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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妄生
刘艳儿过了许久才知道张三姐儿在镇上开了胭脂铺子,本来依张三姐儿与刘艳儿的交情,该早告知刘艳儿的。只是近些天来,张三姐儿既要忙铺子里的事,又要周旋于周大诚与方大海之间,一个人忙得倒似陀螺似的打转,哪里还想得起刘艳儿。
刘艳儿还是在同村的姑娘雁儿嘴里知道了张三姐儿开铺子的事,趁着孟安然陪她去镇上的时机,就去瞧了张三姐儿一回。
张三姐儿一见刘艳儿来了,顿生满脸欢喜,笑着将人让到里间儿,问茶问果。
刘艳儿含笑嗔怪,“三姐儿,你这样大的事都不与我说一声,可实在不够意思。”
张三姐儿将温茶递予刘艳儿,笑道,“你尝尝这茶,听说是南面儿的茶,不比我们先前喝的花茶儿,味儿清香的很。”
刘艳儿接了茶,张三姐儿复笑道,“我这些天忙得头晕脑胀,先时还跟我姐去了趟帝都进货,脚都没个沾地儿的时候,一时马虎了。艳儿,一会儿走的时候你去瞧瞧,喜欢什么胭脂水粉的,尽可拿去,算我赔罪。”
“瞧三姐儿说的。”刘艳儿也笑了,拉着张三姐儿的手,眼中满是羡慕,“我就知道三姐是个有本事的人,果然,这才多大工夫就整治出了这样大的铺面儿。”
张三姐儿笑道,“这有啥可羡慕的,铺子不过是租的,租铺子的银钱也是借的。哪里比得上孟家家大业大,说起来,艳儿,你在咱们村儿就是出了名的能干。若是你有意,将来成亲后,叫你婆家出钱,你也在镇上租个铺子与安然做些小生意,非但能痛快的过两个人小日子,自己手里也能有个银钱进项。不然,孟家的钱说实话还是把持在你公婆手里,再有钱,除了你的嫁妆,你又能沾上几个呢。”
这话,却是入了刘艳儿的心。刘艳儿嘴上谦道,“我哪里有三姐儿你的本事呢。”
张三姐儿不以为然,“什么本事不本事的,船到桥头自然直罢了。
刘艳儿能与张三姐儿交好,就说明这两人的性子里有些东西是仿佛的,譬如,一样的爱热闹爱繁华。刘艳儿是从未去过帝都城的,听张三姐儿说她去了,自然要打听一二。
一问这个,张三姐儿就来了兴致,笑道,“艳儿,不说别的,帝都里的人老少都说官话。那官话听着字正腔圆,比咱们这村儿里的土话可是强多了。且帝都人穿的,多是细棉绸纱,又比咱们这里的人高一筹。至于他们穿的衣裳就更不一样了,男人的衣服倒差不离,只是做得更加精细些。女人的衣裳与咱们的就大不同了,我买了几套回来,给你瞧瞧。”
说着张三姐儿又翻箱倒柜的找起衣裙来。
张三姐儿素来喜爱妆扮,这样的人,也多半喜欢炫耀。先时哪怕穷家破户都要争强好胜的人,如今真有了这些东西,再没有不得意的。张三姐儿将衣裙拿出来给刘艳儿瞧,抚摸着上面精美的绣花,对刘艳儿道,“你看,咱们平素穿的裙子,单论绣花就没有这样的繁复精致。再者,领口绣口,有几家会镶风毛儿的呢。这毛条儿平素里不显什么,也值不得多少钱,但是加了毛条儿就显得格外的精贵了是不是?”
刘艳儿点头,不掩赞叹,“果真是帝都的好衣裳。”
张三姐儿心中愈发得意,眼尾挑出几许风情,笑道,“衣裳虽好,也贵得很呢,就这么一身裙袄,就足足要一两银子呢。”这一两银子,能顶寻常人家儿三个月的开销。
刘艳儿愈发羡慕,张三姐儿瞧了出来,笑道,“你大姑子就在帝都当差,那善仁堂,你没去过,我偶然瞧了一眼,好大的排面呢。听说里头的大夫多的有几十两银子的薪俸,就是少的也有十几两。让她帮你捎带一件,值什么?”
