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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陆昔华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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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妹妹回来过了?”

    陆昔华刚刚从镇子上的中学下课回家,便从二奶奶,她名义上的“舅妈”那里听说了这件事,连忙奔向自己和母亲居住的偏房。

    ——果不其然,母亲陆柔正一个人坐在窗口,手中攥着一个纸包,暗自垂泪。

    “娘,您怎么哭了?”陆昔华轻轻地走过去,柔声地问陆柔。

    “阿年她刚刚回来过……”陆柔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仿佛受了什么欺负一样叫人好不怜惜。

    “那阿年人呢?”陆昔华赶忙问,脸上是格外真实的急切和关心,垂在身侧的手却用力地揪紧了。

    陆柔抽泣了一声道:“阿年她……她不愿留在这里。她参了军,马上就要离开镇上了呢……”

    陆昔华闻言一愣,一抹难言的喜悦掠过她的眉眼,但被她很迅速地掩盖了下去。这个时候的陆昔华年纪也还太小,知道要掩饰情绪,却还全然没有做到多年之后,在妹妹的葬礼上与妹妹的情人苟|合,还能将白莲花的纯洁演绎得完美无瑕的地步。

    现在的她只在心中清醒,那个母亲与粗鲁木匠所生的孩子终于不必在她眼前让她心烦,终于比用在分走母亲的宠爱,玷污她的身份。

    想到这里,陆昔华用她那温柔如水的声音劝慰着母亲:“娘,您别太伤心了,妹妹她并不是怪您。”她低声叹了口气,道:“阿年她……只是想去外面闯荡了。”

    陆柔被她这样一说,心中竟不由得生出了些许怨怼。

    ——阿年她好歹也是她这个当娘的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就这样绝情,说走就走,连多一分时间也不愿与她这做母亲的相处么?一时间连泪水也止住了,只是仅仅抿着嘴唇,想着那孩子走时黑漆漆的眼睛,哪里看得出一丝留恋不舍!

    陆昔华这时却注意到陆柔手中握着的那个纸包,看上去厚度十足,于是小心地开口问道:“娘,这是?”

    陆柔苦笑了一声,道:“这是你那妹妹临走前留下的钱,说是那位士兵为谢救命之恩给的。”她又想到阿年离去时的神情,心中不由得又是酸楚又是埋怨。

    陆昔华瞧着母亲脸上哀怨的神色,慢慢走去,眨了眨她仿佛也因为陆霜年的离去而难过不已充满泪光的水眸,然后依靠在陆柔的肩头,“别难过,娘,您还有我呢,昔华一辈子都不要离开娘身边。”

    陆柔感动地揽住懂事的大女儿,低声道:“傻丫头。”她擦去泪水,又道:“这钱娘帮你存着,你考学迟早要用到。”陆柔伸手理了理女儿柔顺的黑发,起身去将钱放好。

    陆昔华还保持着那副哀戚的神情,漂亮的眼睛里却带着欣悦的闪光。

    ——那个不知死活丫头迟早要死在战场上,只要以后她不再提起陆霜年这个名字,有她这个知书达理柔顺淑雅的女儿在,娘又怎么会想起那个蠢木匠的孩子!她是娘唯一的女儿,和那个她还不知道名字的,但娘心底深爱的身份高贵的男人的孩子。

    陆昔华知道,总有一天她可以飞上枝头,因为她本来,就是凤凰。

    这边陆霜年瞧着顾宸北没有继续追问她为什么还有亲人还故意隐瞒的事情,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并没想到她亲爱的母亲和姐姐那边又有多少心思算计。

    夏泽的部队在不断地向祁峰的内线推进,这些天,陆霜年已经可以在营地里听见远处隆隆的炮声了。大战在即。

    顾耀章马上就要离开镇子了,孙伟忙着向将军和将军公子献最后的殷勤,这个愚蠢的人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炮灰的命运,——连顾耀章的警卫看他,都已经如同看着一个无可救药的死人了。

    何勋被顾耀章派了出去,和几个警卫班的士兵先走了,不知道是有什么任务。炊事班也用不着陆霜年帮工,女孩显得有些无所事事。

    而顾宸北这些日子却忙得人应不见,每天和父亲呆在营部的屋子里。不知顾耀章又准备让他那个已经足够成熟狡猾的儿子学习些什么,陆霜年暗暗地想。她不好太明显地探视营部里的情况,每次进去都是做好了杂务就匆匆出来,顾耀章和顾宸北谈论的事情大多只是听到只言片语。

    但陆霜年可以肯定她听到了类似“避战派”、“国内局势”、“暗中行动”这样的词汇。

    ——顾耀章这老狐狸,对顾宸北倒是一点儿也不避讳啊。

    汶鼎内部的斗争一直就没停止过,而在夏泽发动战争的当口,反而愈演愈烈。主战和避战两派斗得不可开交,再加上夏泽之前潜伏在汶鼎内部的间谍逐渐活跃起来,国内的局势一片混乱。而此后战争不断,国内的各种明争暗斗腥风血雨就没消停过。

    陆霜年努力回忆,她记得顾耀章就死在汶鼎2028年的一场暗杀里,把整个第三集团军压在了顾宸北肩上。算起来,那会儿姓顾的也才三十岁不到吧。

    然后陆霜年翻了个白眼——她替那家伙担心什么?十四年之后顾耀章故去的时候,那顾宸北恐怕早就修炼成精了吧!

