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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余的烈火被突如其来的水龙扑灭,一片蒸腾的烟雾散去,只见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倒在灰烬废墟之中。让我感到惊讶的是,眼前的葵娘身上并没有任何烧伤的痕迹,只是皮肤干裂散落,化作炭黑色的粉末凋零在四周,残破的四肢更是没有任何人类或妖物的鲜血流出。
木炭……我蹲下身用指腹确认了葵娘的伤口,疑惑地看向雁南归。
“这个女人的身体……是用木头做的?”虽然事实如此,可我仍旧不敢相信眼前的情况,反复同雁南归确认。
雁南归闻声蹲下,抬手用青钢鬼爪将趴倒在地的葵娘翻了个面儿,只见葵娘腹部的皮肤早已溃裂,露出了空荡荡的内腹。
她的身体里居然没有任何内脏器官,只有几枚精密运转的齿轮机关。
我急忙抓住葵娘的手腕,由于之前高温烈火的炙烤,我刚一碰到她,她手腕的皮肤便脱落成碳灰,露出了中间关节处的机关接缝。
这个女人居然也是一具傀儡!?
我和雁南归面面相觑,没想到能同时操控那么多傀儡的偃师居然自己就是一具空心的傀儡,回想起昨天夜里葵娘在帐子里和着鼓点跳起胡旋舞的灵活样子,根本无法想象那样柔软韧性的身体,竟然只是一个木制的空壳。
看来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只有将此刻奄奄一息的葵娘送入食梦貘的口中。
我示意阿巴,可他却十分温顺地用身子撞了撞一旁的小漠。小漠也没有拒绝,而是一脸娇羞地笑了笑,随即张开嘴巴一举将葵娘吞入。小漠结束进食之后,阿巴才晃动着身子猛然张开嘴,将这尽是灰烬的梦境吞下。
刺眼的白光充盈双目,随着梦境的坍塌,我看到了葵娘一生的记忆。
葵娘乃是正宗的西域族人,也是一名流亡的戏子。她所在的小国家在战争中被强大的黑水国所灭,为了逃脱化身为奴隶的命运而走入沙漠深处,被一家同样在逃亡的流浪马戏班子所救。
戏马之术在西域是个吸引人的好功夫。这个马戏班子成员不多,十人三马一虎而已,可是个个都身怀绝技,马戏斗虎,透剑门伎,镫里藏身,飞仙膊马……他们流窜于沙漠中各个城镇集市,以精湛绝伦的表演来卖艺求生。其中,除去葵娘那娇媚的胡旋舞技,就数一名叫须复的偃师的拿手绝技——傀儡剧目最为吸引观众眼球。
须复是个汉人,小时候在西域拜师学得一手绝妙的傀儡之术。作为马戏班子压轴出场的剧目,须复只空手上**自坐在中央的椅子上,双手藏在自己宽大的衣袖之中,十指悄然跳动,数十具木偶傀儡便活灵活现地出现在舞台上,和着曲调跳起舞来。在曲目即将终了之时,葵娘作为最后的表演者上台,同须复的木偶傀儡共舞一曲后,再以一直复杂飞旋的胡旋舞作为表演的结束。
须复和葵娘的配合天衣无缝,成了这个流亡马戏班子里最为引人注目的一个节目。
那时候葵娘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她很是喜欢须复手中栩栩如生的傀儡人偶,时常在须复制作傀儡的时候悄然坐在一旁默默观察。须复是个干净瘦弱的中年男人,不像西域汉子那般粗糙壮硕,因此在沙漠中显得有些特殊。须复纤细的十指巧妙地利用各种工具将木头雕刻抛光,做出各种活动的机关组合,最后完美拼凑在一起,一个四肢灵活的基础傀儡便完成了。
须复见这小姑娘对傀儡情有独钟,因此便主动教葵娘制作傀儡人偶。说来葵娘倒也是极有天赋,跟在须复后面学了五年,便能自己独立制作出精巧的木偶来。须复见葵娘有潜质,便开始手把手教葵娘用银线操控傀儡,不出三年,葵娘便能同时控制三具傀儡。从那以后,马戏班子的压轴节目便成了葵娘独自操控傀儡与自己共舞。
须复上了年纪,自己毕生的心血也都悉数教给了葵娘,再加上长期的流亡生活望不到尽头,因此人就开始变得迟钝和慵懒,不再登台表演傀儡剧,终日嗜酒,沉迷于酒肉之中,那双曾制作了无数精良傀儡人偶的艺术之手再也不见。葵娘打心底将须复当做师父,看到自己师父这般靡乱放纵,心里自然是放心不下。经历了无数次徒劳的劝说后,葵娘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曾经崇拜羡慕的师父,再也回不来了。
