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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老太太沉稳地品着茶,静待下文。
果然……
“那会子上元节也过了,各家亲戚都有空闲了,正好请过来散散心……”王夫人思虑周到,又瞧着宝、黛二人在座,又极体贴地道:“也好让大姑娘多与姐妹们一处顽笑顽笑,瞧这几日,大姑娘面色可好多了……”
黛玉心下不喜王氏拿自己做伐子,是以听得宝玉悄声在她耳边附合,不由恨道:“过了十五可就要开族学了,你还不想着温书,仔细答不出先生的功课,在秦钟跟前失了面子。”她与宝玉相处日久,说话越发一针见血。
宝玉年节里久不见过秦钟,早在黛玉跟前絮叨了几回了,如今听她提起,这心思不由又转了过来,只又悄声与黛玉猜测,不知今日去东府可否得见秦钟等等,至于族学开课之说,咳,还有好几日呢,宝玉全没放在心上。
二小在一旁嘀咕,那厢里贾母却开了口,“三月间就要开选了罢?……薛丫头的规矩学了也有大半年了,总闷在院子里也不成事儿,替着过生辰让她出来松散松散也好。即是为着让薛丫头散一散的,也别闹得狠了,反倒累着那丫头,嗯…就咱们家的人罢。凤丫头,戏啊酒啊的你看着办,只别重了年下的样儿就是。”
“听听,听听,老太太就是老太太,一句话就给我出了个天大的题目。这哪家年下的戏酒不是掐着尖办得呢?如今只一句‘别重了年下的样儿’,可就要愁死我了……”凤姐抖着绢子托了腮,假意诉起苦来。
凤姐一接这话,老太太的嘴角不由就弯了弯,只是这回不待她老人家发话,王夫人却捏了捏袖子先出了声,“大节下的,怎地就在长辈们面前死啊活啊起来了,越发没规矩了。你表妹在咱们家这许久,你这做姐姐的很该多关心关心她才是……她头一回在京里过生辰,老太太要办得的精致些,也是在亲戚们面前长咱们家的脸,你正该用心才是。”
黛玉刚刚抬起的头立时又低了下去。脖子低了一早晨,都有些痛了呢。……哎,不就是想请几位王侯家的“亲戚”来拉给宝钗铺路么。可不说此事是否有挟恩自重的嫌疑,但只想想,薛宝钗将要参加的可不是选秀,待选待选,选得可是公主郡主们的陪侍,说白了,不过是皇家在选下人。你这么正正经经地请主子来参加她们“预备”下人的生辰筵,你确定不得罪人?
“……说起热闹,昨个儿夜里我怎地听说梨香院那边不大太平?”贾母却似想起来般,打断儿媳妇对孙媳妇的训话问道。
“倒不曾有什么事,只是蟠儿那孩子多喝了两盅,闹了会子酒……”王夫人回得略显尴尬。——你不让老太太高兴,老太太自有法子让你也高兴不起来。
“嗯~若是这样也还罢了。只是这年节下亲戚们走动得勤,亲家那里昨日才出得事,若再传出夜里闹腾的话来,只怕亲戚们面上都不好看。一会儿你亲自去一趟,细细与亲家说说这个理儿才是。”
“是。”婆婆发话,王夫人忙凝神听了,复又笑道,“……小孩子家不知节制,闹点子酒原是常事,想来也不打紧,老太太放宽心就是。”
黛玉真想立时抬头打量下老太太的神色,有媳如此之笨,她很同情老太太。
“昨日之事真论起来只怕毁大于誉,甄家姐妹虽说瞧在亲戚份上不曾计较前因,但倘若再打咱们家传出一星半点有损甄家声誉的话……只怕纵是我的面子,也未必能保下薛亲家来。”老太太很平静地说出了一个事实。她老人家虽没摆什么脸色,可当着这许多小辈说出这话来,王夫人到底有些不尴不尬,屋子里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老太太的忠告十分及时,这一日在东府里王夫人的言行份外低调,纵是有相熟的夫人私下问及,她也只是含糊带过,或是说些“甄家福缘浓厚”之类的话,再不提什么相救之恩了。
王夫人素来以沉稳贤静著称,就算偶尔话少一点,外人倒也瞧不出端倪。刑夫人倒是想说话,却总说不到点子上。李纨在长辈面前是从不恣意顽笑的,也只管侍立在一旁,却是并不大搭凤姐、尤氏的话。好在还有宝黛并三春等几个浑不知事的小辈间或说几句童言稚语,倒也让席上不至于太冷落。
这时节的菜多以肉食为主,有上一二道鲜蔬也都是为着应景抬席的,且也是拿龙肝凤髓配着又煮又煎的,哪里还吃得出丁点本味的清香来。黛玉瞅着满席均无甚可吃的,只得随意挑了两著,就闲闲地品起茶来。宝玉瞧见了,知是不合味,遂悄悄吩咐袭人捡了碟点心摆在黛玉近前,“珍大嫂子今年打南边新请了位点心厨子,做得东西别有一番味道,你且尝尝,好得话,咱们就讨些回去。”
黛玉听得个“讨”字,不由好笑,斜睨了宝玉一眼,状似无意地问道:“……怎地今个儿没见着蓉儿媳妇?”为着原来秦氏逝去的日子与父亲相近,是以但凡亲戚们聚会,黛玉每每总会不经意地关注下秦氏的境况。毕竟在那些岁月不明的文字中,虽有个“监生贾蓉,年二十岁”的佐引,但,谁知道是真是伪,还是说因她而改变了什么呢?最实在的,还是实时跟进她的健康情况罢。
“想是又不大好了。”
黛玉一惊,道。“噫,昨个儿见她时,不是说大好了么?”