    行李很快都打包好了,警卫班的头儿冲陆霜年使了个眼色。

    这小丫头声音沙哑,长得也只能算是周正,但知道进退,不该问的不瞎问不该说的不乱说,现在反倒很是受顾耀章喜欢。

    陆霜年会意,在营部门外喊了声“报告”,等到顾耀章答应,这才推门而入。

    “首长,外头车已经好了。”

    陆霜年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她余光瞥见桌子上摆的祁峰一线沙盘。顾宸北正站在沙盘旁边,手里头捏着根代表兵力的小红旗子。少年盯了她一眼,又专注地去看手下的东西了,没多分一丝注意力出来。

    顾耀章只淡淡“嗯”了一声,然后转向顾宸北,“走吧。”

    顾耀章一行人来的时候便是轻装简从,只带了一个警卫班,此刻又几人和何勋去办事了,剩下的也只有半数左右。顾耀章径直坐进了中间的那辆车子。

    陆霜年束着手站在三辆车子旁边,看上去有点儿茫然。

    顾宸北哼笑了一声,——这丫头那副茫然如同受惊小兽的模样装的可够逼真。这么些天,顾宸北愈发觉得这女孩子身上的事情扑朔迷离。明明是个还没成年的小丫头,——显然早熟的顾公子忽略了自己一样不怎么“成熟”的年纪,——演戏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好,可她似乎也并不在意自己发现她的伪装,不在意表现出那些深沉得教人看不懂的情绪。

    挺有意思。

    几个警卫坐进第一辆车子里。陆霜年自觉地朝最后那辆车走过去。

    顾宸北正要跟着父亲坐进第二辆车里,却被顾耀章摆摆手制止了。年长者神情是惯有的平静威严,但顾宸北在父亲眼里看到严肃不容拒绝的意味。

    “你到最后那辆车去。”

    少年扶在车门上的手一瞬间捏紧,他停顿了一会儿,然后低声道:“是,父亲。”

    顾耀章看着他神情,忽地露出个笑容来,带了些宽慰。

    顾耀章一直是主战派的重要人物,现如今更是手握兵权,他的第三集团军已经开始在祁峰一线集结,与夏泽军队呈对峙之势。国内想他“不好过”的人不在少数。

    前些日子国内的顾耀章部属已经传来消息,很有可能会有人在这次他的秘密出行上做文章。

    如果有任何以外,顾耀章不能让顾宸北和他死在一起。

    而顾宸北显然明白父亲担心的是什么。

    “砰!”

    陆霜年屁股还没挨着坐垫,就被车门甩上的声音吓了一跳,险些把脑袋磕在车子顶上。

    她对面无表情地坐进来把车门磕的震天响的顾宸北怒目而视。

    穿着一身笔挺军服的少年扭过来看她,明明已经居高临下,竟还嫌不够似地扬起下巴,“怎么?”他冷冷问。

    “嘿嘿,没事。”陆霜年讪笑两声,自觉自动地在顾宸北冷冰冰的眼神里恢复正襟危坐的样子。

    她没看见一脸冰封的少年唇角裂开一个微小的弧度。

    车队缓缓启动,在二十分钟后,开出了这个地处边陲的荒凉小镇。

    陆霜年瞧着窗子外头逐渐荒芜苍凉的景物,心情反倒渐渐好起来。前头的路弯弯曲曲,可仿佛没有尽头。等着她去做的事情太多太多,而陆霜年并不为此厌倦。她生来渴望前行,从不停驻。

    前面是枪林弹雨,前面是地远天长。

    “你不高兴?”

    陆霜年心情好了免不了想招惹招惹旁边的那一尊冰雕。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犯了什么毛病,偏偏喜欢瞧着这个上辈子的宿敌露出各种她从前没什么机会“欣赏”的表情。

    顾宸北看了她一眼,似乎有点儿奇怪陆霜年的主动开口。

    “没有。”

    少年看着坐在他旁边的人脸上露出探究的表情来,不由得暗自后悔,——哦,我干嘛鬼使神差的回答她的问题?!

    陆霜年笑起来。相比顾宸北,她可从来不吝啬自己的笑容。说起来他们两个相处的模式也算奇怪,她懒得在顾宸北面前掩饰些什么,即使对方现在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而顾宸北似乎也很少真正对自己摆出他那副面对部队时颇有威严的冷脸。

    如果比起陆霜年前世对这位“冷面战神”的了解,她眼前这个年轻了十多岁的版本几乎要算得上开朗健谈了。

    “你在营部的样子可真傻。”陆霜年继续悍不畏死地开口。

    顾宸北这回连看都不想看她,这个丫头对他说话越来越放肆了。他知道这个叫“阿年”的女孩身上有诸多疑点,却忍不住将她放在身边儿观察,而不是手段果决地处理掉。这和父亲交给他的从来不符。

    他不想怀疑这个女孩说“为国捐躯,死而无憾”的时候,眼睛里那光芒的真假。

    陆霜年见少年不打算再开口,撇了撇嘴,也不再说话。车子里沉默下来。

    前面开车的警卫早已经心中暗自惊讶,——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和顾家二公子“谈”得这么“投机”的,更何况还是个比顾二公子岁数还小的炊事班的丫头。

    车上的人算得上是各怀心事,当巨大的爆炸声响起来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警卫一脚踩了刹车,汽车轮胎和地面摩擦,发出“吱”的一声刺耳巨响。

    但这声音也被爆炸声遮盖。

    “哒哒哒哒——”

    “趴下!”

    顾宸北一声大吼,猛地按着陆霜年的肩膀,两个人一齐在后车座上压低了身形。

    车窗玻璃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血腥味已经弥漫开来,陆霜年瞄见前头两个警卫已经中弹,不知死活地倒在座位上,血从他们身上的窟窿里汩汩地流出来。

    她扭过头,顾宸北惨白的脸近在眼前。

    他所担忧的“万一”,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