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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杀机
枪头是冷的,估计也是咸的,因为在生死关头,慕千成的额头也冒出了丝丝冷汗。他本就有一点心理准备,但他也未料到死亡会来临得这么突然。
戴独行的口气很平静,他的手更稳,“慕兄,请别见怪,我也是为了安全起见。无论这火车是什么原因停下的,也要以策万全。我当然希望完成任务把你完完整整带回北平,但时世不好,我想慕兄也不愿意落入一些来路不明的家伙手中,不是吗?”
慕千成苦笑了一下,也不知道该是松一口气,还是更加不知所措。
原来戴独行是怕有人来劫自己,但敢与政府特务为敌,有能力拦路劫自己的人,他一个也不认识,戴独行是多虑了。但若非他们怀疑自己有极为严重的问题,戴独行也不会如此谨慎。
看来自己的罪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慕千成本来认为唯一有解救自己可能的只有永兴,却偏偏没有机会把情况告诉他,不过已经过了几天,马铃是否已见到他了?
好在自己把明珠藏回张家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若出了什么事,要回来寻明珠,永兴就一定能知道,他当然不会把这个算盘告诉戴独行。
火车晃了几下,还是没能动,一名特务也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处座,车轨出了点问题,一节车皮脱轨了,至少要一个小时以上才能动。“
“意外还是人为?”
“天气恶劣,很难说,而且这里是韩复渠的地盘,铁轨与上海的有点差异”
戴独行点头,“下去吧,给我盯紧过往的人,连只苍蝇都别放过。”
戴独行只包下了这么一节普通车厢,前后都与别的客座相连,看来他是信奉越不显眼越安全的人。而且中间的车厢,别人要把它单独分离出来也不容易。
陈君望突然站了起来,“我也去看看。”
“小心”,戴独行的眼中带着少有的关心,“带上我给你的美制新枪,注意车外可能隐蔽的地方。”
陈君望穿上皮衣走了出去,诺大的车厢内顿时只剩下慕千成和戴独行。
“戴兄,突然想问你一个问题。”
“哦,现在合适吗?”戴独行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枪。
慕千成举起了双手,表示自己没有别的打算,“我倒觉得现在很合适。因为你可以肆无忌惮地说实话,其实你觉得你做的一切,或是你口中的党国,对吗?”
“你不是对政治不感兴趣?”
“我觉得这不完全是政治。”
“我的原意是想为全中国人服务,最主要是抗击外敌”,戴独行的声音里有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变化,“但,我现在不想说这个,只想完成现在的任务,你不要以为分散我的注意力,或是巧舌如簧,就有逃脱的可能。”
慕千成微微一笑,“难道你已经不敢说自己是对的,抑或你从来没有这么完全认为过?不过谁是对,谁会真正改变历史,时间会告诉我们的。”
戴独行不说话,过了一回,慢慢把枪收了起来。
风雪越来越大,从车窗往外看,视力可及已不到三米。
风雪几乎掩盖了一切,它淹没了车轨,也覆盖掉人们留下的足迹,是否连犯罪的痕迹也因为雪而消失?
可惜人们往往忘了,太阳一出来,这些东西还是藏不住的。
当车喷出一阵阵黑渣又开始缓缓移动时,已是晚上。吃过晚饭后,慕千成干脆盖着厚棉毯放声打起了呼噜,既然有戴独行这些人给他做护卫,还有什么好怕的,不怕偷也不怕抢,还是头一回坐火车这么安全,既然还没有死,他就敢倒头大睡。
戴独行也闭起了眼睛,像是睡着了,但他的手却一直没有离开过腰间的手枪。
陈君望这个本来最喜欢睡觉的人,却彻夜未眠,他一直想闭上眼睛,可惜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又必定会睁开眼,看看慕千成那张脸。
北平的雪居然不大,当火车到达时,暴雪已停,只是寒风还在呼呼地吹着,如刀般凛冽。也不知道火车站的人是怎么操作的,戴独行包下的这节车厢,被一个旧牵引车头单独拉进了另一段车轨,然后驶进了一个用铁皮做顶的偏僻站台内。
看样子这里是维修机车用的,四周弥漫着一阵机油味。
慕千成穿上了戴独行递过来的貂皮大衣,戴上了一定灰鼠毛毡帽,本只有三个人的车厢内,已挤满了十五六个人,这些当然是戴独行随同的手下。
透过车窗,慕千成还发现,在一大堆木料,钢铁、机车零件的后面,停着两辆盖着套子的车,车上已覆着一层积雪。
戴独行示意大家靠过来,慕千成耸了耸肩,“戴处长,我不会逃的,也逃不了,你们用不着这么如临大敌。”
戴独行看了他一眼,“明人不说暗话,在车上时,我就一直在琢磨”,他指了指胸口,“我有点不祥的预感,我既怕真的有日本特务来劫你,也要提防你还有什么路数,而且上次你智破冯一神,固然是立了大功,但把警局内一些有参与军火活儿的人都开罪了,他们难说会不会想将你除之而后快。”
慕千成愣了一下,脸上有一丝的愤懑,“你不是答应过会给我保密?”
