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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和殿外,众人皆在等待。
自古以来,武举面圣少有中途退朝之事发生,如今汉帝这般做,自然也是因心中犹豫,难下决断。
殿外众人心中知晓,半个时辰后再进清和殿时,便是汉帝做出决定之时。
而此时,一辆马车自午门而入,朝清和殿附近的宫殿而去,马车所停的那座宫殿,正是方才汉帝退朝后所去的偏殿。
马车上走下了三名老者,正是昔日三公。
三公匆匆走进殿内,汉帝早已等候多时,见他们进来,连忙迎了上去。
“老臣参见陛下。”三公弯腰而拜,异口同声道。
汉帝迈步虚扶三人,道:“快快免礼。”
“谢陛下。”
“陛下如此匆忙召见臣等三人,不知是有何事?”儒穆公问道。
墨穆公眉头轻皱,道:“今日乃武举面圣之日,陛下此时本应在清和殿才对。”
汉帝苦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将方才清和殿中发生之事详细告知三公。
“原来如此......”儒穆公道,“陈平倒是为陛下出了一道难题。”
法穆公则是颇为不悦,道:“清和殿上说出这些话,陈平何时变得如此不分轻重?”
儒穆公笑道:“恐是因为安陆平的性子,钦天监长久以来为六部带来了太多约束......”
“至于其余几人,倒只是因为陈平一番话,心中对张溪云有所顾忌,故而才会出言。”
汉帝听罢开口道:“可如今,朕却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张溪云此子,我也曾见过,性子倒是不错,似乎还与周玄在相处甚欢。”儒穆公回忆道。
墨穆公正色道:“其实陈平有句话说得倒是不错,此事究竟该如何去看,只在于陛下态度罢了,若陛下能相信张溪云,一切事情自然便迎刃而解。”
汉帝面色有几分迟疑,半晌才道:“可朕......”
“陛下因为陈平一番话,心中也起了几分担忧?”儒穆公笑问道。
“朕的心思瞒不过儒公,陈平一番话,令朕心生疑虑,实在令朕汗颜。”
“陛下不妨想想,若今日是张庸在朝堂之上,他会怎么做?”儒穆公道。
“若是老师......”
汉帝忽而笑道:“若是老师未离帝京,陈平恐怕连这番话都不敢说出。”
三公同时笑起,儒穆公接着道:“因为整个世间,都惧他张庸。”
“实则只要龙庭强盛,陈平所言便极难发生。”儒穆公似有感慨道,“陈平言及殷商,然殷商昔年由盛转衰,却绝非是因世间宗门共推大周而导致,却是殷商先衰,方有了宗门伐商之事,不过一切都已葬送在了中古断层之中......”
“而如今的世间,却又与昔年有所不同,昔年殷商开创龙庭之盛世,帝汤之后,商纣之前,殷商历代君主所思所想无不是将世间尽归王土,将方外宗门彻底取缔。”
“就算昔年的商纣王愿与宗门共治世间,然历代君主所造成的隔阂已无可消弭,身在方外宗门,只知晓殷商立世一日,宗门便会苦不堪言。”
“可如今的世间却与之相反,龙庭与宗门关系愈发紧密,更有自周之后,开龙庭、宗门共治天下之大气象。”
儒穆公缓缓而述,将一切拆开来说。
“想必这些话点到即止,陛下自可明了,老臣只再提醒陛下一句,可还记得钦天监最初的建立之因?”
汉帝一怔,道:“朕自然记得。”
“既如此,陛下又何须杞人忧天?”儒穆公笑道,“唯有南若安在,钦天监方能如以前一般,这不正是陛下不肯让南若安辞去监正之位的原因吗?”
“自中古断层后,世间诉命一脉断绝,只有零星支脉延续,直至如今,也只出了南若安这么一位诉命小成之人。”
“即便是安陆平,南若安有心传他传承,最终却反而误了安陆平修行......”