葵娘此时也已经长大成年,自然也肩负起了照顾自己师父的重任。她在马戏班子里表演挣来的钱,几乎都花在了须复的身上,倒也不是吃穿用度,而是喝酒吃肉,甚至到后来须复迷上了赌博,葵娘入不敷出,根本无力支撑须复如此的挥霍。
到后来,须复便偷偷将自己曾经制作的精良傀儡拿去市场上贩卖,拿了钱再去赌,赌输了就再偷偷卖傀儡……直到葵娘发现那些曾经与自己共舞的傀儡接连不见,才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
葵娘将自己所有的积蓄进行变卖,去赎回了那些被须复抛弃的傀儡。
葵娘甚至哭喊着拖住须复的腰腹,都无法阻止醉酒的须复往赌场里钻。
葵娘的师父,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干净苍白的男人了。
事情就这样一直不好不坏地继续着,葵娘一边自己钻研傀儡之术,一边试图制作出更加逼真的傀儡来进行表演,以赚取更多的钱财来支撑自己师父的花销。
直到后来有一次,须复输光了身上所有的钱却不依不饶地发着酒疯,被赌场里的男人围住狠狠教训了一顿,须复才终于停下了自己疯狂的豪赌。
葵娘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欣喜地照顾着不再沉迷赌博的须复。须复也一改曾经恶劣的态度,甚至亲手给葵娘做了一顿丰盛的饭菜当做对之前错误的弥补,葵娘终于松了口气,安心地吃了个饱。
然而,这顿饭却被须复给下了**。
当葵娘再次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早已被卖到了奴隶营中,而拿了钱的须复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葵娘在奴隶营被当做消遣和发泄的工具,不出七日便被折磨羞辱致死。心间种满怨恨的葵娘不肯就此轮回,而是将自己残存的怨气注入到自己制作的傀儡人偶之中,并将自己尸体的皮肤进行加工防腐,制作出了她第一个人皮傀儡——也就是她自己。随后,葵娘用那吱呀作响的木头身子逃离了奴隶营,回到了须复的身边。
没有犹豫,葵娘亲手杀死了早已醉的不省人事的须复,然后将须复做成了她第二个人皮傀儡。
葵娘带着须复的人皮傀儡走入沙漠深处,靠着自己的傀儡术沿路表演卖艺,最终在沙漠的驿站里开了家店。
变成人皮傀儡的葵娘便性情大变,更是变得无比憎恨男人。她恨自己的师父须复,恨奴隶营中折磨自己的男人,恨酒桌上贪杯的客人,恨那些目光离不开自己腰身的好色之徒……于是葵娘利用自己愈发精湛的傀儡之术,将那些贪恋自己美色的男人勾引到自己的房间内,种下噩梦,男人十日之后猝死,葵娘便利用噩梦中回收的尸首制作成一具具人皮傀儡,来报复这个世界上无情残忍的男人。
白光逐渐消散,我的心尖却突兀地有些刺痛。谁会知道在那欢快急促的胡旋舞背后,竟然会隐藏着如此悲伤的故事。想起葵娘最后体内空荡荡的样子,让我不禁怀疑,傀儡人偶究竟有没有心,到底会不会感受到痛苦。
被自己至亲至信之人背叛,因此受尽折磨含恨而亡,终其一生却无法再找回曾经的那份美好,只有用自己从他那里学来的傀儡之术,来封存记忆中最后的模样。
但愿葵娘被食梦貘带入轮回之道后能够重新投胎,有一个不再如此悲惨的来生。
我和雁南归重新回到了沙漠之中,那名络腮胡男子的噩梦已经顺利清除。那些被雁南归打昏的小跟班还未醒来,我俩趁机离去,往驿站那边走去。
一路无言,我盯着沙漠中孤零零的一串脚印,陷入了沉思。
“姜楚弦。”野鸟似乎注意到了我的失落,低声喊道。
我抬眼冲他笑了笑,即便笑容十分牵强。
“其实……你要相信,很多事情,其实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残酷。”野鸟不知为何有感而发,总是面无表情的脸颊上也浮现出一丝悸动,眉头微蹙,迎着远处升起的太阳眯起眼睛。
“什么意思?”
雁南归低头看了看自己腿部的伤口:“还记得葵娘说的,她的人皮傀儡……都是有自己独立意识的么?”
回想起野鸟腿部被断了线的木偶攻击时候的情景,我点了点头。
“所以啊……”野鸟叹了口气,“或许被做成人皮傀儡的须复是自愿留在葵娘身边赎罪的,甚至他拿刀刺向我,更是为了保护葵娘也说不定呢……”
我怔住,停下脚步回头望了望自己被拉长的身影,欣慰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