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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母亲捶床大怒,已经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端庄祥和之态,横眉怒目,前所未有的严厉:“你犯下这等泼天罪过,还有了道理了?竟然强词夺理地质问起别人的过错。这样的女儿不要也罢,给我把她拖下去,关进祠堂,不,别玷污了苏家列祖列宗的眼,关进柴房里,谁都不许看她,让她自己好好反省!”
九姨娘膝行爬到母亲跟前:“夫人,求求你,饶了青婳吧,她还小,不懂事,又磕坏了脑子,才会胡言乱语的,让我回去好好说教她!”
母亲气得浑身发抖:“都是你教养出来的好女儿!当初就不该浪费那么多的珍惜药材费心费力地救回她的命。你们给我一起滚出去,别在这里碍着我的眼!”
大哥转身唤进来两个小厮,吩咐他们将我拖出去,关进柴房里。
父亲弯下腰,伸出手来,想帮我擦脸,我却忍不住向后面瑟缩了一下,他低声叹气道:“青婳,你母亲正在气头上,又身体不好,你先走吧,让她冷静一下,现下多说无益,相信父亲会查清楚的。”
我躲开他的手,挣扎着自己站起来,因为失血,头有些晕,走得摇摇晃晃:“我自己会走,不用你们操心!”
九姨娘扑过来,抱住父亲的腿,哭得哀哀切切:“老爷,我求求你,好歹让青婳看一下大夫,她流了这么多的血。”
门帘外便有幸灾乐祸的低笑声:“妹妹急糊涂了吧,她自己不就是大夫吗?多有本事,连毒都会下,这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
我撩开门帘,门口站的正是七姨娘,指尖捏了一方桃红的锦帕,掩在嘴角“嗤嗤”低笑。
我猛然出现在门口,一脸的鲜血,骇了她一跳,“妈呀”叫了一声,向后退去,被自己的罗裙下摆绊了一脚,差点跌倒。
身后丫鬟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夸张地拍着自己的胸口,惊魂未定。
我冷冷地瞪着她,就算没有镜子,我也知道自己如今血流满面的样子有多可怕。
青青从人群后面走出来,眼圈微红,将手里一方素净的手绢向我递过来:“青婳,我相信你是被冤枉的,你不要太伤心,等母亲火气消了,明白过来,自然就没事了,你暂且委屈一下。”
“你相信我?”我尽量压抑自己的情绪,让语气平和一点。
“嗯,我信你。”她坚定地点头。
“你凭什么相信我?”我反问道。
她被我一句话噎住,愣在那里不知如何回答。
“青青,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自己了,你如何信我?”
我扫视了屋里一圈,同我初入苏府那夜一般,又一次感到眼花缭乱,只是少了那时澎湃的激动,陌生中透着沁骨的冰冷:“我宁可自己没有生在这苏家!”
人群里有人窃窃私语,我的脑子里一片“嗡嗡”的嘈杂,听不太真切。只感觉到似箭一样的目光穿透我的衣服,灼得我体无完肤。
努力挺直了自己的脊梁,留住我一点可怜的自尊和骄傲,走得从容决绝。
其实却是落荒而逃。
前所未有的狼狈。
后来,我一直是在半昏迷中,偶尔清醒,身子下面的寒气透过散发着霉味的干草钻进我的骨缝里,一片麻凉,脑子里如同万蚁啃咬一般疼痛,我只能放任自己昏昏噩噩地睡下去。
我见到了师傅,柔软温和的手轻轻抚摸着我,一脸的心疼:“青婳,乖,起来吃药,师傅给你买糖葫芦。”
我的委屈如放闸的洪水,瞬间爆发出来,哭得歇斯底里:“师傅,求求你,带我走,我再也不要留在这里,这里太可怕。”
师傅微笑着看着我:“孩子,这里才是你的家。”
“不是不是!”我拼命地摇头:“云雾山才是我的家,这里没有人疼我,爱我,相信我,她们根本就容不下我!”
“你是要逃避吗?青婳,师傅记得你一向不服输的,站起来,证明给她们看,我的徒儿是最优秀的。”
“我怎样证明?师傅,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害我,怀揣着怎样的目的,她是谁?或者说她们是谁?我一无所知。
恰恰相反,她对我所有的一切了如指掌,环环相扣,我就如同徂上鱼肉,只能任人宰割。师傅,我认输了,我是缩头乌龟,我跟你回去,再也不回来。”
师傅有些生气:“这么点微不足道的挫折就打倒你了?青婳,莫让师傅失望。”
我拉着她的手,一边哭一边哀求,哭得头痛欲裂。
朦胧里好像是九姨娘的哭声时断时续,将我从再见师傅的美梦里剥离出来:“让我进去看看她吧,她受了那么重的伤,会撑不住的。”
“九姨娘,你就不要难为我们了,夫人和大少爷都交代过,不许任何人探望的。”
我心知肚明,自己不过是挖掘出埋藏在心里最深切的渴望,在梦里勾勒出师傅的影子而已。
我仍然有些埋怨九姨娘对我的不信任,生气她打扰了我的清梦,任她在门外哀求,赌气不想搭理,放任自己昏昏沉沉地继续睡过去。
三月夜里,寒气愈来愈浓,我紧紧蜷缩起来,用胳膊拥抱住自己的身体,把头埋进臂弯里,留住心口处仅余的一丝温暖,迷迷糊糊低声唤着“师傅”。
昏迷里,有人将我轻轻扶起来,让我靠在他坚实的臂弯里,我的鼻端充盈着一股好闻的清冽的香气,如同腊月天里,小雪飘扬时,雪花覆盖之下的梅花香。
我抓住他的衣襟,往他怀里依偎过去,温暖而舒适,我满足地嘤咛一声。
“青婳小姐,青婳小姐!”他在我的耳边低声唤道:“你怎样了?伤口疼得厉害吗?”声音和暖,如十里春风过境。
我抗议地皱皱眉头,轻哼一声,换了个更舒服的位置。
“师傅,我好冷,让我再睡一小会儿就好。”
一只温暖的手拂过我的额头,拨开粘连的发丝,有片刻的停留,如鹅毛一般轻柔。
身后的人不安地动了动,然后好像是掌心贴住了我的后背,一股暖流逐渐在我的身上蔓延开来。
僵硬的身子开始回暖,脑子也慢慢地醒转过来,努力睁开沉重的双眼,借着窗口的月光分辨他的脸。
剑眉朗目,清雅无限。
“林公子?”
