保护你的,但是你要先告诉我到底是谁欺负你了。”
阿西尔略一迟疑,沉默了好一会才仿佛平静下来找到了依靠,“出嫁的那天,有人要劫我,混乱中掉下了沙海,然后碰到了沙匪,那伙沙匪很强大,我又受了伤,没办法逃跑,沙匪吃人肉,说我细皮嫩肉正好下锅,幸好他们的头领不在,要把我留给头领,我才多活了几天,后来……”
没想到阿西尔居然遭遇了这么可怕的事情,这个名义上的“妹妹”,实际上的弟弟从小养尊处优,十足十一朵温室里的花,遇到这些凶残还吃人的沙匪的确要吓坏了,掉下沙海这个说辞倒是和威勒请罪的说辞一致,特伦斯并没有怀疑,根据威勒的话,阿西尔应该不知道幕后动手的是自己,只是反抗的时候“一不小心”从列车上掉下去了,想到这里,特伦斯不得不更加忍耐,万一吓坏了胆小的阿西尔,可就要平添许多麻烦。
“后来怎么了?”特伦斯的手指在阿西尔肩膀上轻轻移/动了一下,以作安抚。
阿西尔忍住一拳头把他鼻梁打断的冲动继续“哭诉”,“后来有个很厉害的人救了我,还送了我一件半神器。”
“什么半神器?”特伦斯有种不妙的预感。
阿西尔低着头把手腕伸出来,给特伦斯看圣光镯,所谓物尽其用,就是这个道理,也是阿西尔没有取下圣光镯的原因。
果然特伦斯脸色变了数变,最后问道,“那人是谁?”
阿西尔仍然没有抬头,不让特伦斯看他的眼睛,一个人的眼睛最容易出卖他的想法,特伦斯性格多疑,不像旁人那样不会追根究底,最好避免被看出破绽的风险,“不知道,当时救了我有急事就分开了,只让我来普罗城的圣殿找他,这个房子也是他准备的。”
圣殿!特伦斯豁然起身,意识到预感是真的,事情变得麻烦了,阿西尔和圣殿拥有半神器的某个人搭上了关系,对方还特地嘱咐阿西尔来普罗城——这是明摆着要庇护阿西尔。
特伦斯不喜欢变数,于是谨慎地询问,“他长什么样子?”
阿西尔诳他眼都不眨,“他一直穿戴着兜帽,脸挡着,我看不清样子,但声音听起来很年轻,对了,他说自己叫希尔,和我的名字有点像呢。”
脑海中浮现出今天在拍卖行见到的那个人,但也说不通,那人和夏佐很熟,反而不像认识光明圣女爱琳,圣殿高层就那么些人,愈加扑朔迷离了。
暂时弄不清楚的事他会去调查,特伦斯便没有揪着多问。
起先特伦斯以为阿西尔是故意躲着自己,毕竟过往那么多年,虽然碍于多种复杂的因素从来没对阿西尔做过任何出格的事,但他目光中透出的含义,以及那些容貌类似的少年少女,五一不在给阿西尔提供暗示,特伦斯是故意的,话没挑明,但他觉得一个智商正常的人都该懂。
因为懂了才要借非夏佐不嫁的借口来躲避成为禁脔的命运,懂了才要掉下沙海后躲得不见踪影,趁机逃离,可事实上……阿西尔好像根本没懂?
