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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2-10-09
簇新的葱绿团花缎面儿马车停在了苏记面前。与前几天刚刚来过的蒋初的马车相比,这辆马车实在很难叫人惊叹。但当小厮扶着马车中人走下来时,近旁的人却分明比看到蒋初的马车更吃惊。
“孙、孙成!”
“这不是苏记的小学徒孙成么?哎呀呀怎的摇身一变成了大富大贵的人了!”
“怪不得前些日子都没见到,原是发了大财了!”
十四岁的孙成还是彻头彻尾的小孩子,但当他在小厮搀扶下走下马车,随手紧一紧身上的八团喜相逢厚锦镶银鼠皮披风,然后淡然看一眼苏记的招牌时,便是素来实心眼儿的钱师傅也看得出今日之孙成绝非往日之孙成了。
“许久不见,钱师傅还是老样子。”孙成笑道。
往日里圆圆的苹果脸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这会儿似乎都变得安静且有棱角,那种尊贵并非从银鼠皮披风上透出来,而是从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之间弥漫出来,叫人由不得要去想孙成今日之身份。
钱师傅自然亦是如此。他甚至略弓了腰背,以往日里对待苏老爷的模样谨慎而礼貌地邀请孙成上座,并搜罗了一些茶渣末子为孙成沏了一壶冷茶。虽说在这样兵荒马乱般的苏记这已经是极高的礼遇,但钱掌柜仍是认为用这样的礼数招待现在的孙成,实在是有些怠慢了。
孙成淡淡看了一眼那盏茶,笑着向钱师傅道了一声谢,却一口都没喝。
“不知道孙……你找苏老爷,是有什么事?”
钱师傅自然而然跳过了称呼,孙成浑不在意,依旧端正说道:“钱师傅不必如此,还是与往日一般叫我名字即可。苏老爷既然不在,那么跟钱师傅你说也是一样的。前阵子一位远房姑奶奶过世了,因要操办丧事,所以远赴外地,许久不闻物华之事。时至今日才知道苏记已到这般田地。长话短说,我师傅赵掌柜年事已高,人老了就念旧,不喜欢改变,所以劳烦钱师傅帮我转告苏老爷,若有一日苏记要转手,我孙成手里还有几个闲钱。”
孙成至始至终语气淡然,那架势都有些像十九岁的裴子曜在问诊,浑不像十四五岁的毛孩子。这气势别说唬个实心眼儿的钱师傅,怕是苏老爷亲自来也不敢再嚣张了。
钱掌柜自然是连连点头,好生将孙成送出了门外。
远处的全馥芬里,云卿只浅笑不言。
她要让苏记败落,她已经做到了。余下的就只是等着苏老爷将苏记卖给孙成,然后请赵掌柜和苏二太太再度回来坐镇,这是孙成的心愿;紧接着,当苏二太太成为苏家举家仰仗的人,自然也没有人胆敢在她和她女儿面前放肆,这是苏二太太的心愿。苏记这档子事到这里,算已经彻底结束了。
“云卿,你半天不说话,是在琢磨什么?”
蒋宽隔着小炉子挑眉看她,一双亮汪汪的桃花眼清波涟涟妩媚风流,实在是有些耀眼了。但他言行举止都坦荡拓达,补足了相貌上的阴柔华美,偶尔一眼当真是惊为天人。
但是蒋宽侍弄茶水的样子却实在难看得紧了。
蒋宽本是大大咧咧的人,但那钧窑碎瓷小炉和黄铜雕花茶壶,以及什么紫金小火钳、水晶琉璃茶盏又过分精致,蒋宽小心翼翼伺候着那些茶时,虽没到张飞绣花的地步,但总归是怎么看怎么别扭。
“哎,你到底在想什么呐?”
云卿摩挲着茶杯,故作神秘地一笑说:“我做了一件大事,让包括我在内的三个人都得偿所愿,可没人猜得出来这是我做的。近日里我都忙着这件事,现在一切终于尘埃落定,我开心得很……别这样看我,我不能跟你说,快煮茶!”
