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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螳螂捕蝉
地牢的过道既潮湿也阴暗,通风口下更是尤其的冷,而陈君望就在这样的过道里来回不停地踱着步。
刘坤玉让两名卫兵把慕千成押送给戴独行的人看管,而戴独行委托了陈君望。临走前,刘坤玉居然还反复叮嘱慕千成见到他的老朋友时,可以把他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们。但慕千成当然不会说,因为他根本分不清楚在特务处里,谁才是戴独行的人,谁又是刘坤玉的,更重要的是,是谁的人,对他来说,现在会有什么不一样吗?别人会信他吗?
当见到慕千成时,陈君望露出了欣喜的表情,不知道是因为看见他还没有死也没有受伤,还是因为他如此的落魄。他拉住了慕千成的手,“来,我们先吃一顿好的再说。”
“君望,我也想说声谢谢,可惜我真的说不口,因为我宁愿在外面的茅草屋内喝杯冷酒,也不愿意在这里吃龙肉。”
陈君望叹了口气,“千成啊,我也想放你出去和你酌上一小杯,可惜我没有这样的能力。”
慕千成苦笑了一下,“若我恳求你了,你还是没有这能力?”
“真的没有,而且就算有,我也不能这么做。因为若是越狱,就等于害死你!”
陈君望把慕千成带出了最底层,安置在靠地面的一间石室内。这房子确实并不像囚房,有崭新的被褥,有整洁的写字台,写字台上还放了几本世界各地的文学作品,靠床的墙壁上有一个大窗,有一丁点露出了地面,所以光线微微露了进来,只不过也留下了几段拇指般粗细铁枝的阴影。
屋内还有一张小饭桌,桌上已备好酒菜,正是当日陈君望从美国回来,戏弄慕千成在上海东轩楼里订下的“尼加拉瓜板石烤鸡,山药苹果汤,酱鱼丸海鲜炒饭,牛奶水蛋”。
在这样的情况下重吃这几道菜,慕千成真是无限的感慨。
陈君望已为他倒满了一杯酒,“我与戴处长的妹妹相爱了,千成想必是知道这事的,她也曾在斯坦福留过学哦。”
慕千成微微笑了笑,拿起了面前的酒杯,“既然机会在你面前出现,就要好好把握,千万别再抱憾终身了。我相信你这次一定会很顺利,不会再有牛鬼蛇神来妨碍你,就算有,戴处长也会把他们给收拾的。”或许在旁人眼中,慕千成说这些话时,心里必定带着一点的厌恶或嘲讽,但实际上,他是真心祝福陈君望。
他并不敢妄谈高尚,他也有喜怒哀乐,但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对陈君望起不了憎恨。
陈君望淡淡一笑,“人生得意虽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来,再干一杯。”他眼镜上的水气已渐渐散去,露出一双带着复杂感情的眼睛。
慕千成仰头就杯底已空,“千成,你大可放心,那位马姑娘已被我安顿好,他的爷爷已经按照风俗下葬,抚恤金不是两倍,而是四倍。奇怪的是,戴处长总说以前好像就见过这位姑娘。”
“那不奇怪,以前她曾在上海的锦云面铺待过,戴处长在上海国安机关干了这么久,自然有碰见她的机会,他又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嘛。”
“或许吧,不过他总好像说那不是一个普通的时候。”
慕千成一皱眉头,大力放下了酒杯,用拇指指着自己,“你们不会又在编什么故事,想打什么鬼主意!若有就用在我身上,别牵连马铃。”
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安全大院里总是宁静的,宁静到能够听到树上乌鸦的叫声。因为抽打犯人的皮鞭声响,以及犯人受刑的惨叫声永远不可能从地牢传到地面上。
夜已深,落地的西洋大钟已报出三点,但刘坤玉还没有睡,他正站在百叶窗前看着窗外那不期而至的暴雨,以及细想着与慕千成的对话。与慕千成的对话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心情,就像世上根本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一样。因为现在有利的情况都掌握在他的手上,他已是胜券在握,唯一有遗憾的只有,他也还未知慈禧陵中的黄金所在,以及与这两颗明珠的关系。
不过现在东西都已掌握在他的手上,他不愁找不到。
而慕千成了,他并不担心,或许很快他就会彻底忘了这个人,因为死人的名字他是从来都不记住的!