“然人力终有尽时,若有朝一日南若安坐化,再坐上监正之位的,无论是安陆平,抑或是张溪云,他们都挑不起钦天监真正的担子,那钦天监不如撤去,官员重属六部,禁丹交予刑部查......“
“说到底,昔年高宗所谓的监责六部,不过为了掩盖真相,自古以来,监责六部从来只是陛下一人之责,唯有陛下昏庸无能,方会让此成了世间百姓之责。”
......
帝京皇城九千余宫殿中,一方不起眼的偏殿之中走出一名身材修长的女子。
她薄纱轻覆面,指如削葱根,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
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她离开这座偏殿后,在帝京皇城中轻车熟路地绕着,直至走到另一座宫殿。
这座宫殿虽不及三殿,但比起先前的那座偏殿,可是气派不少。
此地并非只是一座宫殿,而是一方宫殿群,最外的大门上,赫然刻着“安宁宫”字样。
两名宫女见到这名女子,虽轻纱覆面,却依旧认出了她,先是一惊,继而回过神来,即刻行礼道:“见过清妤郡主。”
这名女子竟有着此等显赫身份,怪不得对皇城如此熟悉。
清妤郡主黛眉微皱,问道:”母亲可在宫中?”
“长公主如今正在殿中,不过先前曾嘱咐我等莫要前去打扰。”
清妤郡主轻点头,迈步走进宫中,道:“我自会与母亲解释。”
待她走后,两名宫女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清妤郡主都已一年未来过安宁宫了,今日怎么来的这般急?”
“不晓得,只听说郡主这些日子以来都在潜心修行,我只听人说过,郡主一年前便已是八卦圆满的修为,想来如今该是已成就仙身出关了罢。”
安宁宫中最大的一座殿前,清妤郡主站在门外,轻声道:“娘亲。”
宫殿内传来一道声音,温婉中带着一丝宠溺。
“清妤。”
宫殿门开启,一名美妇从中走出,虽穿着素色长裙,却也难掩身上雍容华贵的气质。
“快过来让娘亲看看。”她朝清妤郡主招手,眼神中尽是慈爱。
“你这孩子,怎么又将这面纱戴上了。”美妇假意责怪道,”都一年未见你了,快摘了面纱,让娘亲看看你。”
清妤郡主犹豫片刻,将薄纱摘下。
薄纱之下,是一张与眼前美妇有几分相似的绝美面庞。
“我们清妤是出落得愈发美了......”
她话音极轻,似有几分感慨,伸手顺着清妤郡主长发轻抚而下。
“如今甚至已成就了仙身......”她已看出清妤郡主的状态,“不过你刚履仙路,怎不先巩固修为,就急着回安宁宫来了?”
清妤郡主开口道:“本是要这般做的,可方才殿中的绝仙剑,忽然苏醒了一瞬间。”
她话音一落,便发觉自己母亲的手停住了动作,连脸上表情都似乎僵住了。
“清妤......”她话音中似乎还有几分颤意,“你说什么......?”
清妤郡主对自己母亲的反应感到一丝奇怪,但还是说道:”先前殿中的绝仙剑忽然苏醒了一瞬间,女儿怀疑是当年遗失的陷仙剑出现在了皇城之中,引起了双剑牵引。”
清妤之母像是愣住一般,不知可有听见这番话。
“娘亲,今日宫内可有什么事?或是可有宫外之人进宫?”
见自己母亲并未回话,却像是想着什么,清妤郡主轻疑道:“娘亲?”
长公主这才回过神来,朝清妤郡主一笑,笑意却似乎有几分勉强。
“宫内并无何事发生,不过今日是武举面圣之日,今朝武举前二十人都在清和殿面圣。”她心不在焉地答道。
清妤郡主听见此话,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原来是武举人吗......?”
而长公主此时望着自己的女儿,似乎望见了当年的自己。
望见了那个明眸皓齿的女子,也见到了那个白衣翩翩的少年。
“娘亲,女儿先赶去清和殿一趟,等会再回安宁宫见您。”
清妤郡主说罢,便转身离开。
长公主望着她的背影,喃喃开口。
“陷仙剑......”
“是那个孩子吗......?”
“天凡,你与她的孩儿,终究还是回到了这座皇城吗......?”