刘艳儿笑道,“三姐,你可别说这样的话,哪里有给人要衣裳的道理呢。”
张三姐儿将唇一撇,笑道,“艳儿,你可是糊涂了吧。不趁着未婚前要,难道成了亲还有人给你买不成?你没见我么?未成亲的时候是天好地好,什么都好,给人家三两句好话就哄得不知东西南北,像个傻瓜一样,什么都张不开嘴儿要。成了亲,哪里还有人理你呢。一草一木一针一线,都要自己挣,辛苦也只有我自己知道罢了。”
“再说了,也不是让你就这么大咧咧的开口,旁敲侧击的跟安然提一句,若他心里有你,自然会去跟你大姑子开口。他们毕竟是亲姐弟呢,不过是弟弟向姐姐要件儿衣裳,难道姐姐就舍不得了么?如此,不单能得了衣服,也能试一试安然对你的心呢。”张三姐儿随口就给刘艳儿出了好主意。
刘艳儿心里已十分肯了,只是面儿上依旧道,“不行,我说不出口。”
张三姐儿笑一笑,也不强她,只是伸出俏生生的染着红红的凤仙汁的手指,拿指肚儿往刘艳儿额上一戳,笑道,“我可真是的,有你这样的实在妹子。”
刘艳儿抿嘴儿一笑,问道,“三姐儿,你这次可是见了大世面了,也与我讲一讲帝都的事吧。”
张三姐儿的眼里顿时带上了几分兴奋,笑道,“要说别的,其实去进货倒在其次,艳儿,我以前从未去过帝都,当真是,不去帝都不知道什么是天子气象。”
“唉哟,朱雀大街宽的,能并排走八辆马车。若是有两个人,分别站在朱雀街的两边儿,因这街太宽,竟看不清街对面人的面目呢。”见刘艳儿听得入神,张三姐儿口齿愈发伶俐,眉飞色舞的笑道,“还有呢,我这次真是见了大排场。正赶上了宁公主与承恩侯府的小侯爷大婚。唉哟,那场面,宁公主光嫁妆就有两百台,这还是面儿上的。我听说宁公主是当今太后与镇南王的亲外孙女,宁公主的母亲是宁国长公主,如今就主政云南,私下不知道还要给宁公主多少私房呢。后来,我凑巧经过宁公主府,整整齐齐的三间兽头大门,那样的富丽堂皇,我看就是宁公主府的门房儿也比我婆家的那四间破房强上一千倍。”
刘艳儿听得有些懵了,皱眉问,“太后不是应该跟太上皇做夫妻的么?怎么倒跟镇南王扯到了一处儿。”
也不怪刘艳儿没见识,须知,这年头儿底层人民大多关心的是一日三餐饥凉饱暖,以往许多人大都不识字的,哪里似如今村里镇上都有学堂,不论男女皆可去念念书,识得几个字呢。
张三姐儿笑道,“哪里,现在的皇帝并不是太上皇的儿子,先时太上皇退位的时候,四位皇子都早早的过逝了。太上皇没有了亲生儿子,孙子都在吃奶呢,就暂且立了镇南王的儿子,也就是当今的皇帝陛下了。”其实这些事,张三姐儿也是听周大诚说的,如今一五一十的都对刘艳儿说了一遍,“皇帝陛下因感念太上皇的恩德,登基之后,并未选妃立后,故而一直没有子嗣。如今陛下是选立了太上皇的孙子为太子,听说没几年,皇帝陛下就要退位了。”
“如今这位与宁公主成亲的承恩侯林小侯爷,就是当今太子殿下的舅家表兄呢。”张三姐儿唇角噙着一抹笑,不禁又想起了骏马之上那俊朗威风的驸马小侯爷。
刘艳儿是个脑筋转得快的,“那宁公主就是皇帝陛下的外甥女了。”
“可不是,宁公主的母亲宁国长公主与皇帝陛下是嫡嫡亲的龙凤胎姐弟呢。”张三姐儿念了一声佛,叹道,“这次去帝都,能见着这些贵人世面,我这十几年也算没白活了。”
刘艳儿低笑一声,亦满心的好奇向往,问道,“三姐儿,那你可瞧见宁公主的模样了?两百台嫁妆,那得铺陈好几里呢,是不是像书上说的十里红妆。”
张三姐儿笑,“你又呆了,自来新娘子都是坐在喜轿里的。只是公主又与别人不同,是坐在婚车里。公主的车驾,披红饰彩,别提多漂亮。就是车,也不是我们这里等闲的蓝油布的马车,我看公主的车驾有房子大小,里面坐十来个人是没问题的。”
刘艳儿笑道,“那岂不是成了车马行里的大马车了?”
“这怎地好比?”张三姐儿扬眉一笑,“就车马行里的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就可能坏在路上,破木烂钉攒的东西。像公主的车驾,前面六匹骏马拉着,唉,那种排场,简直是说不出来的盛大。”
张三姐儿呷了口茶道,“就连公主车驾旁随行的宫娥侍女,都不同凡人。容貌倒在其次,就是那举止神态,我看,阖镇上的女人都挑不出一个那样儿出挑儿的来呢。”
“唉,可惜我们是没福的。若是有福,哪怕在公主身边儿做个侍女丫头,也是好的。”张三姐儿叹道。
刘艳儿忽而凑到张三姐儿耳际,悄声问,“姐姐没见到公主的面儿,定是见到了那驸马小侯爷的面儿了,怎么样?那小侯爷长的可俊不?”
