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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鸿文点头说是,茹婷把酒杯推给他,“我还记得那时候问你讨个什么样的媳妇儿,你就脸红,如今可娶妻了吗?”
“还没呢”,林鸿文笑着说,“这几年忙得很,愈发顾不上了,娶了也是冷落人家,不如先不娶了。”
“你这样为媳妇儿着想的,可不多”,茹婷说,“我这里每天迎来送往,好多人家里不光有妻,还有妾,照样来花天酒地,让妻妾独守空房。”
林鸿文喝了口皮酒,他喜欢在夏天喝这个,虽然有点苦涩,但气泡在口腔里炸裂的感觉实在是爽快。
“他们那是左右逢源”,林鸿文笑着说,“我没有那种福气。”
茹婷喜欢看他笑,林鸿文的眼睛略长,眼尾细而弯,虽然不笑时黑白分明,满眼深情的样子也甚是好看。但茹婷还是喜欢他笑起来时,眼睛如弯月一般的样子。
“什么叫没有福气”,茹婷打断他说,“没能嫁给你的,那才叫没有福气。”
“你一会儿都把我夸上天了”,林鸿文摇摇头。
“哥哥是个面冷心热的人”,袁婷看着他说,“我记得那时候哥哥虽然不怎么理我,但是却是实打实对我好的。”
“你倒记得清楚。”
“怎么会记不清楚”,袁婷闭上眼睛笑着说,“我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你那时候的样子,清清楚楚。”
“行啦”,林鸿文说,“那傻乎乎的样子记那么清楚作甚?”
“谁说傻乎乎?”袁婷佯装生气地说,“哥哥那时候就斯斯文文,博览群书。”
“停”,林鸿文受不了的打断她,“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我到现在也没博览群书啊。”
袁婷知道自己说过了,有些羞涩地笑笑,“哥哥今天过来是……”
“哦,谈些生意”,林鸿文说。
“哥哥现在在哪里做事?”
“合众商行”,林鸿文答道,“你听说过吗?”
“是不是新兴街的那个?”袁婷问,“那儿的衣服样式很好看,还时常换新的。”
“对,就是那家”,林鸿文说,“在中国大街上还有家分号,我在那儿。”
袁婷点点头说,“巧了,我刚才招呼的那个老板还说起你们商行。”
“是哪位老板?”林鸿文不动声色地问道。
“他姓贺,叫贺贵”,袁婷说,“他说你们商行之前有批毛呢卖得很好,也想进一些货。只是天热了,进了也卖不出去,只好等入秋了再说。”
林鸿文点点头,“这位贺老板我也听说过,据说十分阔绰?”
“是啊,每次来出手都很大方”,袁婷笑笑,“原以为他是做绸缎生意的,可是好像又不太像。我听他说过好多东西,什么绸缎布匹,五金,药材,总之什么都有。”
“做生意嘛,什么赚钱就做什么”,林鸿文说,“也不必非得拘泥于自己那一亩三分地。”
茹婷拄着下巴看着林鸿文,看着看着自己乐了,林鸿文好笑地说,“你乐什么?”
茹婷说,“不知道,大概是看见你就高兴。”
林鸿文无奈地摇摇头,“以前不让你说,你都说个没完没了,怎么如今年纪长了,话倒少了。”
茹婷笑笑说,“你都记得?”
“记得”,林鸿文注视着茹婷说,“我都记得。”
记得你在我懵懂之时闯进医馆,对我笑意盈盈,记得你说话玲珑却心怀叵测,记得你泫然若泣收放自如,我都记得,林鸿文微笑着想。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林鸿文便推脱说太晚了要回去,茹婷送他一直送到门口。林鸿文塞给她一些钱,“拿着花吧,我看你这身衣服还是去年时兴的样式,下次我来,带身儿新的给你。”
林鸿文看着茹婷渐渐红了的眼圈儿,伸手替她拭干了眼角的泪,轻声说,“别哭啊。”
林鸿文安抚了茹婷后,就沿着桃花巷出去了,那巷子长长的,他走得不疾不徐,一次也没有回头。所以他也不会知道,茹婷一直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直到看不见了为止。
60.