不然怎么能像一个真正的第一次吃了苦头的少年那样寻求兄长的保护,坦坦荡荡地跟他说“哥哥我害怕”。
固有的印象导致特伦斯压根不会去想对方是不是装的,反而计较起另一个问题来,他故作姿态地叹了口气,“你怎么这么傻,你是男子啊,根本不是女孩,就算再喜欢夏佐,也不可能跟他在一起的,罢了,不让你试试你总不会死心,就算被对方退婚,哥哥也会照顾你的,米亚帝国碍于两国关系,绝不会声张,若是真的发生了,你还能借此机会摆脱公主的身份,不管是假死还是怎样都算好事。”
说到假死的时候他的语气隐隐透露出一种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阿西尔无路可走而被他随心所欲的情景,然而不管是原来的西伦公主还是如今的阿西尔都不可能让他如愿。
特伦斯喜欢身为男人的弟弟,不是妹妹,因此多年来一直尽力把他往男子方向引导,小的时候西伦公主的母妃为了不让他露出破绽,是咬着牙卯足了劲把他往女孩子方向折腾的,她倒是人死腿一蹬一了百了,留下个性别认知错乱的孩子,在吃人的宫廷中面对看不见的杀机。
特伦斯此人,自信到近乎自负,丝毫不担心阿西尔能够篡夺自己的帝位,完全相信自己有能力将弟弟捏在鼓掌之中,但是先皇后嫉妒心重且多疑,作为儿子也只好尽力遮掩,不然照西伦公主那时候才十岁的年纪,暴露也就早晚问题,等着被先皇后弄死,跟他无数没能见过太阳的兄弟姐妹一样的下场。
可惜他计划的好,害怕到极点的西伦公主却跟先皇后申请了住校学习,还是普罗城的魔武学院,先皇后早就看他不顺眼,主动滚得远远的自然求之不得,等特伦斯知道这事,一切都尘埃落定,直到今年弟弟毕业,先皇后去世,才缓缓露出了尖锐的獠牙。
西伦公主心里门清,就是不敢挑破,才给了阿西尔发挥的空间。
普罗城的地界和圣殿高层的庇护,扼住了特伦斯的*,他只能借着婚约,名正言顺把阿西尔带回去,再把之前的计划重新实施一遍,所以阿西尔可以肯定,特伦斯绝不会轻举妄动,至少在普罗城不会,否则惹怒了圣殿,即使他贵为一国之主也会有大/麻烦。
于是眼下的气氛居然还算可以,勉强有点兄友弟恭的样子。
到了晚饭时间,跪了小半天腿被雪水侵蚀的守卫们忍着僵硬的腿部不适去高级餐馆买了山珍海味,大多数都是稀有魔兽肉,价格贵的很,跟夏佐平时吃的简单食物天差地别,守卫们井然有序地摆放好食物,自动自觉地装好新的门,阿西尔却兴致缺缺,对着特伦斯那张脸,再多的食欲也白搭。
特伦斯长得其实很英俊,有大陆第一美人的弟弟在那,他的底子能差到哪里去,无奈人不可貌相,再道貌岸然的长相也掩不住他不可告人的心思。
精致的银制勺子搅了搅杯子里的饮料,阿西尔低垂的眼睫下闪过一丝冷漠的光,玩吧,早晚有一天玩火*,特伦斯,我给过你机会了,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你自己。
源头上来说,西伦公主是出于对特伦斯即将要做的事的恐惧而自杀,但是实际上来说,这种恐惧还没有变成事实,他本身更多的是被自己的想象吓死的,没有证据,阿西尔要做的就是西伦公主本该做的事,把他的想象变成现实,特伦斯做到什么程度,他的下场就是对应的。
西伦公主的生命已经终止在大婚之前,他的恐惧没有得到证明,阿西尔来证明。
魔王做事全凭心情,唯独对贡献了躯体的人愿意多花点心思,让他能死的明白,了无牵挂。
如果“诅咒”再厉害一点,阿西尔可以直接对着特伦斯使用,也不用这么大费周折了,不过作为一国皇帝,特伦斯所拥有的保命底牌无数,若是能轻易得手,恶魔早就通过控制各国皇室统治大陆了,可惜天赋能力就只有这一个绑定携带。
大约是本身在虚弱期的缘故,阿西尔发现随着自己魔王本体的能量波动,“诅咒”能力会受到相应影响,关键时候可以用,尽量还是少依赖。
华美丰盛的饭菜就动了一小部分,吃完晚饭,守卫们把东西撤出去,饭厅里就剩下特伦斯和阿西尔两个人,阿西尔轻声道,“天晚了,哥哥回去休息吧。”
特伦斯无耻地回答道,“你我兄弟,你又不是真的女孩子,同居一室也没什么。”
阿西尔淡淡扫他一眼,一瞬间特伦斯竟有脖颈一凉的错觉,但回过神这种感觉又不见了,意识到自己敏感,从小看着阿西尔长大的,除了他没人更了解,这个弟弟胆小怯懦,温和无害,怎么可能有那么犀利无情的眼神。
“虽然我是男人不介意,但是外面那些士兵可不这么想,万一传出去,对皇室的名声会有极大的损害,哥哥既然在普罗城有固定居所,何必一定要做令人诟病的事呢?”