“哪里就大好了,本来这年下里珍大哥、珍大嫂子都免了她的礼,嘱她不用出来见亲戚了。偏她好强,昨个儿硬撑着到咱们府上坐了会儿,不想又出了那件事。想来到底劳动着了,是以今个儿出不来了。”
“怎地这般要紧?”黛玉道,腊月间她隐约听得说秦可卿受了风寒,私下里问过凤姐,只说并无大碍,加之昨日又过府来了的,黛玉瞧着,纵是娇弱些,脸色倒也还好。谁知今日竟病得见不得客了,“大夫怎么说?”
“我方才问过蓉哥儿了,只说是劳累了,叫多歇会儿,方子仍照着冯紫英家那位先生临走时给的方子吃,待缓过气来,也就好了……”
一句“冯紫英家存的大夫”却将黛玉唬了个结实……不是说是风寒么……
席后黛玉随着凤姐、宝玉去探望秦氏。这一回黛玉先入为主,再看秦氏时,才觉得再是上了妆,但那微陷的两颊,突显的指骨,有声无气的话语声,莫不直指她久病未愈……
黛玉越看越是心慌,不禁开始回想家书里可有哪些忽略之处。面上不自觉地带出些惶惶然的模样来,凤姐回身看宝黛二人均面色有异,只当是她们被秦氏的病容吓着了,忙唤嬷嬷们将她们引了出去,自己又劝了秦氏两句,方才出得门来,带着宝、黛二人往贾母跟前回话。
贾母在东府盘恒了半日,就欲兴尽而返。偏宝玉因见着了来探望姐姐的秦钟,一时哪里肯走,贾母只得叫凤姐小心照应着,方带着黛玉自回了府。
年节里各房的丫头有放假的,有出去顽的,屋子里为着少了人,总是较往常清静,偏她房里却不一样的:润妍招了一帮小丫头在房前踢毽子、跳绳;门前坐着麝月等在与春柳说针线,进得门来,还有等着与月梅说话的……因见着黛玉回屋,一路都站起来给她问安,笑笑闹闹地,倒比平日更要热闹三分。黛玉笑着应了,又叫云莺取了好些果子茶点出来照应着,方才入内换了大衣裳,只说也乏了,独留了个原本就在打络子的闲雅作伴,却将众人都打发出去顽耍了。
“姑娘去东府顽了半日,怎地反瞧着不大高兴?”到底是一起长大的,闲雅见黛玉靠在大迎枕上出神,不由张嘴问道。
黛玉转头瞅了她半晌,也不答她,只问道,“原叫你与润妍在家多住两日的,怎地早早地就回来了?”
闲雅嘻嘻一笑,“在家里也是带妹妹,跟着娘做活儿,倒还不如在姑娘跟前松快……润妍更不要说了,回家两日,不是砸了碗,就是碎了碟,只把她老子娘气得不好,拎着扫帚满院子追着打……”她们本都是家生子,父母也都跟着进了京,闲雅的父亲跟着齐管家做事,润妍的老子却是管着京郊的一片庄子。年下里黛玉给下人们排了值轮休,本是一直排到了十五的,谁知她几个均是早早地就又回了府。云莺更是一句“给干娘做伴”,干脆就没往她表姨家去。
黛玉听她说得热闹,不由也提起兴致问了几句,闲雅捡着她与润妍的糗事又说了两段,见黛玉脸色渐晴,逐渐带出些睡意来,也就含混地收了话尾。待黛玉入眠,她才轻手轻脚地出了门,欲寻早间跟着出门的云莺、紫鹃问个究竟。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本章中说到林父去世的日子与秦氏相近,有正文为证:
——第十四回中:
这日乃五七正五日上,……正闹着,人回:“苏州去的人昭儿来了。”【甲戌侧批:接得好!】凤姐急命唤进来。昭儿打千儿请安。凤姐便问:“回来做什么的?”昭儿道:“二爷打发回来的。林姑老爷是九月初三日巳时没的。【甲戌眉批:颦儿方可长居荣府之文。】二爷带了林姑娘【庚辰侧批:暗写黛玉。】
四七二十八,加五日,这日是可卿逝去第三十三日,这日昭儿回府,报说林父九月初三去世。我设江南到京中路上需一个月左右。则这日即十月。前推三十三日,可卿也应是在九月中逝去。
2、秦氏病了一年左右:
原文里十一回凤姐探望秦氏时已是腊月,秦氏尚病着。十四回则间接说她九月方去世,可见秦氏非是过了一冬,到了春分才死,而是连夏都过完了,入秋方去的。既然入秋才没了,这过年的时候,自然要出来转一转,露露脸了。
PS:我花了大量的时间来腼怀吾父~重构生活~面对现实~所以~~
谢谢各位的等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