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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晟翎醒转的消息,随着那碗玉蜜血燕羹的清香,一路散了出去。
卓卉君带着一脸欣喜的卓怡萱正兴冲冲走去探望,刚要踏入垂花门却瞧见有一人迎面而来又快速擦肩而过……即便那只是一瞬间,卓卉君还是能够看清此人满脸的怒意。
随在卓阁主身后的卓怡萱显得有些疑惑,她看了眼那人的高挑背影,对恩师轻声问道:“乌雅前辈…………?”
“且随她去。”卓卉君对自家侄女笑了笑:“萱萱快来,咱们去瞧瞧你的表...‘表兄’。”
甫一听闻‘表兄’二字,卓怡萱立即眉开眼笑:“姑姑~~~…师父~~~娘亲有个嫡亲姊妹,但为何萱萱从未见过那位姨母?为何表兄从小不来与我玩耍?为何表兄在一览顶盘桓了那么多时日却不跟我相认?若是......若是一会儿我见了他唤表兄,他会应我么?”
卓卉君又好气又好笑,她领着侄女往东厢房边走边说:“她怎会不应你?只怕是高兴还来不及……她敖家人丁单薄,亲戚不多。等她痊愈了,萱萱带着她归家一趟,让她见见你父母,尤其你的母亲......”话还未说完,卓卉君却隐约听得槛内传来轻微呜咽声...她心中一沉,见得房门虚掩即立刻上前推开,放眼见得自己的大徒儿在榻上半躺半卧...正红着眼角抱着一人安抚……卓卉君想也未想就转身将跟在身后的卓怡萱扳了回去使她背对着房门,又急急说道:“姑姑忘了带样物件,萱萱跑一次,去姑姑房中卧榻上枕头旁那白玉小匣子取过来,快去快去!乖………”
卓怡萱不疑有他,乖巧点头应下了即快步往回路赶,偌大的宅子还是花了半刻功夫才入得恩师寝间取了白玉小匣子,却在送匣子的路上又遇到了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乌雅。
乌雅的脸色还是难看得很,她瞄了眼卓怡萱手上的白玉小匣子,眼中闪过一丝妒意,又冷声讥笑:“好个精致的匣子,一看就是个贵重物件儿,送给那个瞎子最合适不过。瞎子配匣子……也不知那瞎子的眼睛能否看清这匣子的心意?”
“......晚辈愚钝...不知乌前辈何言?”由于她二人离得不近,卓怡萱一时没能听明白乌雅所言何意。
“罢了……罢了......”对着卓怡萱扯出一丝难看的笑容,乌雅转身离去。
此时的卓怡萱也没多余的心思,一意要去探‘表兄’,还要将白玉小匣子给恩师送去。待得她刚步入那庭院,即见得有两位蓄着灰髯的长褂医士正躬着身子立在廊下,对着大师姐乐聆音低声交谈。
虽说乐聆音在婢女服侍下已然净脸梳发,但她的眼角还是留着一丝微红,见着卓怡萱过来了便让两位医士告退,遂上前几步与小师妹携手往敖晟翎的寝间走去,同时温着嗓音轻声说道:“敖公子的伤...她的眼睛一时半刻无法视物...因此心境不佳……若是她言语冲撞了萱萱,萱萱大人不记小人过,莫与她计较,可好?”
蓦地顿住脚步,卓怡萱的那对杏仁眼瞬间瞪得骨碌圆:“那他……表兄他……表兄的眼睛瞎...”