特伦斯脸上浮起戾气,“他们敢,有一个算一个,叫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阿西尔淡淡反驳,“这里是普罗城,圣殿的眼线遍布,即使是哥哥也无法一手遮天,哥哥若是担心我的安全,可以留两个人保护我。”
保护两个字含着微不可察的讽刺,名为保护实则□□。
觊觎亲妹,秽乱皇室的名声传出去的确不好听,特伦斯是个有野心的帝王,权衡之下会如何选择显而易见。
他对阿西尔的印象还停留在武力平平的普通少年上,连魔武学院的毕业证都是勉强才拿到,列车上逃脱不过是个意外,沙海环境复杂,难以寻觅也不奇怪。
思忖片刻,特伦斯最终还是答应了。
留下了头领泰科,特伦斯决定去调查一下那个神秘的“希尔”。
夜深人静,阿西尔踏出屋门,泰科立即板着尽职尽责的脸询问,“这么晚了,公主去哪?”
阿西尔面无表情,“散步。”
泰科立即跟上,“属下给公主计步数。”
计步数是假,监视是真。
阿西尔不耐,泰科几乎没反应过来,粗壮的脖子就被修长的手指卡住,直接掐着脖子举了起来,泰科心下骇然,喉咙里呜呜发不出声音,眼里全是惊骇的神色,凭他的修为,西伦公主这个武士里资质一般的人怎么能做到一招制敌,然而不等他细想,就与阿西尔漆黑的瞳仁对上了,双瞳犹如形成一个漩涡,泰科感觉灵魂都要飞走了。
“待在这里,不要多管闲事。”
阿西尔脸色微微发白,泰科的灵魂力量很强大,单纯靠诅咒强行抹除记忆,种植命令消耗有点大,等到诅咒生效,第二天泰科会忘记今天的事。
做完这件事,阿西尔又拿出了招牌的兜帽斗篷,披上后去了蛋糕店。
店内的一角还留着一盏魔导石灯,柔和的灯光照下来,覆盖在角落里趴着睡着的精灵身上,一缕翠绿的发丝悄悄从帽檐露出来,一直垂落到桌面以下,小黑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短短的尾巴被花离攥在手里,没有办法趁机逃跑。
真不知道睡着了是怎么死死抓住的。
眼尖的小黑一眼就瞄到了阿西尔,学着小猫喵呜喵呜叫了两声,主人请务必救我脱离苦海!
阿西尔看都不看它,径直走到打盹的前台小妹那敲了敲台子,小妹揉了揉眼睛,表情还有些茫然。
“谢谢你开着店到这么晚,”阿西尔取出一枚金币递给小妹,“你可以准备关门了。”
小妹这才回过神,喜滋滋地接过金币,指了指角落的精灵,“您的朋友好像也睡着了,快把她带回去吧。”
阿西尔便抬步走过去,推了推花离的肩膀,“醒醒。”
花离慢吞吞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拽着小黑的尾巴塞到怀里,然后才巴巴地看着阿西尔,“你回来啦。”
她的嘴角还沾着一点蛋糕屑,看上去傻乎乎的,阿西尔对精灵的美色没感觉,也从来不近女色,倒不是有多洁身自好,只是因为他身为魔族的发情期没来,魔族和人类这种随时都能发情的物种不同,□□一般是从第一个发情期才会开始,一个没经历过发情期的魔王,对男欢女爱哪有什么深刻的感觉。
“走吧,我可以暂时带着你们。”
花离喜出望外,抹了抹嘴连连点头,因为过于激动揪掉了小黑几根毛。
小黑哀怨地喵了一声,彻底怕了这个女魔头,简直比恶魔还恶魔。
亦步亦趋地跟着阿西尔,花离对这个“人类”产生了好奇,他身上的圣光/气息真的很浓郁,感觉特别舒服,有自然的味道。
“你是不是叫阿西尔·梅因希里?”花离忍不住开口。
“恩,”阿西尔不咸不淡地应了声,“你认识我?”
