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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却是说得有些重了。刘颐细心观察着底下人的神色,发觉她们虽恪守着规矩,不敢交头接耳,眉目间却都多了几分惊愕,可见这番话是决不符合青杳的一贯风格的。当下心里便生出几分感激,领会了青杳的好意。
青杳显然是早有主意,不愿呆在新帝身边,而要为自己寻个退路。刘颐是新帝长女,年近及笄,对这帝|都规矩、宫里条例等等却可说是一无所知,自然是青杳瞄准的好去处。
然则刘颐并非她的唯一选择,先帝身边的女官有多大份量,说大虽然不大,说小却也并不小。若是青杳愿意,先帝太妃、刘徐氏处都是去得的,甚者请求刘盼放她出宫,找个四五品的官儿也是嫁得的。刘颐若是真如村姑一般,粗野无礼、蛮横无知,或如刘徐氏那般一味胡搅蛮缠,青杳也不会向她轻易示好。
这其中道理,刘颐心知肚明。虽然也有几分难堪羞愧,觉得自己丢了阿父的脸,却也下定决心要接受青杳的好意,虚心学习,将公主的里外面子都撑起来。独自一人支撑十年的苦她都受了,而今只要度过这道难关,便可见到是阳光坦途,她又何乐而不为呢?
青杳有心提点,话便说得既威严又不留情面,字字诛心:“莫在这里与我胡扯,说甚心里哀愁,感怀先帝,所以才怠慢了些——呸!先帝是对你们太仁慈了,才教你们忘了本分!主子说什么,底下奴婢便该做什么,只有听说主人将犯错的奴婢逐出门的,哪里有奴婢拿主子当借口的!更何况先帝是龙子,岂是你我之辈可议论的?你们心底想的什么,我都一清二楚,无非是觉得今上初初登基,又来自乡野,有着一把仁慈的好名声,便觉得可怠慢一二。横竖你们是先帝用过的老人,陛下不敢对你们做些什么?——我便放出话来,如今这玉藻宫的一应事务,皆是我来处理!你们上头的主子,便是大公主与大皇子,若是教我看见有人睁不开眼睛、拿那鼻孔瞧人,规矩有所疏松,可别怪我不顾往日情分!”
她劈头盖脸地说了一顿,又冷笑道:“届时可便不是如今这当头大骂了,诸位姐妹,许是要在永巷再见了哩!”
宫人们原有几分骚动,听见永巷名字,却都静寂下来。在这宫里当差的人,又岂会没听说过永巷的名声!处在整座宫城北部、群山河流交界处的冷寂宫巷,长年潮湿而无阳光,蛇虫鼠蚁比比皆是,自来是放逐宫人、罪妃的好去处。那里听说原是秦朝皇帝chong妃的住所,有“长桥卧波、复道行空”的美景,后来却因连年征战而宫室凋敝,太|祖巡游得见后,便命名“永巷”,有“入永巷者,永不得相见矣”的意思。
若问这宫里的人怕什么,恐怕十之八|九都要回答一句“永巷”。青杳虽无这等权力,却焉知她的话不是唬人呢?若她真能被调到这宫里,便是公主身边的得力助手,公主瞧着也不过是个乡下小丫头,想是没什么主见的,若是青杳在耳边扫上两句风,岂不是……
能被宣帝皇后选为太子御使奴婢的,自然都是各行里头拔尖的。青杳方才只说了她们可能会找的借口,却没有提到她们因何而这样做——说开了却也并不复杂,无非是瞧不起这皇城新主而已。
她们自忖着能明白青杳的想法,一个聪明有见识的主子,自然不如一个愚昧没本事的主子好掌控,青杳摆出这样一幅趾高气昂的样子,想必这“公主”已被她自信能掌握在手内了。一些人的脑筋便不禁活络起来——她们虽是普通宫人,却也有自己的一番消息渠道,自然知道当今只有一儿一|女,显然就都在眼前了。若是她们也能如青杳一般抓住机会……
当下,看向刘颐与刘颉的目光中便有许多变得火|热起来。一名中年宫人上前说道:“青瑶姑娘所虑甚是,但奴婢们又岂是那等偷奸耍滑、有意惫懒的货色?前儿确是因为太过哀恸,大家行事未免疏松了些,却并非有意怠慢。如今姑娘都与我们说开了,大家自然也就谨慎起来了。”
转而又对刘颐笑道:“公主与皇子初来乍到,便遇见此等事情,实在令奴婢们惭愧。两位殿下且请放心,这种事情定然不会再发生了,说不如做,奴婢们这就去洒扫各处、整治筵席,为两位殿下接风。”
青杳的神色和缓下来,笑骂道:“为殿下们接风,岂是你做奴婢的能说得出口的话?快快下去!做好你们的本分事才对。我且为殿下们引路安置,你们分派出两名宫女来,暂且贴身服侍着。”
这话却是让许多人脸上露出了喜色。太|祖规矩,女孩儿家要富养,公主的规制自然也就极高,身边伺候着的,光是大宫女就要四个,嬷嬷少说也要两个,更别提那有品级的两名女官了;皇子虽然弱些,身边却也要有两名年长宫女伺候着,取其谨小慎微。如今刘颐、刘颉姐弟初初进宫,身边别说宫女,连个曾经伺候过的丫鬟都没有,可不是她们上位的好时机?未来虽比不得青杳,却必然要占个好位置了!
当下便有宫女上前,毛遂自荐道:“奴婢梅枝,是先帝书房里磨过墨的,殿下若不嫌弃,便留我一个在身边使唤吧。”
她的行为自然是不合规矩的,青杳却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刘颐身后,似乎是要让刘颐自己去处理。
在旁人眼中,大概就是青杳要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没了青杳在旁边,她这个公主就是个实实在在的村姑,什么事都做不成——然而她却知道,青杳是在为她提供一个机会,一个令这玉藻宫中侍奉之人认识自己的机会。
——她们似乎认为,听见“侍奉过先帝”几个字,她就会被拿捏住,乖乖把人接过去呢……
但是很可惜,她刘氏阿颐,可从来都不是什么会被人拿捏的角色。
她便垂下眼帘,握着阿弟的手,淡淡说道:“侍奉过先帝?那自然是极妥当的人了,我又怎么敢说使唤呢?若是姑娘不介意,我阿父那里却还缺着名磨墨的宫女,不若我荐了姑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