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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二次死期
雨下得更大,好像想冲洗掉一切的污垢还有血迹。
但屋内并没有响起那本该早已响起的枪响,戴独行也没有化作一具尸体,因为尸体不可能微笑看着刘坤玉。
铁锤收起了枪,立正退到一旁。
“刘处长,你输了。”
惊讶、狐疑,刘坤玉把眼睛瞪大得异常的恐怖,“铁锤,你跟他是一伙的,你什么时候背叛了我?”铁锤当然不会回答,但他却用那死灰色的眼睛看着刘坤玉,刘坤玉今天终于为自己训练出来的这一双眼睛感到了胆寒。
戴独行站了起来,拍了拍上衣口袋,“而且,戴局座,你都听到一切了。”
“戴局座,戴笠?”刘坤玉几乎跳了起来,情不自禁环顾四周,好像他们的顶头上司戴笠就藏在这房间里一样。
天花板角落里一个精细的喇叭突然响了起来,“我都听到了。”
这把声音有着一种吓人的诡秘,刘坤玉慢慢退到墙边,“戴老板,您能够听到我说话,您是什么时候大驾光临的?”
第一个问题跟本用不着回答,戴笠看来也不打算回答,因为显然戴独行的上衣口袋里装着收发声音的小装置。
喇叭里的声音不紧不慢,“怎么了,仲明(刘坤玉的字)不欢迎我,我就在你们中枢大楼的指挥室里,用你新建好的内控通讯跟你谈话?”
刘坤玉倒抽了一口冷气,戴笠既然都来了,是否就可以断定这大楼已落入他们手中。
“或许叫你刘坤玉你会更加适应,我也不想问你原来叫什么名字,但又总觉得叫你刘坤玉,好像玷污了这个名字。”喇叭的声音好像有一种魔法,能够让人发毛。
“局座,没事的,因为我很快就会收回这个名字”,戴独行盯着刘坤玉,刘坤玉反而倒是镇静了下来,冷笑了两声。
门突然又开了,陈君望带着慕千成走了进来,本已镇定的刘坤玉脸上又闪过了一丝的惊讶,“你居然也没有死,唯独这不可能啊?”
慕千成也老实不客气,取下铝架子上的一件厚羊毛巾子,缠在了脖子上,看来他来得很急,身上的衣物也很淡薄,最里面的还是那件竖条囚衣,“俗话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人千虑,必有一得嘛。我是个愚人,所以还是觉得小心一点比较好。虽然我也觉得刘处长不会用这么麻烦的手段来杀我,你若要杀我,在牢里我也无处可躲的。但我还是觉得小心一点为妙,蝼蚁尚且求生嘛,我还是尽力避免你任何能杀我的机会,看来我的谨慎,已经得到了回报。”
“还是超倍的”,戴独行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他少有的得意。
刘坤玉的脸色有点难看,看来对于失手没有除去慕千成,使他狂躁的尊严受到了伤害,他用手指敲着酸枝办公桌,“那就是说,你没有喝那些酒,但我明明看你喝下去了,也不见你把酒倒在地上。”
“刘处长,我没跟你说过嘛?我以前学过一些小魔术,变走一两杯酒还难不到我。”
戴独行点燃了烟斗,“看来你不但小看了我,更小看了他。”
刘坤玉紧闭着嘴唇,他平生还是第一次这么无助,楼下传来了一阵铁栅移动的声音,跟着就有车辆驶了进来,他知道自己已彻底失势了。
“刘处长,大家都是明事理的人,你不会想反抗或是自裁,那么蠢吧。我戴独行的枪法你也是知道的,你若敢妄动,我能立刻打伤你的手臂,又何必讨皮肉之苦,我想你刚还是胜券在握,又喝过酒,也不可能在嘴里藏什么毒药。”
刘坤玉的脸色真是比死了还难看,“我只有一件事不明白,铁锤是我收养的,也是我训练的,而且他的家人现还在满洲国为官,他为何要背叛我。”
说完他以恶毒的眼神看着铁锤,戴独行微微一笑,“君望,你先出去。”
陈君望看了大家一眼,目光最后落在慕千成的身上,慕千成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戴处长,我洗耳都不敢恭听这些军国大事,我也先出去抽根烟。”
“慕千成是吗,你用不着出去”,喇叭里传出那把阴冷的声音。
戴独行叹了口气,“我也觉得你用不着,就在这里抽吧,而且可以拿刘处长的酒来喝,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这么客气,把我当自己人?”慕千成笑着这么说,但心里已觉得有些不妙。
陈君望出去了。
戴独行此时才接着道:“那时他是故意被你收养的,他本就是满洲八旗的眼线,当时清帝退位,摄政王无意再恢复权势,但一些满清贵族此心不死,他们想借那批黄金筹集军备,待机恢复统治,铁锤这才被安插在你的身边,因为当时他们已有人觉察到你也在打东陵秘密的主意。”
“好样的,铁锤,还亏我教了你一身的本事。”
慕千成不屑地一笑,“我看你教他的就是怎么冷血待人。”
戴独行吸了一口烟斗,“伪满虽然跟你们合作,但里面也有一些派别,既不想遵从民国政府,也不想成为日本人的傀儡,而是一心想重现爱新觉罗氏的霸业,而铁锤的家族就是属于那一派。不过他们还算懂得些许大义,在东北日益陷入你们掌控之中,慈禧陵秘宝又行将不保时,铁锤决定跟我合作。”
刘坤玉久久才点了点头,“没想到我花了差不多二十年时间来潜伏,原来在我身边也有人潜伏了将近十年的人。”