花离一边摇头一边想了想,“我好像在哪里听过梅因希里这个姓氏,啊,对了,你跟异影王族一个姓呢。”
说着好像发现了新大陆,蹭蹭小跑两步,仗着个子娇小凑到阿西尔面前弯腰斜着脑袋去看他的脸,然后惊叹道,“你长得真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类。”
阿西尔把她脑袋掰正,“我就是异影王族。”
花离愣了一下立刻反驳,“才不是呢,你跟那群家伙一点都不一样。”
阿西尔问,“哪里不一样。”
花离拧了拧眉,“总之就是不一样,那些家伙,除了伊芙琳,全都是阴阳怪气的,尤其是魔宫的主人,天天躲在宫殿深处,我觉得他肯定在研究什么魔法禁术准备毁灭大陆的生灵呢!你这么好,从拍卖会上救了我,怎么可能跟他们一样讨厌。”
“说的好像你去过魔宫一样。”
花离道,“那当然!我跟魔王的侍女伊芙琳可是最好的朋友,小时候被抓到魔宫,就是伊芙琳救我出来的,不过伊芙琳哪里都好,就是对那个大魔王愚忠,我都劝她好久了,就是不肯跟我走,魔王真是太邪恶了,都给她洗脑啦。”
阿西尔无语,“那你还拿弓箭对着我?”
花离腼腆一笑,“你要抢小猫嘛。”
阿西尔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就小黑的问题说些多余的话,花离也没发现。
天上又开始飘雪了,这回的雪下得比前几天还要大的多,不一会就把刚清扫过的路面又覆盖了一层莹白。
等走回住所,泰科已经梦游状态绕着屋外转悠了好几圈了,阿西尔路过他的时候顺口问了句,“走了多少步了?”
泰科楞楞回答,“三千零四十。”
阿西尔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喜欢计算步数就好好散步好好数。”
绕过泰科,走进小院,果不其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夏佐站的笔直,浑身都是肃杀的气息,听到阿西尔和花离踩着雪地的嘎吱声,回过头看到一高一矮两个斗篷人,愣了一瞬,实话说他真的认不出西伦公主长什么样子,但是斗篷的款式是普罗城通用的那种,他有点蒙。
幸好阿西尔了解他的窘境,主动换回西伦公主的声线询问道,“夏佐殿下你来了。”
花离惊奇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琢磨着声音怎么变了,然后阿西尔推了她一把,示意她进屋,花离一般来说还是很乖的,也没多余的好奇心,本来就困,走路的时候有点歪歪扭扭的,因此就乖乖进去了。
从身形上来看,花离典型是女性,否则夏佐估计能脑补出一场私奔大戏来,毕竟当初列车窗口那一挥手的风姿真的是叫人想不印象深刻都不行。
院里只剩下他们俩,气氛一时有点凝滞,夏佐脑内组织了一下脉络才开口,“阿西尔公主?”
既然装了,得有点可信度,所以阿西尔轻声回答,“是的殿下。”
夏佐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不知道是对方的态度问题还是什么,定了定神继续问道,“公主你我都心知肚明,互相根本没有什么感情,当时你抛下一众随从毅然逃婚,可见也不是真的想嫁,既然我们双方都没有这个意愿,不如,就此解除婚约如何,我也不会声张,不管是我国提出还是贵国提出,我都没有意见。”
夏佐提的条件可说十分合情合理,不管从哪一方面来看,西伦公主这方都占足了便宜,里子面子都有了,还不追究逃婚的罪责,没有道理不答应。
阿西尔有点疑惑,这和当初说的不一样啊,那会夏佐提起这件事还十分愤怒,应该是尊严受到了极大的挑衅吧,这才多久,怎么想法说变就变,好像只要能退婚,不管多大的亏都可以吃的姿态是怎么回事?