门外传来了几下敲门声,刘坤玉皱起了眉头,若没有什么突发情况,这个时候是不可能有访客的。而且经过他的长期训练,安全大院可谓铜墙铁壁,任何人若要来到处长室前,都须经过禀报,除非是住在楼下的铁侍卫。
刘坤玉把桌上的一个锦盒放进了抽屉里,漫步过去打开了门,“戴老弟?”
戴独行穿着深黑色的雨衣,雨衣都已经湿透,水珠顺着帽沿滑落,滴在了大理石板上,发出劈啪噼啪的响声。他敬了个礼,就快步走进了刘坤玉的办公室内。
刘坤玉确实是惊讶,但惊讶已被他藏起。
他既惊讶于刚才戴独行的敲门声很似铁锤,更在于戴独行深夜前来,为何没有任何人通报,而且他不是去了天津?
“处长,看来大院的安保还有待提高啊?”戴独行说得很随意。
刘坤玉冷冷一笑,“这话怎么说?”
“我不是没有经过通报,也没有一个人看见我,就走到了处长的面前。”
刘坤玉还是不动声色,毕竟他还不知道戴独行这葫芦里究竟要卖什么药,“戴贤弟的意思是说,你越过了重重检查,偷偷到了这里?”
刘坤玉突然板起了脸,“难道你不知道擅闯安全大院,还摸到了这中枢大楼,是格杀勿论的?”
戴独行眨了眨眼睛,“也包括我?”
“当然不包括”,刘坤玉哈哈笑了起来,拍了拍戴独行的肩膀,“我知道了,戴贤弟是一门好心思,特意为我测试一下安检状况。那些没用的饭桶,我明天就全换了。要不要喝点什么,咖啡还是茅台?”
戴独行摆了摆手,“我连夜从天津赶回来,其实是有个急事想请教处长的。”
“什么事这么急,你去天津这也是要事啊,我还接到南京几通电话,让我快催你起程,没想到你已经去了。”
戴独行不答他这话,“不知处长看到了那颗明珠没有,出发之前,我已亲手交了过来。”
“看过了”,刘坤玉看似在花梨木柜子里找喝的,却用余光盯着戴独行,“慕千成我也移交给陈君望,毕竟想到你们还是有一些交情,能照顾的还是照顾一把。”
“他跟君望倒是有些交情,不过他下毒害我,我早跟他恩断义绝。”
“很好,大丈夫该断即断”,刘坤玉又笑了起来,从玻璃柜里取出了一瓶白酒,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也是人,也有需要压压惊的时候。
戴独行冷眼看着,“处长,那不知您已判断出那颗明珠是否就是从蒋夫人手中抢走的,据说那种明珠世上只有一颗,见过的人都决不会忘记它的璀璨。处长既见过它,而且您也不是一个记性差的人。”
“对,你说的很对,我看那明珠有七八成就是从蒋公馆里盗取的。”
“七八成?”
“基本上可以说是肯定了。”
“但是,处长”,戴独行面露难色,“那颗珠子只是我托一个无名工匠染泡而成的萤石,并不是慕千成原有的,处长您为什么会这么说了?”
刘坤玉的瞳孔已在收缩,“戴贤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处长”,戴独行站了起来,两人的鼻尖都几乎碰在一块,“我的猜测果然没有错,你也不要把人想得太笨,我也知道了明珠有两颗,慕千成手上的那一颗并不是当年孙殿英曾献给夫人的,你早就知道了。因为夫人的那一颗在你的手上,你故意这样陷害慕千成,为的就是从他手上抢走夜明珠,好凑成一对,你究竟是什么人?”
