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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睡得极不安稳,在车上颠簸了几日,躺在床上竟也感觉有点左右摇晃,没有一点踏实感。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有了睡意,轩儿便进来叫我起床,说是要去母亲院子里请安,第一天可千万不能迟到了。
轩儿打开我的衣柜,挑捡了半晌,才选了一件紫烟萝色长裙,白色金线绣睡莲的齐胸裙袄。转头问我:“小姐,你的首饰盒子呢?”
我迷迷糊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轩儿又重复了一遍:“让奴婢为你挑选些合适的珠花簪环搭配衣服。”
我坐在床上,将头发拢起来,如往常一般用缎带在脑后束好:“就这样便可以了。”
轩儿有些着急:“这样怎么可以!夫人早起要检查几位小姐的姿容仪态,这般衣冠不整是要被罚的。”
我暗里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可我真的没有什么首饰。喔,对了,师傅送过我一枚白玉簪子,就在我随身的那个包袱里。”
轩儿低头翻找了一会儿,“那我只能给小姐简单盘一个蝴蝶髻了,否则没有簪子固定,到时候不小心散开就不好了。”
我依言在铜镜前坐了,看着描金镶嵌了五彩宝石的镜子里,轩儿的手上下翻飞,将我的头发在簪子上盘盘绕绕,利落地用缎带在脑后固定了。然后从旁边针线盒里拿出一把剪刀,跑到院子里剪了两只粉紫色的蔷薇花来,斜簪到我的发髻上,平添了几分灵动和俏皮。
她左右端详了:“想来小姐胭脂水粉更是没有了,要早些置办才好,否则被人看了热闹去。”
我倒是不置可否,看天色已经大亮,起身掸了掸衣服上的皱褶,“走吧。”
昨日回来时已经暮色降临,并未欣赏府里的景致。今日一出屋门,暗香楹动,整个院子里端得是花团锦簇。各种我叫不出名字的花,色彩缤纷,顶珠含露,开得娇娇怯怯,分外妖娆。
我响起青茵的话,心中一动,问轩儿:“这原来是谁的院子?”
轩儿道:“这原本是九小姐的住所,叫锦绣苑。夫人觉得您初回府里,人生地疏,这里离她的院子近,方便照顾,所以让九小姐搬到偏远点的紫藤小筑了。”
“九小姐?”我思忖道:“不就是青茵姐姐么?怪不得她昨天对我不冷不热的。”
“小姐莫往心里去,”轩儿劝道:“九小姐的脾性很像七姨娘,自从青婠小姐做了候府的世子妃,她的鼻孔就是朝天的,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迎面有负责洒扫的婆子走过来,轩儿聪明地住了嘴,只低声叮嘱道:“小姐让她两分就好,但是也莫太软弱,她也是欺软怕硬的主。”
既然如此,为何母亲非要让她腾出院子来给我住呢?果真是因为方便照拂我吗?昨晚很明显,青茵为此对我有了很大的敌意。
锦绣苑应该正在后宅的中心位置,赶到母亲的院子不过盏茶功夫,几位姨娘和姐妹都在外屋里侯着了。我蹲下身跟姐妹们见礼的时候,看到青怜的鞋底都被露水洇湿了,想来她离得要偏远一些。
九姨娘上前打量我:”怎得打扮得这般素净?”随后有些自责:“怪我考虑不够周全。”将我头上的两朵蔷薇花摘了,从发间抽出一只镂空的金钿步摇和玳瑁镶嵌猫眼石的珠花簪到我的发髻上:“虽然老气些,但也不至于太寒酸了。回头去姨娘那里挑些喜欢的首饰。”
身后有人柔声道:“十一小姐天生丽质,超凡脱俗,怎样打扮都好看,九姐以后可有福气了。”声音婉若黄莺娇啼,珠落玉盘。
“借十妹吉言了。”九姨娘满意地拉着我手,“这是你十姨娘,昨日里见过的。”
我恍然,怪不得声音这般娇脆,原来是青怜妹妹的生身姨娘,听说当年是名噪一时的当家花旦,被父亲相中赎身置了外宅。后来有了青怜妹妹才不顾祖母反对抬进苏府,给了名分。戏子地位卑贱,在府里被大家看不起,想来平日里也是忍气吞声习惯了,所以青怜妹妹才会那般胆怯。
正要见过十姨娘,门帘被丫鬟从里间撩开,母亲已经梳洗妥当,走了出来。
六姨娘近前搀扶了母亲在中堂处坐了,从玉凤手里端了一盏香茗,递到手边。
母亲呷了一口茶,抬眼环顾四周,问七姨娘:“青茵那丫头呢,难不成今日又贪睡了?”