若说是真的有个“诺西”存在,夏佐觉得自己也有生出别的心思,因此和逃婚的公主半斤八两,说不定还得感谢西伦公主逃婚,可诺西明明就没有了,夏佐那镜花水月无根浮萍的虚妄情感也该随之消失,没道理这么不计前嫌。
夏佐是有点过分正直,可正直的不傻,吃哑巴亏这种事他真的不会干啊。
疑惑归疑惑,戏还是要演的,雪花纷纷扬扬洒在他们头顶肩背,阿西尔斟酌了一下改了台词,“殿下要退婚,无可厚非,这件事是我有错在先,没道理让殿下背负悔婚的骂名。”
这话说的语气淡淡的,不太真情实感,倒像是在背书,却无端让夏佐闻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有点像诺西,不,是非常像,可能是他这种温柔的语调,和诺西极其相近的声线给了夏佐一种错觉。
夏佐心里有点警惕,觉得这位公主着实古怪,不是很想和她打交道,心想既然对方同意了,没有胡搅蛮缠,已经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了,思及此处,夏佐冷声道,“多谢公主体谅,那么这退婚,就由两国共同提出吧。”
不管哪一方单独提出都是背信弃义,对另一方的名声来说,被抛弃都不怎么好听,协商退婚是比较合适的做法。
夏佐考虑的很周全。
阿西尔一时有些新鲜,这样公事公办,冷淡严肃地夏佐他还真没见过,夏佐在他面前是撕开了面具的,露出的永远是最赤诚的真心,想必就是这样一颗捧到他面前,无惧鲜血淋漓的真心,才是上一世阿西尔最后剑尖偏离的根本原因,即使阿西尔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就是,他对夏佐,下不了手。
第一次收到真心的魔王,不甘于被摆布的命运的魔王,离经叛道的魔王,猝不及防中,触摸了这样一颗真心,却被这颗心上附带的淋漓热血浇了个通透。
不由得,他想多从别人角度和夏佐相处一会,所以故意磨蹭了一下才回答,“原先是这么想的,可是现在我后悔了。”
就算不看夏佐的表情,阿西尔也能想象到那张刀刻般的面容是怎样露出惊讶得神色,怎样缓缓皱起眉头,怎样用审视的目光来看这个陌生的名义上却占着未婚妻身份的公主。
夏佐手上一个用力,短剑轻轻一抖,锋利的剑尖花开空中的一片雪花,“公主不仁在先,又要不义在后?”
阿西尔轻笑,继续逗他,“可是世人皆知,西伦公主是在出嫁途中遭遇了不测,落入沙海,好不容易捡回一条性命又要被殿下退婚,何来不仁不义之说,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夏佐一时语塞,是否逃婚自由心证,西伦公主若咬死不认,不仁不义的真的就成了夏佐。
他越想越觉得怒火高涨,但仍有涵养,“公主这是为何?”
阿西尔低声回答,“因为世间男子千千万,没有一个比得上殿下。”
这倒是唯一的一句大实话,世间之人千千万,没有一个比得上夏佐在阿西尔心里的分量。
夏佐顿了一下,却丝毫没有被夸奖的喜悦,这虽是阿西尔胡扯到现在的唯一一句真心话,可惜混在一大堆撩拨怒火的话里,起到的作用也就是火上浇的油,篝里添的柴,徒增反效果。
夏佐周身的气势开始攀升,一时间竟连周围的雪花都开始打着璇儿让出了一片真空地带。
见他真的生气了,阿西尔才轻轻一笑,“开个玩笑罢了,不过殿下该不会真的想在这冰天雪地,红月高挂的地方,一边赏雪赏月一边商量退婚的事情?”