“萱萱!胡说什么呢?!”轻力捏了下小师妹的手腕,乐聆音神色紧绷,“敖公子神佑福泽吉人天相,必定康健周全。”
这还是头一回见得大师姐对自己如此严厉,卓怡萱被震得心中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委屈,她赶紧点头称是:“师父说,敖公子是萱萱的表兄。表兄安好,萱萱心里也欢快。”
从卓怡萱的反应得知自己方才失态了,乐聆音暗自叹气,拍了拍小师妹的肩膀,歉然言道:“师姐急躁了,师姐不好,委屈萱萱了……”
“师姐说的是哪里话?萱萱晓得师姐是为了我们好……”卓怡萱拉着乐聆音快步入内,低声道,“师姐带萱萱去看表兄。”
卓卉君坐在敖晟翎榻前说了半天话,但就是三拳打不出一个闷屁来!若是按着卓阁主往常的脾性早就指着敖晟翎的鼻子一顿痛骂,但此刻却是心中又气又疼,而且是疼大过于气……见得卓怡萱入内,卓阁主赶紧招手叫她过来:“快瞧瞧你表兄,不吃不喝不言不语的,可是要教坏表妹?”
卓怡萱将白玉小匣子交给恩师,又对着榻上靠坐着大圆枕头的敖晟翎惴惴唤道:“表兄...”
瞧见敖晟翎似座雕像那般毫无反应,卓怡萱继续对着那张面无表情的黑脸小心翼翼言道:“萱萱看你来了...表兄...表兄饿不饿?萱萱给表兄拿了几样小点心,还有表兄爱吃的肉包子、小米南瓜粥...”
终究是自家的母系血亲,而且还是个乖巧可爱的小表妹,敖晟翎不忍拂了卓怡萱的一番好意,耳朵循着声源,面对小表妹,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萱萱有心了,有劳萱萱将那小米南瓜粥递给表兄。”
“不用不用……”卓怡萱将一碗热乎乎的小米南瓜粥捧在手心,转身坐于床沿,“表兄坐着就好,萱萱喂表兄喝粥...来~~~张嘴~~~~”
敖晟翎无奈苦笑:“表兄进不得太烫的......”
“不烫的不烫的……呼~~~呼~~~~呼~~~~”鼓着腮帮子一个劲地吹散热气,卓怡萱舀起一勺子温粥送到敖晟翎嘴边,快速说道,“表兄你看,这粥不烫的了,你看...看......”
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卓卉君暗暗叹了口气,看着敖晟翎的眼神中有多了份心疼。
乐聆音紧紧咬着唇角,盯着敖晟翎的侧脸就怕她勃然大怒。
卓怡萱惶惶不安无措,对着敖晟翎的双目祈祷上苍快显灵。
敖晟翎沉默着一动不动,她缓缓闭上眼睛,做了两个深呼吸才慢慢睁开双眼,双臂撑起上半身让自己坐得高一些,朝着卓怡萱的方向,细细说道:“表兄看不见......但表兄听得见,听到萱萱为表兄吹凉热粥,表兄很是感激的,多谢你了,萱萱。”
卓怡萱如释重负,小心翼翼将小米南瓜粥一勺又一勺喂入敖晟翎口中。
待得那碗浓稠热粥安安静静地告罄,敖晟翎亦点头示意觉得饱了,顺手接过乐聆音递来的一方纱巾,她自顾自擦拭了嘴角,随后问道:“屋外日头还好么?”
“挺好的……”乐聆音接口答了,她还想问问敖晟翎是否要出去走走、松动松动筋骨,却因顾忌会否引她心中不快而作罢。
“估摸着我的身子骨早已许久未晒过太阳了……”敖晟翎坐直上身,对着榻外轻轻言道,“我想要出去散散心,松动松动筋骨。”
闻得敖晟翎如此一说,卓卉君与乐聆音均暗自松了一大片,脸上添了几丝喜色。
卓卉君打开置于膝上的那个白玉小匣子,轻轻拈出一粒暗红药丸,对着敖晟翎温和言道:“这是早些好多年前,你姑姑留给我的红参雪蛤丸,估计你也是识得的,一会儿记得内服。”
敖晟翎修眉微扬:“红参雪蛤丸炮制繁琐、不宜炼得,尤其是那白头雪蛤极难捕获,卓前辈还是留着待以急用之时才好,不必耗用在晚辈身上。”
卓卉君叹了口气:“此时此刻,谁人比得过你?自然是用于你处。”
“方才医士那一番望闻问切,难道终究是束手无策?”敖晟翎淡笑一问:“看来我敖晟翎已是废人一个,须用上起死回生之药才行?”
