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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姐只道黛玉今个儿得着了她父亲的坏消息,心情欠佳,是以借机发作了一回。只是姑娘家原是要娇养的,何况她们素日本就极好,卖个人情给林妹妹,老太太知道了也高兴不是。
只是凤姐并不知道,有句话黛玉没说,和闲雅拌嘴的人所说的话,是打二舅太太王氏房里听来的。闲雅这个人精在这府里也混了许久,听得小话多了去了,若是传这话的人没那个身分,哪里吓得哭她。
是以说,凤姐姐无意中打了她姑妈屋里一个得力的媳妇的侄女的板子,并将之撵出了二门。
……
宝玉下了学就听屋里的丫头们说了此事,只他是个畏父如虎的,又不曾见过他林姑父,虽小心地陪在黛玉身旁,偏是口拙,想不出什么贴切的话来安慰黛玉。
只今日黛玉注定是不得清静的。也不知吹得什么风,刑、王两位舅母半下午时齐齐带了儿媳过来给老太太请安,即见着了,少不得都要宽慰黛玉两句。
刑夫人是续弦,家里正经大事都是要瞧着她家老爷脸色办的,她并不能作得主,是以只管虚劝了两句“林姑老爷吉人自有天相,断不会有事的……万事还有你两位舅舅,你只管安心地在老太太这儿住着就是……”黛玉且不论信不信,倒也勉强应了。
王夫人却和和气气地拉了她的手,细细将这两日的衣食等等问了好一会儿,黛玉不解其意,俱都客客气气回了“还好”、“尚可”等语。王夫人问了好一会子,方拍了拍黛玉的手,颇感欣慰地道:“这就好,这就好,我原还怕你为着你父亲茶饭不思得伤了身子。如今瞧着神色倒还不错,果然是个省心的……”
这是什么话?黛玉心下就是一跳,自个儿也是今天才得着消息,纵是茶饭不思也一顿饭不思而已……这是要旁人当她天性薄凉,是以对自个儿亲生父亲也漠不关心么?
黛玉一面就着抬手取绢子的功夫打王夫人手里抽回了自个儿的手,一面略叹了口气道:“哎~二舅母若是避着老太太说这话呢,我也就厚着脸皮受了,可老太太直到方才还在念叨我吃得少了……如今当面锣对面鼓的,我却是不大好意思当这个夸了。”
老太太听了就在上首笑骂道:“你这丫头倒会说嘴,这是在嫌我唠叨了?”
黛玉赔笑道:“打是亲,骂是爱,唠叨唠叨才松快~”
堂上众人一时俱都笑将起来。老太太指着她笑道:“瞧瞧,成日里好的不学,倒将凤辣子的那张嘴学个十成十……”
凤姐凑趣道:“哟,这可不定是我的功劳。昨个儿我还听宝兄弟说什么‘近朱者赤’来着。这要论起来,和林妹妹最亲近的,自是老太太您了……”
众人笑声更大。
……
一时众丫头换了热茶上来,王夫人接了略抿了口,复又叹道:“大姑娘如今这性子确是好了许多,待过阵子姑老爷进京来瞧了,也是喜欢的。”
刑夫人听不大明白,不由问道:“噫,几时说林姑爷要进京的?”
王夫人道:“即是皇上发了话,想来不论是三司会审,还是御前奏对,总是要将人宣进京来才是。”说着又上下瞧了瞧黛玉,笑道:“以姑老爷的手段,想来这事断不会牵连到你一个姑娘家头上的,你也莫要忧心,只管放宽心在府里住着就是……”
黛玉却忽地静静一笑,道:“二舅母心慈,不忍说重了吓着外甥女罢。这等皇上过问的案子,若坐实了罪名的,罢官抄家的原是轻的,家里人或流或卖也是常事。玉儿也是知道的。不过为人子女,自当与父亲同甘同苦,若父亲真的难逃此劫,玉儿自是要随在父亲身边一尽孝心的。怕只怕……”黛玉抬头望了眼众人众相,转头拜在老太太身前,道:“若是为此连累到老太太……实非吾父所愿,玉儿先代吾父向老太太请罪了!”
王夫人的脸色顿时有些白:贾家可是林姑爷九族里的妻族,老太太可是他的岳母……倘若事真的闹大了,只怕连贾家可未必无事……
她这头还在发怔,那厢里宝玉回过神来,却是打老太太座上跳将下来拉了黛玉急道:“林妹妹要去哪里?什么叫‘或流或卖’?哪个敢卖你?”