夏佐方才注意到眼下的情形,也许是他过于焦急,连续多日的寻觅让他失了耐心,恨不得立刻就敲定,明天就昭告天下,才能堂堂正正去想办法打动希尔。
阿西尔的话唤回了他的理智,两人便一同去了客厅。
花离十分自觉地去了卧室,抢占了唯一的床,几乎沾枕就睡,可见虽然她表现得很淡定,其实被关在拍卖行的日子里还是时刻神经紧绷的。
厨房里倒是有茶具,吃晚饭的时候泡饮料用的,现下也洗的干干净净,天气略冷,阿西尔拿茶具盛了一壶酒,用魔焰加热温好,端到桌边。
夏佐此时反而镇定下来,先前的确操之过急了,让阿西尔掌握了主动权,阿西尔拿杯子给两人各倒了一杯酒,夏佐没动,他也不在意,自顾自抿了两口,才说道,“殿下要与我商量退婚的具体事宜,那么就按殿下的意思,两国联合声明,不偏不倚,只说性格不合,免得给两国邦交造成影响。”
夏佐点头同意了这一条,接着又商讨了许多细节问题,倒让夏佐有所改观,印象中的西伦公主沉默寡言,胆小阴郁,现在这样侃侃而谈,条缕清晰,真的像是变了个人,夏佐胡思乱想片刻,猛然惊觉自己竟对对方产生了好奇,大约是对方现在的感觉太像诺西了吧,只听声音和说话方式,对脸盲来说的确容易错认。
一边聊天中,很快就敲定了所有的细节,最后阿西尔把所有条款复述了一遍,取了纸笔一一记录,递给夏佐,夏佐粗略看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
阿西尔便说道,“如此,做不成夫妻,是不是还能和殿下做个朋友,”
夏佐并不想跟她做朋友,但退婚的条款才商谈好,也不能立刻翻脸不认人,避重就轻地回答,“公主如果有难,我会相帮。”
阿西尔听他这句话就够了,斗篷下的脸露出个坏笑,“那么我有一件事想求殿下,不知能否答应?”
夏佐警惕道,“什么?”
阿西尔把杯子里的酒一口气喝完,“求殿下至少五年后再公布这份退婚协议。”
夏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五年?这绝不可能,别说五年,他连一天都等不了,背负着婚约的名声,怎么能名正言顺去追寻自己所爱。
他正要反驳,却听阿西尔补充道,“我知道殿下为难,但是我有难,殿下会帮的,对吗,而且,殿下曾说,我们是朋友,朋友有难,殿下是不是更加要帮?”
夏佐只觉要否认,什么时候他们成了朋友,夏佐一心认定的朋友,今后一直要追寻的爱人,只有一个希尔而已。
阿西尔却已经放下了杯子,掀开了兜帽,魔导石柔和的光芒把他的脸照的纤毫毕现,夏佐恍惚了一下,脑海里冒出个真好看的形容词,随即回过神,这个世界上,他能觉得好看的人只有一个希尔,西伦公主绝不在这个范围里!
之后又有更多的问题冒出来,希尔怎么会变成西伦公主,究竟是以前那个公主是假的,还是希尔在耍他玩,公主为什么变成了男人。
即使是夏佐,也足足愣了好一会,难以置信地问道,“希尔?”
阿西尔纠正他,“准备来说我叫阿西尔,希尔只是个简称。”声音变回了熟悉的样子。
夏佐激动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幅度过大,屁股下的椅子应声而倒。
魔导石灯闪了闪,阿西尔笑吟吟的,“是不是感到很惊喜?”
