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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听得叔兄均无异色,想来多少有些底气,不由也松了口气。因喜那婆子知机,就招呼着春柳拿散碎银子赏了。
丫头们也有回过味来的,云莺就在旁笑叹道:“叔老爷和大老爷都没表示,可就是最好的了。”春柳送那婆子回来,只笑说:“到底要等出了榜才知晓呢。”月梅拢好了鼎内的香,仍用罩子罩上,却笑道:“都知道叔老爷和大老爷是稳重人,你就别矫情了。”润妍左右看看,一拍手也道:“我知道了,十一爷要中状元了。”月梅噗嗤一笑,伸手去捏了捏润妍的面颊,笑道:“小丫头嘴就是巧,咱们就等着你这句应验罢。”
一屋子人正说笑呢,听得小丫头唤到:“晴雯姐姐来了。”说时就见晴雯笑嘻嘻地跨进屋来,道:“什么事这么热闹,也说给我听听。”一面说着,一面给黛玉施了一礼。问道:“林姑娘这里可还有年里余下的棒疮药?”
黛玉听了奇道:“好好的寻这个做什么?”一头示意月梅去寻药。
晴雯啐了口道:“原说学里都是自家子弟,哪个敢越过宝玉去,谁想就有那挨千刀的狼崽子,居然就敢对宝玉动手。”
紫鹃听了吓了一跳,问道:“宝玉在学里被打了?可磕着哪里了?”
晴雯道:“阿弥陀佛,若是宝玉蹭着了,哪里还瞒得过去呢……只秦钟额上红红地蹭破了好大一块油皮,宝玉不想惊动老太太,就让我到林姑娘这里来问问,年里给润妍用的棒疮药可还有多的。”
“可知道是为着什么事?”春柳塞了碗茶在晴雯手里,问道。
“能有什么事,左右不过是欺负宝玉心善罢了……我原说回了老太太去,将那起子混账东西撵了出去。偏宝玉还顾念同窗情义,不让叫老太太知晓。”
黛玉听了不由就抿嘴一笑,宝玉顾念同窗情义?就是要顾念,只怕也是顾念着秦钟才是,想是宝玉怕老太太知道了是为着秦钟打得架心生不愉,才要瞒下的罢。
“倒还有些。”月梅打屋里寻出丸棒疮药来,拿绢子裹递给晴雯,笑道:“这药抹上半柱香就不疼了,只小心别沾水,似你说的那等伤,只这一丸尽够了。”
晴雯笑道:“知道姑娘的东西好,你就别在这儿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了。”
月梅听了就啐了她一口,道:“呸,小蹄子什么德性,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即得了药,还赖在我们这儿做什么,一会你们二爷可要等急了。”
“谁让他差我来着,偏让他等。”晴雯挑眉回嘴,人却是向四方道了个福,转身去了。
“怎么全都知道棒疮药是我用的。”润妍嘟着嘴低声嘟哝。
旁边闲雅白了她一眼,“谁叫你上个药嚎得跟杀猪似的……只怕比你老子揍你时唤得还响。这会儿知道丢脸了?可不晚了。”
润妍无言地扭着她的小胖手,她挺想伸手去捏闲雅的嘴,可想想后果,嗯,还是想想算了……
黛玉深知学里这场架迟早是要打的,只看宝玉与秦钟素日里同进同出,并肩细语的行事做派她就知道。连她有事无事时心里也拿他们那等眉来眼去的模样做过消遣,更何况旁人。况且他俩之间本就不大明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俩今日就算躲过了一个金荣的眼睛,谁晓得什么时候又会落到哪个银荣,铜荣的眼里去呢。她却不由想起凤姐骂贾琏的那句话来“不管什么香的臭的,只管往屋里拉……”只觉这兄弟两个于这上面倒真是像得紧,一时心里厌烦来,只管要水要茶要笔要墨的,将一屋子碎嘴的丫头打发了个干净。
日子数得再慢,也是要过的,转眼出了贡士榜,林十一郎如期榜上有名。三月初一王夫人过生。三月初三凤姐回娘家。三月初四探春过生。三月十五殿试。不日贴出金榜来,林十一郎林熙磊中了二甲第五名进士。一时间大兄宅上贺者如云,车马如织。贾府也由贾琏出面陪着黛玉前去贺了。
黛玉因贾府里上到宝玉下到丫头,这些日子里每每见了她就要道声喜,她连着应了两日,不胜其烦,兼又惦记着父亲的回信,干脆借口绣花躲在房里不出门——好在宝玉日日有秦钟作陪,感情渐浓,于她这里虽为着住得近,较姐妹们见得勤些,却也不像年前那般走动的密了。
这日姐妹几个都过来与老太太请安,黛玉不好一人回屋,遂与众人在内书房里闲聊。正听得探春说起礼部业已开了今年的选秀。虽说所选出来的秀女品级比不得三年一次的大选。但倘若选中了,纵是奴才,到底经后也算是皇家的人了,比上虽不足,比下却是绰绰有余,是以竞争还是甚为激烈的。好在宝钗的牌子递进去后不曾被发落回来,这初选就算是过了。是以这几日宝钗更是一心在家用功,静等着进宫复试……
姐妹几个正听探春细说其中关节。忽见老太太屋里玻璃过来请黛玉。黛玉只当老太太又要寻她念书,悄悄辞了众人出来,随了玻璃往正屋去。谁知一进屋,才知大舅舅、二舅舅均在坐。黛玉心下就是一跳。还不及回味,老太太就在上首唤她过去,及到将她妥妥地搂在怀里。方开口温言道:“我的儿,你两个舅舅今日得着些你爹爹的消息要说于你听……”
……