刘艳儿问的促狭,张三姐儿却是语重心长,微微一叹道,“艳儿,以往我觉着,安然已是难得的出挑人品。只是如今见得那林小侯爷,我竟不如该如何得与你描述,若说俊,我都怕俊这个字配不上林小侯爷的人品呢。”
刘艳儿摇头笑道,“我不信。不管什么侯爷公主,也就是比我们会投胎罢了,哪里就成天上神仙了,三姐你说的也太过了些。”
“不论你信是不信,若有机缘,你去帝都也见一世面,就知道我所言是实是虚了。”
两人抛开帝都的事,又叽叽咕咕的说了许多话。
张三姐儿久不见刘艳儿,两人话又投机,铺子里生意不忙,故此张三姐儿非要留刘艳儿吃午饭,拿出银子来叫方大海去馆子里叫了酒肉来。刘艳儿推辞不过,只得在张三姐儿这里打扰了一回。
下晌午,刘艳儿才辞了张三姐儿,与孟安然回家。
在路上,刘艳儿又想起了张三姐儿说的开铺子的事儿,细想来的确是再好不过了。虽然孟父孟母待她不错,只是与公婆住在一院里,哪里有自己小夫妻出来单过日子舒坦呢。
刘艳儿敲边鼓的对孟安然道,“我早知三姐儿是个能干的,这铺子一开出来,三姐儿与大海的好日子也就来了。我听三姐儿说,这胭脂水粉,利可是不小。”
孟安然应了一声,一心驾车,并没说什么。
刘艳儿又对孟安然道,“安然,你瞧见没,三姐儿身上穿的,是帝都样式的衣裙,咱们镇上再没有那样的好衣裳了。”
孟安然又应了一声,道,“你若是喜欢,我叫姐帮你带一件。”
“我就这样说一说,哪里就真要穿了。”刘艳儿口不对心地,“那衣裳贵的很,要一两银子一套呢。不过我瞧着绣花儿精细,料子也好,竟无一丝的瑕疵,倒也值得上那价。”
孟安然道,“价好,东西自然也要好。卖得那样贵,若是东西再不好,谁还会去买呢。”
“我听说三姐儿开铺子都是借的钱庄里的银子,开铺子做生意,不说节俭,哪里还有银子去置办这些衣环裙袄。”
刘艳儿不以为然,“盘铺子的大头儿都出了,三姐儿又是做生意,现在的人,哪个不是势利眼,若是瞧你布衣荆钗,心底先把你看轻三分。三姐儿既要做生意,自然要妆扮上,打扮得伶俐些才好。”
孟安然并非能言善辩之人,想了想说道,“你先时去买胭粉膏子的那边,我看老板娘也穿得寻常。”
刘艳儿又道,“那怎么一样。郑姐姐是三姐儿的姨家亲表姐,郑姐姐在镇上干了多少年了,少说也有十年了,名声口碑都有了,再说,郑姐姐三十上下的人了,再打扮也就那样了,还要怎么捯饬不成?”
孟安然笑了笑,没说话。
刘艳儿将衣裳与铺子的事儿都提了,只是碍于还未成亲,再者有先时高倩的前车之鉴,她实在不敢将事情说的太明,生怕惹了孟父孟母的反感。故此,只略略一提,就轻描淡写的过了。
孟安然对刘艳儿是真心的喜欢,回家之后难免说起衣裙的事,跟母亲道,“我瞧着艳儿实在喜欢,瞅了张三姐儿身上的裙袄好几眼,我听张三姐儿说镇上再没有的款式,是帝都买来的。若是姐便宜,也给艳儿捎一件来吧。”
孟母眼中有几分不悦,问孟安然,“这是艳儿说的?”
孟安然此时又有了几分机伶,含糊道,“哪儿呢。是我瞧她频频的看人家的衣裳,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孟母有心说几句,瞧着孟安然脸色发窘,到底心疼儿子,就止了口,叹道,“知道了,给你姐写信的时候提一笔也就是了。”
孟安然此方放了心。孟母又道,“怎么张三姐儿倒有帝都买来的衣裙呢?”