七姨娘抬手扶了扶满头珠翠:“夫人你是知道的,如今我离茵儿院子远得很,哪里知道。”
母亲轻轻“哼”了一声:“离你远些是对的,省得你净教养些没用的出息。”
然后转过头来,打量我一眼:“虽然素气些,但是很大方得体。明日里跟姐妹们去咱庄子里挑些中意的绸锻布料,让裁缝量了尺寸,多做几身春夏的衣服。你们姐妹们也沾青婳的光,一人再添两身。”
青愁,青青,青怜皆高兴地谢了。
青青说:“我的衣服已经够多了,柜子里也塞不下,就让给青婳妹妹吧。”
母亲赞赏地望了她一眼:“苏府不缺你这两身衣服,但你这心意青婳要心领了。”
说起心意,我才猛然间想起,从轩儿手里接过一个木头盒子,恭恭敬敬地递给母亲:“云雾山没有什么珍贵东西,只有这早春茶,是女儿亲手采的叶尖茶,请城里最好的炒茶师傅炒的,拿些给母亲尝尝。”
母亲接过盒子,打开盒盖,轻轻嗅了,赞道:“你父亲最爱品茶,你这也算投其所好了。”
“母亲不嫌弃粗陋便好,祖母和姐妹们的我稍晚点送过去。”
“你祖母这些时日不在府里,去了浮华庵小住,你四姨娘和八姨娘也都在跟前伺候,改日,你再专程去浮华庵给你祖母请安吧。”
怪不得昨日晚宴时没有见到祖母,当时我也没敢多嘴询问,点头应下了。
母亲脸色突然严肃起来,我回头,青茵正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进来,进门时好像被门槛绊了一下,踉跄着扑进来。我急忙伸手去扶,她已经自己稳住了身形,低声啐道:“假惺惺。”
我尴尬地收回手,暗怪自己多事。
“青茵,昨日的功课我白教了,是不是?”母亲面沉似水,带了一种莫名的威压。
青茵撅着嘴,一脸的懊恼:“那紫藤小筑太偏远了,我天还未亮便起身收拾,紧赶慢赶,跑得气喘吁吁,还是迟到了。”
“狡辩!”母亲厉声呵斥道。“我不稀罕你们来给我请安,倒是乐得落得耳根清净。只是你们以后嫁了人,侍奉公婆,若也是这般懈怠,我苏家的百年名誉便毁在你的手里了。不能不罚!”
我正想上前说话求情,身后轩儿偷偷拽了拽我的袖子,我回头看她,她对着我轻轻摇了摇头。
这时,玉凤已经取来了一把乌黑油亮的戒尺,递到母亲手里。
青茵委委屈屈地走上前,磨蹭着伸出左手来。戒尺高高扬起,重重落下,她吓得扭过脸,紧闭了眼睛。蹙着眉头,咬牙忍了
满室寂静,竟然没有人上前求情。就连七姨娘也只是揪着衣襟,心疼地望着青茵。
“你可知错了?”母亲厉声问道。
“知错了,知错了,我再也不敢迟到了。”
又一声重重落下:“还有呢?”
“我不该找借口推卸责任。”
又一记闷响。
青茵跪倒在地上,带了哭腔:“青茵真的知错了,愿听母亲教诲。”
母亲将戒尺“啪”地一声扔到桌上,青茵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你们都给我听着,”母亲缓缓扫视了一周,“我苏家为何能雄霸江南几十载而屹立不倒,靠的不是蝇蝇苟苟的手段,主要依靠的还是苏家的兄弟姐妹们能够上下一心,兄友弟恭,团结互助。你若再敢对青婳横眉冷眼,就不是打手心这般轻松了。”
青茵低垂了眼,低声啜泣道:“女儿不敢了。”
母亲方和缓了脸色:“起来吧!”
青茵抹了一把泪,慢慢地站起身来,低头狠狠地瞥了我一眼,有点咬牙切齿的恨意。我知道,如此一来,她定是把所有原委怪罪在了我的身上,心里恨极我了。
母亲转头对玉凤招了招手,玉凤捧过来一个紫色锦锻匣子,唤我到近前:“府里姐妹们自从九岁后便都有月银。这些年里你虽然不在府里,我也不能偏着你。这匣子里有些金银首饰,样子不是很时兴,但是贵在大气。另外有两千两银票,你拿着打赏下人,给自己添置些喜欢的首饰物件。”
我正想推拒谦让,轩儿已上前接了过来,我只能躬身谢过。
“今天府里琐事不少,我便不留你们用早饭了。老爷临走时说中午回来用餐,青婳便来我这里,跟你父亲问个安,亲近亲近。”
我点头应下,便随着众人一起告退散了。九姨娘叮嘱我得空务必去她院子里挑拣些应心的珠钗,便跟随十姨娘一路说笑着回了。
青青仍然热情地拉着我的手,邀请我:“妹妹去我那里用早饭吧,我前些日子腌了些笋子,如今正好入了味,配着香米粥,葱油卷最是清口了。”
我昨夜里没有休息好,浑身倦怠,有意推辞了。轩儿已小声提醒道:“管家刚差下人带过话来,他已经带了几个丫头在院子里侯着了,等着小姐挑选。”
青青叹气道:“每天在府里闷着,好不容易妹妹回来,想听你说些稀罕事,有些迫不及待了。忘记你琐碎事情必定还有不少。回头我再找你耍。”
我笑着应下了,“来日方长,改天我一定登门叨扰,姐姐莫嫌我烦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