蒋宽眉毛跳了两跳,毫无疑问地开始追问,可云卿却只抿嘴笑得悠哉,彻底不谈这件事了,气的蒋宽快要跳脚。
“碧波流岚,”蒋宽为她斟茶,道,“你喝喝看,可有比上次的好一些么?”
云卿赶忙接了。茶汤果然碧绿清透,轻轻一晃浮动柔光,当得起“碧波流岚”四个字。
蒋宽小心翼翼盯着云卿,他对这味茶寄予厚望,几番调整,数次询问,整日整夜盯着蒸茶、炒茶等工序,生怕出一丁点儿的错。云卿虽不知个中细节,但看蒋宽此刻的神情也能猜出一二。
“喝完了……”蒋宽明显迟滞了片刻,才更加认真地说,“云卿,咱们虽相识不久,但我可是拿你当好朋友的!还有你姑姑这层关系——”
“我姑姑现在跟你可没关系!”云卿怕他越陷越深,忙打断他说,“不就是让我实话实说认真说么?哪有你这么啰嗦的!”
蒋宽嘿嘿一笑连忙赔礼:“都是我的错,我太心急了,你说,你随便说!”
云卿瞧着他那样子,“噗嗤”一笑,彻底拿他没办法了。
他们这厢正品茶,芣苢却突然喊:“蒹葭?”
云卿猛然抬头,顺着芣苢目光看去,只见大街上正往这边匆匆赶来的,可不正是蒹葭么?
蒹葭对于云卿和慕垂凉的事难以释怀,她借口病了,在岚园一躲就是几日,云卿知道她心思自然也就不刻意喊她出来。可蒹葭现在神情严肃步伐焦急,分明是有什么急事,令她不得不出来寻找云卿了。
见蒹葭果然进了全馥芬的大门,云卿知道事情紧急,连忙拉了芣苢就要走。
“云卿,怎么了?”蒋宽惊讶。
蒋宽原本满心等着云卿说意见,现在云卿说走就走他自然惊讶,云卿不好瞥下他不管,又不想让蒹葭瞧见她居然在帮蒋宽,只得一咬牙一跺脚推了一把芣苢说:“你和蒹葭在楼下等我,我马上下去。”
芣苢忙不迭地应下了。云卿匆匆转身,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子上潦草地写下两个字,蒋宽看着那两个字彻底愣住了。
“看到了吗?看明白了吗?你的茶很好,可是不伦不类!说白了,茶有远近之分,你要的是回味清远还是解渴解热?茶还有快慢之分,你要的是细品慢饮还是大碗豪饮?不是所有的茶都适合放在水晶琉璃茶盏里喝,更不是所有的人都用的起水晶琉璃茶盏……我方才想的,你且好好想一想吧!”
云卿说完便赶忙往楼下赶,到了楼梯口才听蒋宽似恍然大悟一般重复:“卢仝?”
没错,云卿为蒋宽写下的就是“卢仝”二字。
“茶仙”卢仝,嗜茶成癖,成书就《七碗茶歌》展现其茶道。“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云卿以为,同样是茶,“茶圣”陆羽的茶更具有儒家风范,那是高贵的蒋家茶的根本,需要考究的茶具、清静的居所、高雅的主人甚至三两管弦乐。可是“茶仙”卢仝的茶则更多地倾向于道家风范,它对于饮茶其表没有任何要求,但对于其内、也就是茶的本身和人的感受则关注更多。在云卿看来,卢仝是可以在穷山恶水间将一碗清茶喝出玉酿琼浆滋味的人,“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若是蒋宽看到此中真谛,自然会知道,它的“碧波流岚”根本连名字都在和茶味格格不入。
说到底,毕竟是混了廉价的花草茶,纵然是可以放进钧窑碎瓷小炉和黄铜雕花茶壶里煮,又有哪个名门弟子愿意用自己珍贵的水晶琉璃茶盏去盛呢!
也只盼着蒋宽能够早些领悟了!
匆匆到了楼下,只见蒹葭面色惨白,竟仿佛真得刚刚大病一场,云卿忙过去拉了她的手,却发觉那手冰凉、甚至在微微发抖。
“小姐,裴、裴夫人有请,因为二爷、二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