“哦,张三姐儿从镇上钱庄里借了银子,盘了铺面儿,要做胭脂水粉的生意。这不是要去帝都进货么。”
孟母冷笑,“就看张三姐儿那作派就不是正经做生意的料子,知道银子是借的,还不省了银钱多进几种货物,也好筹划着开张做生意。这倒好,小媳妇儿一去帝都城,就看迷了眼,倒先置办起衣钗裙袄来。先时她婆婆病的要死要活,嫁到外村儿去了闺女女婿都来了,她这个做媳妇的面儿都没露一下,屁都没放一个。若真是有银钱,即便不出力,出钱也是好的。偏偏方大海又连一个铜板都拿不出来,这样的儿子,生养一场半点儿指望不上,又有什么用。如今又有了开铺子置衣裙的银子了,这个张三姐儿不是什么正派人,你跟艳儿少往她那里去。”
“知趣了。”孟安然应了一声,抬脚去了自己屋儿。
到晚上孟父回来,孟母又跟丈夫说了一通衣裙的事,私下叹道,“小姑娘家,正是好时候,好些打扮也没什么。只是我觉着艳儿也忒好美了些。”
孟父道,“她既喜欢,就让安平给她捎一件就是了。”
孟母不悦道,“难道安平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不成?她还得在帝都买房子呢。先时他们订亲,安平就买了那样精致的珠花儿给他们,现在倒越发的得寸进尺起来,如今就要衣裙,日后还不知要什么呢?”
孟父笑,“看你这气大的,让安平捎回来吧,安然都开口了呢。若是不捎回来,觉着倒是跟安平小气似的,大不了这衣裙的钱,你到时候给安平就是了。再者,安平又不是个小气的。”
“就是安平太大方,对他们太好,越发没个餍足了!”
孟父年轻时也有几分脾气,只是如今年纪大了,脾气不同以往,反是笑道,“你跟我发什么火呢。”
孟母拧眉叹道,“以往觉得刘艳儿还好,如今看来,也就这样了。”
孟父少不得要劝了老妻几句。
刘艳儿回家跟自己母亲说了几句张三姐儿开铺子的话,又将张三姐儿送她的胭脂膏子玉脂膏子给王氏瞧了,王氏借着刘艳儿的手瞧了一眼,问刘艳儿,“你给人家钱没?”
“三姐儿死活不肯收呢。”刘艳儿道,“要不我下次去她家,给她带些东西吧。”有来有往,方是常法儿。
王氏道,“这个三姐儿胆量不小,这铺子究竟是她的,还是方大海开的。”
“如今大海早辞了工,跟三姐儿一并在铺子里忙呢。”刘艳儿满心的羡慕,与母亲道,“先时三姐儿跟方大海租的屋子,正是镇上钱庄大掌柜的房子。一来二去的,可不就有了交情么,这才在钱庄里借贷了银钱,盘了铺面儿,做起生意来。”
“三姐儿如今大不同了,头上的钗子手上的镯子身上的裙子,俱是帝都的样式,新巧的不得了。”
王氏听着大不像,皱眉问,“她哪儿来得这些东西。”
刘艳儿笑,“能哪儿来的,买的呗。”
“别人都夸你能干聪明,不想你竟这样的糊涂。”王氏叹道,“艳儿,你也不小了,咱家里也算做着个小生意。孟家也是买卖人家儿,你想一想,咱家与孟家算是有些家底子的人家儿了,三乡五里的排得上号儿,说起来大家都敬一声。你是看咱家跟孟家,哪家是大把花销不知节俭的人家儿了。”
“做生意不比别的,赚钱的你瞧见了,有多少赔钱的,你不知道呢。就是咱家,也不是没赔过。”王氏眼中透出精光,快语道,“我先不说张三姐儿这银钱是怎么来的,你知不知道,凡是在镇上钱庄借银子,都是要有担保抵押的。按你说,张三姐儿借了大笔的银钱,那她是用的什么来抵押的。是婆家帮她做保还是娘家给她做保?”
“这个暂且不提,这是人家自己家里的事儿。再说了,难道借的钱就不用还了吗?不说别的,盘铺子进货,没有百两银子料理不下来,这百两银子,每月起码有一两银子的利钱,呐,生意还没做起来,先背了债。这一两银子,是咱家一个月的开销了。”王氏细心教导女儿,“你觉得张三姐儿能干,开铺子的人多了,我告诉你,十个倒有八个是赔的。”
“若真是想做生意的人,自钱庄里借贷了大笔的银钱,每月要有这些利息要还,一个铜钱恨不能掰成两半花尚且不能,又怎会舍得再去花钱置办衣裙钗环?”
“你自己想一想,张三姐儿是不是做生意的做派?”
”不是我说话难听,她这铺子长不了!”王氏眼神一冷,看向女儿,”这些东西,赶明儿我让来升媳妇去镇上时替你还了银钱给张三姐儿。以后你不要再去她那里!"作者有话要说:榜单字数更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