“你...!”卓卉君气急之下直接立身,抬手指着敖晟翎的鼻子僵了半会儿,“年轻气盛!不识好歹!”言罢,板着脸转身即走。
见得恩师走了,卓怡萱随着立刻跟上,又回头冲着敖晟翎说了句:“表兄...那白玉匣子里放的物件……可都是我师父最最稀罕的……”
敖晟翎眼帘低垂,沉默着盘膝坐于榻上,也不知她心中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她才慢慢移至榻沿,双腿搁在梨木脚踏板上,摸索着站了起来,刚要往前迈步,却有人过来执起她的右手腕,对她轻声说:“先去洗漱梳头、换身衣衫,再去花园子里逛逛。来,跟我走。”
敖晟翎以为乐聆音也跟着同去了,谁知原来她一直在此处陪着自己。默默随着乐聆音的牵引步入屏风后,漱口擦脸之时,由着乐聆音为自己梳头束发。待得打理齐整,敖晟翎对她问道:
“我的剑呢?还有...我的荷包?”
“你的剑,在你的卧榻里侧。你的荷包,在你的枕旁左侧。这两样,无人动过。”乐聆音给敖晟翎再外加了件雪纱长襌,为她系着襟扣,“虽说你身上剑伤都已痊愈,但那么多时日首次出门吹风,还是稳妥一些较好。”
“...谢谢你,聆音。”
“...何须言谢?”
“方才...是我鲁莽失礼,对不住。”
“...何须道歉?”
“来日方长......我会逐步习惯的...”
“来日方长,定会迎刃而解。”乐聆音带着敖晟翎一步一步走出厢房,径直往西南角而去。
屋外候着的众婢女悄无声音簇拥而上,有的在前引路,有的在后随侍,有的捧着糕点食盒,有的带着热水茶具,有的还背着小巧药箱。人数虽多,走起来却个个井然有序、静心屏气,别说咳嗽了哪怕是粗些呼吸的都没有,显然都是极有规矩调.教出来的。
然而,即使与那些婢女前后有着十步距离,可敖晟翎还是觉得有点儿别扭,她低声道:“只要在一处日头晒得着的地方,独自坐会儿就好。”
乐聆音自然会意的,仅留了两个近身侍女以便随时照料听呼应,即带着敖晟翎往水心亭而去。
一条细长栈道自岸边通往水面上那座六角琉璃亭,那琉璃瓦在艳阳高照之下闪着耀眼光彩。敖晟翎虽然无法目睹,但周遭的清爽水汽、身侧的阳光温度无一不让自己觉得一阵轻松。她顺着乐聆音的脚步稳稳走向水心亭,迎着日光坐了片刻,耳畔听着水波的拍打、鸥鸟的鸣叫,清风拂面,令得她不由自主地想家了。
那人一言不发的模样,尽数看在了乐聆音的眼里,她略微思忖,遂回头对着两个侯在岸边的侍女做了个手势。其中一个侍女随即躬身领命而去,不多时回来,入得水心亭,跪对乐聆音,呈上手中物件之后又无声无息退下了。
敖晟翎独自对着远景心无旁骛,蓦地,一曲箫声响起,悠悠委婉,喃喃抒情,端雅、幽静、圆润、轻柔,似乎从遥远的天际而来,有仿佛自古老的仙境而传……敖晟翎顿时觉得自己的心绪正逐渐被抚平,她那憔悴的面容亦焕发了几丝光彩,待得乐聆音连吹三曲,她对着乐聆音笑着问道:
“若是我请你吃烤鱼,你可愿教我吹箫?”
“是你亲手烤鱼么?”
“那是自然。”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