恍惚间,夏佐只有一个念头,惊喜个鬼,简直就是惊吓。
他努力分辨对方的面容,但是无论怎么看都是那么好看,简直就是按着他的心意长得一样,和白天见到的希尔没有什么区别,此时再看这个斗篷,好吧,斗篷还是普罗城通款,不能怪他没认出来。
阿西尔公主竟然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希尔,是他喜欢的人,现在却成了他的未婚妻,到底是世界疯了,还是他疯了,想到当初自己说诺西是他的未婚妻,仿佛一切的美梦都成了真,回应了他内心深处最真切的渴望。
阿西尔说的对,这是惊喜,夏佐被巨大的惊喜砸中了,但他还有些不敢相信,深怕这是自己执念太深产生的错觉。
可是更多的细节浮现出来,特伦斯找到这个住处的时候是笃定的,外面那个傻乎乎绕圈跑的紫罗兰帝国守卫,还有房间里白天被踢翻的轮椅,无不说明这是真的。
夏佐定定神,控制自己不要露出狂喜的情绪来,不过虽然高兴,被戏弄的帐还是要算一算,一次就算了,连着两次欺骗,即使结果对夏佐有利,夏佐也不会轻易放过。
他提剑走回院中,遥指阿西尔,“出来。”
阿西尔喝了酒,微微的酒精流窜过每一根血管,也觉得战意高昂起来,自从重生,他要不就处在过于弱小的境地,要么就借着诅咒的力量或者绝对的实力碾压,很久没有感受过酣畅淋漓的战斗,魔族骨子里崇尚力量,夏佐很强,这就够了。
阿西尔跟着窜出门外,身上魔焰暴涨,身周的雪花全部蒸腾干净,两人还算有分寸,并没有发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声音,就在院中狭小的地界辗转腾挪,能量控制得极为精准,不泄露分毫,只在短剑与魔焰相触的时候发出爆裂的闷声。
真正厉害的人战斗是不会造成什么移山倒海的威势的,那种威势意味着能量的分散,和控制的不足,并没什么可炫耀的。
夏佐的天资真的相当可怕,阿西尔在飞速进步,他也在飞速进步,两人酣畅淋漓地打过一场,夏佐心中本就不多的怨气便基本都被喜悦遮盖了,更有种棋逢对手的感觉。
重新坐回桌子旁,阿西尔举起杯子,“看,最后你今天还是来我家喝酒了。”
同样的场景,心情不同,夏佐脸上冰霜融化,爽快地一饮而尽。
喝过两杯,夏佐开始确认之前的事情,“你说,五年内不解除婚约是真的吗?”
阿西尔坦然点头,“我有我的原因,作为朋友,这是个不情之请,如果有一天你有喜欢的人,可以向对方说明,想必别的女孩应该不会跟我一个大男人心存芥蒂争风吃醋的。”
夏佐心道,哪来别的女孩子心上人,我心里从始至终只有你一个。
夏佐忽然想起以前希尔说的话,迟疑着问道,“你之前告诉我,是因为哥哥对你有了不该有的心思才逃出来……”
说到这里不由得停住了,把所有的关键串起来,那被当成女孩养大,被亲哥哥觊觎,逃走,夏佐被这些线索形成的真相镇住,眼里不由得流泻出杀气来,“特伦斯。”
难怪,那种奇怪的违和感,阴阳怪气,原来不是错觉,如果这是真的,那特伦斯的确就是拿自己当情敌来看的,真是禽兽不如。
这么说逃婚的时候被劫持也是真的,说不定动手的就是特伦斯,目的浑水摸鱼,谁也想不到西伦公主的哥哥会动手劫持出嫁途中的妹妹,若是得逞,后果不堪设想,不过那时候阿西尔并不认识自己,便将计就计逃走了。
将这一切关窍想通,夏佐不由有些庆幸,希尔,不,阿西尔,幸好他是如此坚强,即使弱小也不软弱,逆境中挣扎,绝境里求生,甚至连种植魔焰种子的决定,夏佐也觉得对了,和坚持做人类却有成为禁脔的风险比起来,哪怕成为魔族,却的确是另一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方式。
否则面对一个国家帝王这样的庞然大物,资质普通的公主恐怕没有什么活路可言。
见他自己想明白了,省了许多唇舌,阿西尔淡淡道,“特伦斯我早有打算,他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夏佐意识到他要自己动手,只能无奈放下了对特伦斯的打算。
他爱的人是跟他一样的男子,他相信阿西尔,且尊重阿西尔,他愿意遮风挡雨,也愿意做坚实的后盾。
不知不觉酒壶空了,二人并排坐进宽大舒适的沙发,这是阿西尔亲自挑的,两个人绰绰有余,阿西尔的气息近在咫尺,战斗时撸起了袖子的手臂相靠,夏佐心头灼热,却不敢轻举妄动,知道了特伦斯的事情,他更加小心谨慎,决不能让阿西尔感受到丝毫的不尊重。
夏佐的余光瞄到角落里已经被扶起来的轮椅,想起了那些光怪陆离的梦,怔了怔,问道,“和你在意的魔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