慕千成干脆把刘坤玉办公室内的暖炉点着,把腿靠过去,以便把鞋子烤干,“你以后就应该记住,你虽然很精明,但有时别人也不是这么蠢的。”
“我会记住这句话。”刘坤玉坐在办公椅上,“好了,戴独行还有戴笠局座,我承认蒋夫人曾有过夜明珠在我手上,而且对于东陵那批巨宝,我已有一些心得,如果我拿出来,你们愿意用什么来交换。”
戴独行自然是不敢做决定,屋内静了好一回,喇叭里突然又传出了笑声,戴笠好像刚想说什么,刘坤玉身后的玻璃窗突然碎了,一颗子弹打穿了刘坤玉的脑袋。都不用喊趴下,屋内的三个人已熟练地躲在安全的地方。
玻璃碎裂的声音惊动了下面的守卫,也惊动了戴笠,“怎么回事? ”喇叭里的声音有点急。
戴独行几乎贴在红地毯上,已摸到刘坤玉身旁,他对着胸口的衣袋大声道:“局座,刘坤玉突然被人在窗外狙击了,请赶快派医疗队过来,而且让人搜寻凶手。”
他瞄了窗外一眼,“据我估计,七八米外的那一排楼房,应该是最合适的狙击点。”
喇叭里没有人说话了,却传来一阵杂乱的声音。
“处长”,陈君望虚掩上的门被人推开了,一下子拥进了六七名卫兵,当他们看到刘坤玉趟在地上,额头正中一个血洞在不停冒血时,都惊呆了。
“北平情报处处长刘坤玉,为国尽忠,遭不明身份枪手暗害,为国捐躯,报南京,追赠烈士领加奖。”喇叭里突然这么说着,这戴笠的应变也真够快。
戴独行示意那几名卫兵,赶紧把刘坤玉的尸体抬出去,而且让他们把刚才局座说的话告诉一个冯科长,让他照着办。
那几名惊魂未定的卫兵赶紧领命,铁锤打了个手势,指指窗外,可能是说他也要去找狙击手,戴独行点头后,他也出去了。
屋内只剩下慕千成和戴独行,立刻陷入了一片寂静,慕千成十指交叉拖着下巴,打破了沉默,“戴处长,这回我也算是有功的,而且那颗明珠已证明了不是我偷的,而是张家托我保管了。”
戴独行笑了,“那你是不是想我帮你向南京讨个赏,或是要一官半职啊?”
“你说呢?”慕千成用火钳子拨弄了炉子里烧得通红的灰渣。
“我看你也不会要,不过让永兴向我们坦白一切,还算你识时务。”
慕千成苦苦一笑,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但一想起来,他的心里就很不舒服,毕竟他答应过永兴的承诺,结果非但没有成事,还被迫劝永兴把一切和盘托出。
原来他拜托马铃带给永兴的信里,先是说明了他发现的一切情况,而且推断当永兴看到信时,自己或许已落入刘坤玉的手中。事已至此,他劝永兴把明珠有两颗,刘坤玉很可能藏有真正从蒋夫人手上抢来的明珠一事,告诉戴独行,才换来今夜这一晚的惊险剧。
戴独行长吁了一口气,舒展地坐在沙发上,刚才他也紧张啊,“那你至少是功过抵消了。”
“不,我只是单纯有功”,慕千成狡黠地一笑,“因为我也知道了酒馆里的事,我能跟你说明我决不是毒你的人。”
“哦”,戴独行显得有一丝的兴奋,“那夜酒馆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始终想不明白,除了你,在那种情况下谁还能对我下毒。”
慕千成把腿从炉边移开,不然说不定真成了火腿,“那很简单,只有一个人可以办到。”
看到戴独行的神色,慕千成说得更有自信,“那就是你自己。”
戴独行不说话,用手势示意慕千成继续,“你预先把毒涂在了左手上,然后约我吃饭,这就是回想起来,当时为什么你会让我给你掰筷子的原因,你本打算先诱降我,见不成了,才偷偷把沾了毒的左手手指插进酒杯的酒里,立刻喝下所以中了毒。”
戴独行点了点头,“有理,因为我倒下时,左手握过你的手,所以你的手上也沾了毒物。”
“就是这样,看来戴处长当时神志还是很清醒的。”
“但已经过了这么久,你并没有证据,不是吗?”
“对,我确实没有证据。”
“那你觉得你这么说,戴独行自己下毒害自己,会有人信吗?”
慕千成摇了摇头,戴独行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当时是为了救你,刘坤玉已对我迟迟不动你起了疑心,而我制造了这么一个案子,就让我抓你变得顺理成章。”
“确实是如此,我也想多谢戴兄的仗义,但我是不是也就永远成了谋害政府要员的嫌犯?”
“对,很不幸,也是如此。”看来这也早在戴独行的计算之下。
慕千成站了起来,因为戴独行已用枪指着他的太阳穴,“你应该明白我们为什么不介意,你听刚才的对话。”
慕千成沉默,因为这根本不用回答。
“慕兄,你是非死不可的,不过你放心,你毕竟对我们有功,我不会再以嫌犯的身份说你被击毙了,我会让你成为跟刘处长一起牺牲的爱国者。”
慕千成冷笑了一下,“他确实是‘为国’牺牲了,不过我讨厌你把我跟他并列在一起。”
“那在抚恤会上,你的名字排头总得了?”
慕千成叹了口气,“我明白你们为什么要杀我,但也有点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会杀我?“
他瞄了戴独行一眼,“因为我知道了民国特务中,一个服务了三十年之久的刘坤玉居然是日本人的奸细,这样会让人心寒,也会让你们脸面无光,我说得对不对,戴笠先生。”
喇叭又响了,“很对,你果然是个人才。很可惜,不为我所用的人才就是危险的,戴独行,送他上路吧,免得他再巧舌如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