“对不起,青婳小姐,昨日晚上我不太方便进入内宅,并不知道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一句话将我打落进现实的尘埃里,我才想起自己如今的悲惨境地,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竟然还靠在他的怀里,一只手牢牢地攥紧他的衣襟。
我急忙强撑着坐起来,脸上感觉火烧一般,烫得非同寻常。
“青婳小姐,你好像烧得很厉害,还有哪里不舒服,我让轩儿煎些药,我给你送过来。”
我抬头瞅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门外没有任何动静,答非所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你是怎么进来的?”
“是你的丫鬟轩儿偷偷找到我,我才知道你受了这样委屈,觉得放心不下,门口的守卫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个摆设而已。”
我心里升起的一点希望的火苗瞬间凉了下去,父亲已经认定了我的罪名,又怎么会这么简单放过我?但是对于轩儿会冒着风险去求林公子来看我,委实意外。
林公子似乎看明白了我的心思,安慰道:“你放心,明天天一亮我就去找老爷解释,不会看你受这不白之冤的。你先忍耐一下。”
我苦笑一声,嗓子眼儿里酸涩无比:“你凭什么相信我?”
他半蹲在地上,离我很近,认真地俯视我的眼睛,温热的气息扑在我的脸上:“相信你,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一句窝心的话令我的泪便又忍不住扑簌簌落下来,一发不可收拾:“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人相信我了,包括我想好好孝敬的父亲,姨娘,我竟然找不到可以让他们相信我的理由。”
他犹豫着将手搭在我抖动的肩上,掌心传来的热度透过单薄的春衫,奇迹般地安抚着我激动的情绪。
“青婳,你原本便没有做,你不需要找什么理由,放心,一切有我。”
我透过迷蒙的泪眼,努力看清他的脸,夜色里,只能感觉到他的眼睛熠熠生辉:”林公子,我……”
“叫我墨笙或林大哥好了。”
“嗯,墨……林大哥,谢谢你。”墨笙两个字在我的唇齿间转了一圈,终是感觉有些过于亲昵。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你屋子里的瓶瓶罐罐,轩儿她们都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药,又出不得府,束手无策。我想起你上次赠我的创伤药,还剩了好多,便给你带来了,我先帮你把额头的伤处理一下吧?等天亮了我再出府给你拿些退烧的药物。”
我接过瓶子,心里为他的心细如发有些感动,“不用的,林大哥,都是些皮外伤而已,你忘了我自己便是大夫吗?即便没有药,我随身带了银针,一样可以治病的。”
“银针?”林大哥低声打趣我:“都说医不自治,你确定能对自己下得去手?”
“当然可以了,我在山上时,只有我和师傅,初学银针时,我手笨,总是找不准穴位。师傅安慰我慢慢来,不能一蹴而就,说还没有谁刚学几天便可以学成的。我偏偏不服气,用布巾蒙住自己的眼睛,在自己身上尝试,扎得满身都是血点,把师傅吓得腿软,说看到我时我活脱脱就像被拔光了刺的小刺猬。”回忆起以前的点滴,心情立即好了许多。
林大哥却是半晌不语,只是心疼地盯了我好久,多亏光线暗,少了许多尴尬,后来他从怀里掏出一方手绢,很仔细地帮我擦拭额头上的伤口。
血渍已经干了,他又怕碰疼我,格外小心翼翼。那手绢带了他的体温,还有一股他身上的清新淡雅的梅花香气。
我感觉散发着霉味的柴房里有一种温暖的气息在氤氲流动,我的心口重新恢复了暖意,手脚也没有刚才那般冰凉,浑身的感知开始复苏,才感到浑身火辣辣地痛,不由“嘶”了一声。
他的手一顿:“我是不是使的力气太大了?”
我咧嘴道:“是我大哥下手太狠了。”
他打开瓶塞,开始给我上药:“你忍着些,开始会有些痛。”
我咬紧了牙关,努力扯出一丝笑意:“林大哥,你忘了,我才是大夫呢。”
“青婳,你也忘了,现在我才是大夫。”他轻声调侃道:“其实,你大哥性子是鲁莽一些,但是性子越直的人可能更简单。有些看起来处处与你针锋相对,冷嘲热讽的人,未必便是害你的人,而有些表面看起来温润无害,对你笑得眉眼弯弯的人有可能背后正藏着锋利的刀子。”
我不敢点头,只轻轻嗯了一声。
“那么,青婳,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知道你母亲是中了毒,却刻意隐瞒下来,说是血热引起的瘀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