宝玉这一叫嚷,屋子里立时乱了,老太太哄,刑夫人劝,几个姐妹不敢轻易添乱,被大嫂子李纨带到了一旁作壁上观。
偏是作为元凶的黛玉被宝玉拉住手走不脱,她本就是个心思细腻的,今日本就受了大刺激,加之王氏又不停地挑战她的底线,这会子宝玉又在她身边发癫……她再也忍不住地爆发了:“有什么不敢的,我原是个好欺负的,不过父亲今个儿才受了回参,皇上还没发话呢,就有那等小丫头敢到处嚷嚷着要卖了我的丫头、分了我的家产。不定明个儿就有哪等奴才敢背着老太太把我也给发卖了的,有甚稀奇……”黛玉说得伤心,愈发哭得大声起来“……我要回家,我要找我爹爹去……”。
黛玉这边哭声一起,宝玉不知为何也悲从中来,也不咆哮了,也不跳脚了,只跟着也哭将起来。两人身周本围着相劝的五六个丫头、婆子的,奈何猛地听得黛玉这般一嚷,俱都呆呆地停了动作,是以一时满室里只听得他俩人此起彼伏的哭声。
在这哭声里老太太的脸越来越沉,凤姐的脸越来越白,王夫人的脸越来越黄——粉掉得太多了……
好在有那机灵的回来神来,先将黛玉哄着往后头收拾去,宝玉也不知放手,掇着黛玉也跟着去了。李纨瞧着也悄悄带着小姑子们退了下去……
……
黛玉也不听人劝,只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好容易抽抽噎噎地停将下来,在众人服侍下净过面,才发现李纨等人均已走了,只宝玉红着一双眼睛坐在自个儿的对面。
两人对看了一眼,都有些不大好意思地转开脸去。正逢着云莺捧上茶来,两人一人一盅地接了,各自将脸埋在茶盅里。
半晌,听宝玉哑着嗓子道:“一会子让丫头给你拿鸡子揉揉眼罢,明个儿瞧着可就不肿了。”
黛玉抬头乜了他眼他那对红眼泡,撇撇嘴:“你也不是一样。”
两人又静了下来。
过了会子,紫鹃打外头进来道:“玻璃才过来说老太太今个儿乏了,屋里不摆饭了,让姑娘自个儿吃呢。”又问宝玉道:“二爷可要在咱们这儿一块用饭?”
宝玉问道:“太太走了?”
紫鹃应道:“才见出了后门。”
宝玉默了下,终是道:“不了,我再不回去,只怕晴雯她们要急了。”他话还未说完,就听黛玉一声嗤笑,道:“人家贵人事忙,你也别留了,赶紧送出去罢。”
宝玉边站起来抖袍子,边赔笑道:“原是出来久了……”话未说完,却见黛玉只管冲他笑,他不由周身四下里看了看,待转了身,才见着晴雯正站在他身后笑。宝玉不由恼羞道:“你既来了,作什么不出声?”
晴雯一撇嘴,“合着我先时劝了那许久,二爷竟是全没听见……好不好的,没得功劳也有苦劳,何苦又拿我做筏子,有气自寻气你的人去。”说着却是一挑帘走了。
宝玉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眼见房门边两个小丫头在悄悄往里望,他左右下不了台,只得一迭脚嘟嚷道:“这是个什么规矩。”说着也跟着撵了出去。
黛玉知宝玉这会子冷静下来,知道此事关系他的母亲王氏,他对着自个儿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正所谓子不言父过,却也是人之常情,只黛玉不知为何忍不住抿唇冷笑了两声。
过了两日,朝中众臣有关此事的奏折沸沸扬扬不知几许,只皇上始终不曾明言如何处置。贾府上下经那日后仿佛对黛玉进行了信息封锁,黛玉再不曾听得半句消息。姐妹们当着老太太也还罢,其他时候就连惜春也下意识地躲着她。黛玉无奈,每每只得蹙眉相问于老太太,她老人家却只温言劝她耐心等候。
好在过了几日,齐嫂子终于带来了父亲的信。
父亲写此信时想来还不曾得到京中的消息,但字里行间虽不曾取笑黛玉那看似多余的担忧。却也并未提及会按黛玉所提行事。只淡淡地提了两句“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及“清者自清”等语……
黛玉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只恨不能将这两页纸看出朵花来,以解当下之急,偏怎么看都只瞧见父亲坦当当地一片丹心……父亲这是太过理想主义,还是真的很有自信?……黛玉不知,黛玉只希望是后者……
黛玉有心问一问齐嫂子,却发觉齐嫂子也吞吞吐吐地望着她,似有话说。黛玉只道她是另有父亲的消息要告诉自个儿,却碍着人多不好明言,遂打发了众人欲听其中究竟。谁知齐嫂子却喏喏地问道:“姑娘可是早早知道老爷当有此难?现下却该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很抱歉又晚了,~~在16日将父亲下葬后,父亲的后事告一段落了。但我的生活好象乱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