说实话,那两位舅舅虽是一文一武,可惜一愚一蠢,于林老爷所涉之事……咳咳,着实是不大通的。是以咱们先将他二人那等半懂不明的说辞暂抛一旁,且让在下来说一说在林老爷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此等因由,得从本朝盐政说起。
本朝初定之时,所施盐政乃是沿袭的前朝“开中制”,即是鼓励商人输运粮食到边塞,以换取可以往盐场支盐的盐引的制度。后来也有商人们于边疆之地直接开垦土地种粮,这等开出来的土地是为“商屯”。此法既充实边境军粮储备,又广开了边境的土地,于军于民本都是极好的。不料世事转换,当今皇上登基以来国泰民安,百废俱兴,内忧外患一应俱无。这军需之物自不再是重中之重了,再加上朝中风气日趋重文轻武,是以去年就有人请奏,要将这以物易物的“开中制”改为“折色制”,即以银两换取盐引。此法一出,贩盐一途立时简便了起来,盐又是人人所需之物,贩盐本就是个不会亏本的生意,如今又广开方便之门,一时参与其中的人激增,仅去年不到半年的光景,盐税就激增百余万两。国库大丰,圣上大喜。
可天下的事总是这般几人欢喜几人忧。此法初行,入行者从,章程不全,弊病顿生。
一来以银换盐自较以粮换盐方便许多,商人不同寻常百姓,逐利而走,谁还费心在边疆收拾那几亩薄田?是以打去年“折色制”一出,往日颇有几分塞外江南之景的商屯之地立时就荒芜了两成……
二来折色制下的盐引只需银子即可买到。先时也说了,这盐引是官盐支盐的凭证,可官盐盐场一年就出那么多盐,盐引也比照着就放出那么多,先买先得,卖完即无,可谓产量有限。这盐乃人人所需,可谓销路不愁。两将里下来,盐引就成了比银子更□更保值的流通品。这盐引由官中所出时,每引可支盐三百斤,本钱银六钱四厘,另加税银三两,公使(运输)银三两的,虽说通共只用六两六钱四厘银子。可若得不着那盐引,你手中再有千两万两银子,也是无法支到一钱盐。这盐引之重,可见一斑。
原来“守中制”时,还需先行购买用来交换盐引的粮食、铁、马什么的,再长途返运到边关方能交换盐引,费时费力不说,所运之物又是军需,一旦作假太过,延误了军机,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如今可好,单讲一个快字,盐引入手,单只转道手,就是暴利。正所谓富贵险中求,一时这贩盐一行中真真是风起云涌。纵是新盐法上特特地注了一条“官身有爵之人,一律不得买卖持有盐引”。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老爷当官,太太总没当罢,更何况还有那许多叔舅侄姨的,有关系有背景的多了去了。更有那豁得出脸皮去的内监,就敢空手套白狼,直接让人双手送上也是有的。
如此种种弊端,虽事关重大,所涉广泛,到底天高皇帝远,一时还不曾上达天听。只是林如海林老爷身在其位,却是深有感触。虽知新政携丰绩而出,此时顶风上奏,只怕要惹皇上不喜,他想了又想,奈何过不了自己的良心。是以一道暗折递到了御前。
谁知皇上的意向还未表明,朝中却开始有人弹赅林御史,说他多年来借守中制与军中勾结,私吞军需。言之凿凿,朝野轰动,皇帝震怒。
两位贾老爷正是得了今日朝堂上的消息,思及自家老太太膝下正有位林家的侄女借住,是以忙忙地回来报信。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一进十月,天气转凉,某就开始为吾父选陵园.本市十余家陵园一一去走了,同时还努力恶补了一下风水学~
2.说说本文所涉:
以往看红楼同人,动不动就说林父留给黛玉多少盐引,盐票.某是一个实心人,又是个林父控,一时起了个心,就想弄弄清楚.谁知不看还好,一看之下气得不好,原来都当林父是个大贪官啊,林父作为巡盐御史,自个儿留下十几二十万盐引,是什么概念?黛玉拿着这样的钱,有这样的父亲,情何以堪?她就真成朵荷花,一根的污泥.某完全接受不了这种设定,只好自寻出路~
某一定要给林父平反,他再怎么样,不能是贪官,黛玉也不能是用着这种黑钱长大的.是以某就开始研究盐政,盐引~~
书到用时方恨少,我一直都知道林如海是巡盐御史,但巡盐御史到底是做什么的,为什么盐会有个专门巡它的御史,盐政是什么,等等,真真的"考据"下去,哎,太累人了.某一直对经济这东西全无所知,这番看下来,只看得头都大了,因为全无兴趣,所以看得艰难.
建议大家在百度上搜如下字段:
盐引
两淮盐引案
盐法
巡盐御史
有空的看官也可以去看一看胡雪岩传,去了解一下晋商和徽商起源,还可以了解一下宋氏家族,据说这些人的发家致富,全都脱不开一个盐字.就像现在山西的富人离不开一个煤字一样~
看了这许多书,某就一个想法:新中国不收盐税,真好啊~
还有一叹:经济学真是一门枯燥的学问啊,但经济这东西,的确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最后道歉:某确是对古代官场不大了解,又不想林父做贪官,又要找一个他有可能被参,信任他的皇帝又有可能信的罪名,我可怜的脑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