刘坤玉已收起了笑容,看来他也已不再打算隐瞒,因为已隐瞒不下去,今晚这个滂沱大雨的无人夜,作为跟戴独行摊牌的时候看来也不错。但一对一,他倒没有把握能够撂倒戴独行,尤其是在对方已有备而来的情况下,所以他决定拖延时间,等待援兵。
“戴贤弟,我果然没有看错你,确实是个搞情报的好料子,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我从来没有相信过你!从我受南京之命,来北平调查清东陵的秘密,你顺水推舟保荐我当北平特工的二把手,我就一直很怀疑,你居然会把这么重要的职位给我一个外人。”
“唉,好心不得好报”,刘坤玉喝了一口白酒,一屁股坐在了白沙发上,“平生还是第一次听说,帮人升官还被怀疑的。”
戴独行冷冷一笑,“我名义上虽升了官,但毕竟是初来乍到,所有人都是你调给我的,我这个副处还不是随时都可以被你玩在鼓掌之中。”
“我真是低估你了,这把戏对你来看来太幼稚”,刘坤玉显得有一丝的懊悔。
“后悔?迟了。而你顾人杀慕千成,则更是让我明确知道你牵连在这事当中。”
刘坤玉偷瞄了座钟一下,“这话怎么说了,我提前也并不知道你押送他的路线或是方法。”
“对,这更让我加深了印象,你有重大的嫌疑。那个方法固然是我在车上想出来的,但毕竟事前如车辆等,都作过一些安排,而且若是对我的习惯或方法熟悉的人,很可能就能推测到,而这种推测能力,身为我顶头上司的你,又怎可能没有。”
刘坤玉这会倒真是哈哈大笑,就像听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戴贤弟,这回你就真是发挥想象力了。我不是你,没有这么强的推理能力,其实那个杀手是某个落马的警官找来的一个青帮兄弟,我只不过顺水推舟把你回来的时间告诉了他们,无论你当时怎样离开火车站,狙击手都是会狙击慕千成的。”
戴独行站了起来,脸色变了,“你预先并没有规划?但我当时还留了五个人保护慕千成,结果他们都被人用重手法打晕了,这才让慕千成能顺利跳出火车。”
“这我就不知道了,或许他们顾得杀手不只一人。”
戴独行紧盯着刘坤玉,以防他耍什么花样,就这时,大门突然开了,一条人影鬼魅般窜了进来,到了戴独行身后。
戴独行刚想拔枪,但枪口已顶着他的后脑。
“铁锤铁队长,脚步声告诉我,是你”,戴独行没有回过头,他当然听不到回答,只听到门关上的声音,不过从刘坤玉的表情中,他知道自己的判断又对了。
“戴贤弟,我都让他住在楼下以防不测,这楼子除了我,就只有他,现在情势逆转了,你总不会拔枪还快过他开枪吧。”
戴独行不想认输,但他已非败不可,他叹了口气,“原来你也会相信人,你居然相信这个铁锤。”
“对,他是个孤儿,十几岁就被我收养了,而且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刘坤玉笑得很得意,“他也是满洲的旗人之后,自然会站在我们这一边。”
戴独行哼了一声。
刘坤玉把杯中的酒一下子都喝完,“你是赶回来救慕千成的?”
“对,我虽然杀人无数,但我从不愿滥杀无辜。”
“那很不幸,你晚了,他已经死了”,刘坤玉的声音既阴沉也带着一种自鸣得意,“他应该跟你的未来妹夫陈君望吃完晚饭后,就死在了陈君望的手里。”
戴独行几乎跳了起来,把头砸在了铁锤的枪管上,“他并不是傻瓜,不会这么容易就死,而且你说你把他枪毙了,我还会有一点信,但陈君望又怎可能杀他?”
“我没说陈君望杀了他,我只说他死在了陈君望的手里。“
“这不可能,我早已吩咐过君望,若你真的把慕千成移交过来,要分外的小心。“
“我相信他是很小心了,不过在移交给他之前,我跟慕千成喝过一杯酒,那酒里有毒。”
戴独行瞪大了眼睛,“慕千成居然喝了?”
“喝了,还喝了好几杯,因为他觉得我没有必要如此多此一举来杀他,而且那酒我也喝过。只不过酒里没毒,我把毒涂在了他的杯里。而那种毒药”,刘坤玉把头凑向戴独行,“立刻不会发作,会待人吃东西刺激胃肠蠕动时才致人毙命,而且尸检时会让人以为是他最后吃的食物里有毒。“
戴独行握紧了拳头,“你是想陷害陈君望,说他害死了慕千成?“
“戴贤弟,我本确实有这个打算,不过现在情况有变,这‘功绩’还是让给你把。你若犯了事,陈君望也脱不了干系。现在我可以诬陷你想独吞珍宝,所以把赝品给了我,还把姓慕的给杀了,就是你怕他说出什么不利于你的话。想来总统府发生盗宝案时,你也在上海,上海离南京并不远嘛。而你死了之后,我会把你身上的真明珠搜出来。”
“刘坤玉,你到底是什么人?“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其实那种毒药就是我们的一个部队的新发明,而那个部队的代号是,‘七三一’。”
“你是日本人。”
刘坤玉点了点头,既是回答戴独行的问话,也是对铁锤的示意,因为铁锤扣动了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