......
清和殿外,只见汉帝身边的小太监从清和殿中走出,众人神色一正。
半个时辰已过去,已到了再度进殿的时辰。
“诸臣进殿。”
小太监尖锐的嗓音响起,龙庭众臣缓缓涌进清和殿内。
“武举人进殿。”
张溪云深吸口气,朝大殿走去。
方然在他身旁轻声道:“张兄放心,陛下定不是那等昏庸之辈。”
张溪云朝他点了点头,心中却依旧有几分忐忑。
大殿之内,群臣各列其位,龙椅之上却还无人。
直至武举人进殿后,汉帝方从后殿而出,坐在龙椅之上。
汉帝环视低下群臣,缓缓开口道:”方才吏部尚书陈平之疑,朕已有决断。”
殿内众臣闻言抬头,望向汉帝。
吏部尚书陈平再出其列,拜道:“那便请陛下圣裁。”
汉帝嘴角擒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道:“不急。”
他望向张溪云道:“一直都是朕与你们说,却忘了主角乃是他,不如众卿与朕一起,先听听今朝状元会怎么说。”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继而纷纷望向张溪云。
张溪云亦是怔住片刻,不过马上回过神来,他先前在殿外也想了很多,故此倒也有些话可以说。
他迈上前一步,拜道:“遵旨。”
汉帝叫他先说不过是临时起意,却没想到他答应的如此痛快,不免感到有趣,道:“那你便与众卿说说。”
张溪云转回身,面对龙庭百官。
“方才听吏部尚书陈大人所言,似已全然把我视作一名细作。”
张溪云缓缓开口,开口便已话中带刺,讽刺陈平方才一番话中的理所当然。
陈平面无表情回道:“我并未如此说过。”
张溪云笑道:“陈大人不过没有直说罢了。”
“诸位大人,方才陈大人所言的确有其道理。”
方然听见这话,心中一惊,张兄难不成要破罐子破摔不成!
然而张溪云话锋一转,接着道:“但若仔细去想,实则全错矣。”
陈平冷哼道:“哦?你倒是说说,我如何错?”
“陈大人之错,便错在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更将此心加诸于陛下身上,加诸于偌大的龙庭之上!”
此话掷地有声,连高坐龙椅的汉帝都露出一丝笑意。
陈平眯眼冷望着他,道:“你话里话外,只在指责我是小人而已,恐怕也不大度罢?”
“非也,我这番话并非为了指责陈大人,只是想告诉诸位大人,龙庭统御五洲,不可以一人而度量之。”
“自高宗起,龙庭开始与宗门频繁接触,至如今而初成共掌世间之气象。”
“所谓共掌世间,亦是护佑世间。”
“汉龙庭初立时,正是龙庭强盛之时,宗门势弱,至高宗即位,更堪称盛世,然高宗为何不趁机吞并方外宗门,反而愿与宗门共掌世间?”
自五指山一役后,张溪云在天琼的四年间,于天琼藏书阁内看了不少史籍,他前世之时便极爱研究历史,故也不觉乏味,几乎将藏书阁内古籍尽数观遍。
他环视殿内众人,接着道:“因为高宗看见了殷商的失败!”
“方才陈大人曾言及宗门伐商,初听那番话,连我也觉得所言不错,但诸位可知,龙庭、宗门共治世间之想最先是由谁人提出?”
“正是如今在古籍记载之中劣迹累累的商纣帝最先提出的。”
殿内众臣神色各异,有知晓此事的人已然猜出了其意,不由点头。
“殷商的衰亡,不提被埋葬的中古断层,失败之因实非商纣帝之过,而是帝汤之后,商纣之前的历代殷商君主,妄图彻底覆灭宗门而导致经年累月的敌视。”
“将庙堂与江湖相连,殷商的历代君主选择了最狂妄自大的做法,而非共掌世间。”
龙椅之上,汉帝刘永心中颇感惊讶,甚至流露几分欣赏,无怪乎安陆平与离殃皆看中了张溪云,他如今这一番话,竟与方才儒穆公所言无甚差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