“我绝对是保密了。但不知是谁向警局透露了这个事,君望正在局里彻查。”
慕千成笑了笑,语气里有一丝的嘲讽,“都忘了君望现在已是北平警局总局的副局长,那我的牢房应该不会很差。”
戴独行不理他,转过头对他的部下道:“我们兵分三路,我带五个人,从火车站外的广场上车撤走,走最近的路,穿过闹市直奔安全大院;君望,你带另一队坐这里的车,绕外城按预定的路线回大院集合”,他停了停又道:“若遇险,量力而为不要苦战,你知道哪些地方是我们的人。”
“知道,如姚家园的??????”陈君望本想说什么的,可能考虑到慕千成在场,连连点头。
“戴兄”,慕千成指着自己,“那我了,你们打算怎么把我弄走”
戴独行点燃了刚装满新烟丝的陶土烟斗,“你留在这火车内,我派五名弟兄保护你。任何人都不会想到我走了,却把你留在这。若是没事自然是好的,若是有事我非但不会让你被劫走,还会把那些想来对你不利的人,一打尽,等我兜兜风,发现路很顺,才回头来接你。望你别见笑,毕竟这里是北平,不是南京或上海,我们的力量也是有限的。”
戴独行做事果然谨慎,慕千成倒抽了一口冷气,车厢内的窗帘都被拉上,只留下慕千成跟另一名特务,戴独行和陈君望分别带着不同的人,装模作样押解着假扮成慕千成的人离开了,而陪同慕千成留下的另外四个特务则把车门锁起来以后,在车外埋伏。
不知情的人,倒真的会以为这只是一节待修的车厢。慕千成闭上了眼睛,那名特务托着下巴,坐在了他的对侧。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有人轻轻敲了敲车厢门,那名特务很谨慎地靠在车门边上,对方又敲了几下,然后好象说了几句话,那名特务就开了门下去了,当然又立刻把门给关上。
四周都很静,慕千成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但一份死亡感却突然笼罩在他的心头,因为他觉得有好几双带着敌意眼睛在看着他。
他转过身,想拉开窗帘,但脑海里总浮现出一幅只要一拉开窗帘就会看到子弹飞过来,钻进太阳穴的景象。
虽然门锁上了,他可以打开窗跳到外面的,但外面也是戴独行的人,而且他并不打算逃,无用的事他从来都不干的。
“红枣干,唐山运来的新鲜红枣干,养颜又补血,想买好枣就得赶早”,车窗的密闭并不完善,使慕千成勉强听到一把熟悉的声音,这声音在外面响起了好几回。
这不是马铃的声音?
她难道来车站做买卖了,她见到永兴没?声音越来越大, 慕千成也不知哪来的冲劲,一下子拉开了窗帘,打开了玻璃窗,把头探到外面。
只见在寒风中,马铃和他爷爷正推着一辆旧三轮木车,在站台上叫卖,还慢慢走向这里,不足三百米了。
“马铃,这里没生意,不要过来。”慕千成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声音。但呼呼的风声,以及不时响起的汽笛声,把它的都盖住了,他再喊了一边,也不管用。
慕千成不管了,一下子跳到了车外,慕千成让马铃不要过来的手势,或许在她眼中成了向她的招手。
她推着看来刚涂过油漆的木轮车,快步跑了过来,那干瘦的老人不紧不慢跟在后面,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慕千成。
“慕先生,你怎么突然就走,还害我那天买了夜宵,一早回去找你呢。”
重新见到马铃,慕千成既喜但又不想她受牵连,“你见到张永兴了吗?”
“一见面,就只记得要我办事,那义津行的人眼睛都长到额头上,不过这个人倒是好说话,他很友好地收了信。”
慕千成有点急,不自觉握住了马铃的手,“他说了什么?”
“他啥也没说,也没看信,就让我走了。”
慕千成急得一脚踢在了火车的铁皮上,“好了,这里没有人,没有生意的,你还是快回去对面的站台。”
“那你了,你怎么在这?”
“我在等人,看见你,我的朋友会不高兴。”
马铃的大眼睛往四处张望,“哦,女人吗,看到我会不高兴?哎呀,那上面的是什么?
在刺眼的阳光下,在大雪厚厚盖住的铁皮屋顶上,有一点特别的反光。慕千成已看到有人穿着白衣躲在屋顶的雪里,那反光可能是狙击枪望远镜上的反光,这人居然一直窝在了雪里,连戴独行都被他骗过了。
慕千成想抱着马铃跳进车皮里,可惜已经迟了。屋顶上的雪微微抖落了一点,子弹已经射出,没有声音,因为枪上装着消音器。
鲜血四溅,慕千成满脸都是鲜血,他的胸口一阵震动。
屋顶上一团白影瞬即滑到地上,顺势想翻过铁轨,此时站台的另一头却窜进了两辆军车,十几个人从军车跳了下来,一声枪响,那团白影已软瘫在地上,成了一堆真正的雪,只不过这堆雪在变红着。
带头的是刘坤玉,而开枪的却是他身边那名令人恐惧的护卫,慕千成曾从戴独行口中知道,此人代号铁锤,人们都叫他铁队长。
慕千成手上也沾满了血,滚烫的血从他指尖滴下。
“慕千成”,戴独行带着人,居然气急败坏地从与刘坤玉相反的方向,冲了回来。他当然看到了那一幕,只不过这一幕是他本就精心安排的,还是他的计谋被对手识破了?
慕千成本还能回应戴独行,因为他并没有死,因为中弹的并不是他。
干瘦的老人一手推开了马铃,用后背挡在了慕千成的身前,痛苦令他的面容有点扭曲,他的身体抖动着,他也不知是否情急之下,垂死挣扎似地用手掐住了慕千成的脖子。
慕千成快喘不过气来,但老人的手慢慢松开了,他转过头,看着马铃,“阿铃,这是你希望的。”<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