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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点是在自己院子里用的,听轩儿说,府里除却节日家宴,夫人赏赐,其他时候,都是下人到大厨房领取一样的饭食,在自己院子里用餐的,只有祖母,母亲,二夫人和七姨娘自己的院子里开了小厨房,其他人如果想改膳伙食,则需要自己贴补银两请厨子做了。
二夫人娘家也是江南有头有脸的人物,跟织造局可以攀扯上关系,所以她在府里的地位仅次于母亲,而不同于其他姨娘。但我没想到七姨娘竟然也能享受到如此待遇,厚此薄彼,怪不得九姨娘会对我寄予了如此大的厚望。
筷子还未放下,九姨娘便差了丫鬟过来,说是挑选了几样精致的钗环首饰,要我得空务必去她院子里一趟。
我对那些繁琐的物件不感兴趣,但是想起昨晚上自己也确实冷淡地过分了些,九姨娘又是一再叮嘱交代,我便带了个熟路的丫头,唤做九香的,留下轩儿在院子里安排下人收拾规整,去了九姨娘的院子。
苏府虽然大,但是在规划时秉承了苏州园林对称的格局,院落错落有致,景色井然有序。纵然回廊迤逦蜿蜒,鹅卵小路错综复杂,但尽头却都是通着主路,路口处停了几顶绿呢小轿,方便后院女眷出入代步。我昨晚回到府里,纵然抬轿的婆子壮实矫健,疾行带风,从门口到后院也走了多半柱香的时间,可见苏家院落委实宽敞。
姨娘的宅院同我们是分着的,离得并不近,约盏茶功夫,一路分花拂柳,我才到了她的院子,青砖碧瓦,绿树掩映,毫不起眼,屋子里却是吊兰文竹,水墨屏风,天晴帐幔,贵在清新雅致,简单大气。
九姨娘早就在屋子里等着了,吩咐院里丫头拿些蜜饯零嘴招待九香,欣喜地拉着我的手进了里屋,里屋的红梨木案几上早就备下了几样稀罕水果和糕点。
“早饭吃得可习惯?要不要再吃点点心?”九姨娘问话时略带了点小心翼翼。
“不用了,姨娘,我已经吃得很饱了。”我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尽量让语气里带了小女儿家的娇憨,同她亲昵一点。
她笑笑,略有些不自在,从梳妆台上搬过来一个红木盒子,打开放到我的跟前,里面均是些金银首饰。
“你院子里人杂,说话不方便,所以就让你往我这里辛苦跑一趟。姨娘知道你不稀罕这些黄白之物,但是府里人一向踩低奉高,若不能好好打点,也是寸步难行的,你收下这些小玩意用来周转吧。”然后回身又拿出一个镶嵌了红宝石的梳妆盒:“这几样是我给你挑拣的几样拿得出手的珠花,你看看合不合心意?”
“不必了,姨娘,我那里有母亲赏赐的不少首饰,这些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我慌忙推拒道,知道她也是不易,恐怕是将自己体己的首饰一股脑全部给了我。
“你母亲赏赐的,那就是个摆设,既不能送人也不能当钱花。姨娘这些,你自己随意安排就好。”
“银两我这里也有的……母亲给了我不少。”我低声道。
“你这孩子,怎的跟姨娘这般生疏呢?”她说着话,眼圈便有些泛红,“你是在怪姨娘当初狠心把你送到云雾山吃苦吗?”
我没想到自己无意中的一句话,竟然惹得她如此伤感:“姨娘,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我反而很庆幸,自己可以逃离这深宅大院,自在快活这十几年。”
她用袖口拭了拭眼角:“当初将你托付给萩师傅,姨娘实在是迫不得已。都怪我那时年少气盛,胸无城府,虽然依仗着年轻貌美得你父亲疼宠,在府里却是孤立无援,根本无法保全你的性命。”
“是婳儿身子不争气,自小让姨娘累心了。”
“不是,婳儿,你听姨娘说,当初对外我是说你早产体虚,实际上你是被人下了毒!”
“啊?!”我的手一颤,手里无意间把玩的一只珠花掉落到桌子上。
“这才是我当年求你师傅将你留在云雾峰的真正理由。萩师傅说,毒是在我怀孕时下到我的体内的,幸亏是有人做了手脚,导致你早产,否则在我体内时日久了,必然胎死腹中。我当时在府里又孤掌难鸣,就连下毒之人是谁都毫无头绪,防不胜防,我不敢拿你的性命冒险。”
“毒是谁下的,现在可知道了?”我艰涩地问。
九姨娘仔细听了听院子里的动静,九香正同院子里的几个丫鬟说笑得热闹,便摇了摇头:“这些年里,你父亲年纪大了,对于后院之事不再上心,早出晚归地忙碌生意,回来晚了便宿在外院的书房里,偶尔得闲到几个姨娘屋子里用膳,嘘寒问暖一番。姨娘之间也就没有了争宠计较的心劲儿,都专心于子女教养,希望孩子能够出人头地,为自己老了在府里留一席之地。府里表面看起来在大夫人的打理下,融洽和美,兄友弟恭,姨娘之间来往也客气有礼。我也实在猜不透,我平素并无与人结怨,那人究竟是谁,是何居心。我只知道,府里能够相安无事到现在的,都不是心思简单的人,我急着找你,就是担心那人会对你再次出手,而你刚回到府里,心思单纯,极易被人趁虚而入。你要小心提防身边所有的人,你母亲,姨娘,姐妹,下人,除了你爹爹和我。”
“那这些事情,我爹爹知道吗?”
“八姨娘当年比我怀孕早半年,就是胎儿死在了腹中,一时心如死灰,才去了浮华庵常伴青灯古佛。我怀疑她也是中了那人暗算,跟你爹爹提起过,你爹说我是无稽之谈,哪里有胎儿中毒,母亲安然无恙的。但是,他娶你十姨娘时,却是等她生下青怜以后才抬进府里的,想必自己也有所怀疑。而且这些年里,你的三位兄长也被借口磨练搬离了苏府,极少回到府里。我想,这也是你爹爹在变相地保护他们的安危。”
如此说来,父亲早在十五年前便知道府里有这样一位心思歹毒的人存在,而且还极有可能是自己最亲近的枕边人,也不怪他为何早出晚归,不愿回家了。换而言之,父亲用了十五年的时间都没能找出这个人究竟是谁,她隐藏地如此完美,若是突然对我出手,我又如何招架呢?
“姨娘,难道这些年里她就果真没有露出一点蛛丝马迹吗?”
姨娘摇了摇头:“有一段时间,我几乎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活得战战兢兢。而且想办法接近你姨娘的下人们,同她们刻意攀谈,想套取一星半点的线索,但是都一无所获,有时候我想,可能那人已经不在府里了。”
我暂时不太了解九姨娘脾性,不敢将母亲中毒的事情讲给她听,以免横生枝节,一时略有沉默。
姨娘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青婳,你也不要过于担心了,有姨娘在,我绝对不会允许别人再伤害你分毫的。只是平日里记得姨娘的话,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然后起身道:”夫人不喜欢我们姨娘同你们过于亲密,我们平时要保持一定的距离才好,你说话做事也要留心,不要忤逆了她的意思,我也不能留你太久的。“
我的眼睛略有些湿润,看着她仍然风华尤存的眉眼,感觉到了回府以后的第一丝温暖,低低糯糯地唤了一声“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