林鸿文回去后跟徐卿之说了申兰城想买图样的事儿,徐卿之说申兰城这人做事很讲究,也同意了卖图样的事情,还说以后有机会可以合作。林鸿文把话带给了申兰城,申兰城高兴得不得了,硬塞给林鸿文一沓卢布,说多谢他帮着说话。林鸿文见实在推脱不掉,就收了起来,心说你这礼也算是送到正主儿手上了。
周时英怕自己走了公益会那边没人接着,林鸿文不方便出面,何穆又不擅长跟这些人打交道,那就只剩下徐卿之了。因此公益会再开会的时候,周时英就把徐卿之介绍给了众人,早前众人只知合众商行有周时英和何穆两个老板,这回算是明白人家为什么在中国大街都能吃得开了,原来是还有这么一个留过洋的老板在。
徐卿之虽然不像周时英那样说话玲珑,对外却也是个礼数周全的谦谦君子,聊了几句,众人得知他家是开医馆的,不免心里又添了几分好印象。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徐卿之身上,因此也就没人看见贺贵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想起几个月前拜访时,徐世淮说他沽名钓誉,又说自己的儿子不用他操心。这不过短短几个月的工夫,徐卿之已经是合众商行的老板之一,倒真是不用他操心了。这也就不怪徐世淮那时不肯买账了,想来那时候他和合众商行的关系就非同一般了。
1903年7月中东铁路全线通车
林鸿文坐在摇椅里,看着周时英来回一趟趟地收拾行李。周时英看他懒洋洋地坐在自己的摇椅里,气不打一处来,“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送你”,林鸿文一本正经地说。
“你跟个大爷似的往那儿一坐,手都不伸一下,你到底来干嘛的?”周时英不满地说,“能不能换个人送我?”
“因为就我最惦记你”,林鸿文站起身,伸手提起周时英整理好的箱子,“我叫了车在外面等着,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一路上林鸿文都心不在焉,手指一下下地敲着周时英的皮箱。
下了车周时英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怎么魂不守舍的?”
“这不是因为你要走了吗?我舍不得你,你这一走,我又不知道得多操多少心。”林鸿文掏出一个信封塞进周时英怀里,“听说中东铁路沿线已经只认卢布了,我在道胜银行存了些钱,要是路上不够了,你就找一家取出来。”
“我带了不少了”,周时英没有接那信封,“钱你还是留着,虽说开春以来生意一直都不错,但毕竟去年小半年没开张。本来咱们底子就不够厚,万一再有点什么事儿……”
“没有万一”,林鸿文打断他,“一会儿你上了火车,只想着沿途怎么打点,以后怎么赚钱就行了,其余的顾虑不要有,这儿有我呢。”
周时英低头笑笑,接过他手里的信封,塞进贴着胸口的夹层里,“知道了,就算我不放心你,还有卿之、何穆呢。”
林鸿文白了他一眼,从口袋里又掏出两个小红绳拴在了周时英的皮箱上。周时英仔细一瞧,那绳上还系着符,“这是什么啊?”
“平安符,一个是跟日本人做生意的时候,就是那个山田,你知道吧,总跟咱们买丝绸的那个,他送的。另一个是我去慈云观求的,都给你系上”,林鸿文蹲在皮箱旁边一边系一边说着。
“咱商量个事儿”,周时英弯着腰说。
“什么?”
“下回我再出远门,你让卿之来送我。”
“咱们俩连妓院都一起去过了,你居然嫌弃我?”林鸿文抬头看他。
“我怕你累着”,周时英正色说。
林鸿文看有人已经开始上车了,知道时间差不多了,站起来低声说,“万事小心。”
“你也保重”,周时英说完,提起地上的皮箱上了车。
林鸿文听着刺耳的汽笛声,目送着火车缓缓开动。他想起五年前的这个时侯,他跟着筑路队懵懵懂懂地来到这片土地,那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够活下去。他们每天都在修路,却从没想过路修好了原来是这般景象。周时英说这条铁路可以一直通到欧洲,林鸿文不清楚那究竟是多远的距离,不清楚那究竟需要多久的时间。他只是想着,那时和他一起来的人,现在都不在身边了,如果他们在的话,看见路修好,看见轰鸣的火车,不知道到底会高兴还是会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