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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衍先前夺走石棺,冲出院子原来是虚晃一招——沈红英还在院中,他要是不把沈红英带回去,光有鬼婴也没有。
苏衍冲出院子后,就躲在院子外头一座假山的后面,看一个道士打扮的中年人提着桃木剑一路追了出去,又特意绕了半圈,回院子里找沈红英。
结果他前脚刚进院子,后脚朱志文便带人来了。苏衍不愿暴露行踪,便继续躲在院中的一棵大树后头,又趁着众人不备的当口,在沈红英身上贴了一张符纸——鬼婴对沈红英的影响已经切断,但沈红英尚未完全清醒过来,现在的沈红英就是一具行尸走肉,苏衍利用符纸和咒语控制着沈红英,领着她悄悄离开院子。
结果正想离开的时候,朱志文又带着人走出来了。苏衍无奈,只好先带着沈红英躲在朱志文身后不远处,打算等朱志文等人离开后,他再继续行动。
因为天黑的缘故,朱志文等人并没有发现,就在他们几步之遥的地方,竟然躲着一个活人和一具傀儡。
苏衍本想离开,结果听到有人与朱志文提到裴景行的名字,他赶紧通了耳目,才知道朱志文竟然设计杀死了牛春辉,又把牛春辉的死因推到裴景行身上。
苏衍大惊之下,知道现在并不是立刻现身,将幕后真凶抓住的时机。他悄悄跟踪这个仆从,等他落单时,立刻出手,把人给打晕了。
只是把人打晕之后,又有一个难题落在苏衍身上——这么一个大活人,他要怎么带出去呢?
就在苏衍一筹莫展之际,前方自上方传来翅膀扑腾的声音——一只巨大的乌鸦在黑夜之中,无声地靠近苏衍,又在苏衍面前慢慢落到了枝头。
体型较之一般乌鸦更为硕大的乌鸦凝视着苏衍,突然口吐人言,问道:“苏道长,你怎么来了?”
“是你?”苏衍认出了这只乌鸦,“我受人所托,过来办些事。你怎么来这里?不怕被抓么?”
乌鸦回答道:“我担心这些人还会继续抓像我们这样的小妖,所以我们组成了一支小队,轮流监视,今天晚上恰好轮到我。”
苏衍听了,点点头:“原来如此。”
乌鸦看向地上躺着的那个人,又问道:“苏道长,需要帮忙么?”
“帮忙?”苏衍没想到乌鸦有此一问,反问道,“你能帮我把他带出去么?”
“当然可以。”乌鸦抖了抖胸前的羽毛,颇为自豪,“还请苏道长离远一些,免得误伤到你。”
苏衍怀着疑惑,驱使着沈红英与自己一块远离。只见这乌鸦自枝头飞起,悬在被苏衍打晕的这个人面前,开始快速扇动翅膀。伴随着乌鸦的动作,原本倒在地上的这个人好似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托着,慢慢浮起到半空。
“苏道长,去哪里?”乌鸦一边拼命扇动着翅膀,一边气喘吁吁地问,可见这对他而言,并不是一项轻松的活计。
苏衍也不再给这乌鸦多添麻烦了,指了指左边:“去那,那边离围墙近一些。”
当乌鸦把此人带到围墙之外,他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落到苏衍面前,说道:“苏道长,能把这个人带去我们那里么?”
苏衍第一反应便是拒绝,可他随后想到这偌大一个西京,光靠自己一人之力,又如何找到那个藏匿起来的杀手呢?
于是他把拒绝的话重新吞回肚子里去,反而问这乌鸦:“为什么?”
“这群人因为我们道行浅,法力低下,所以抓了我们不少同伴,欺负我们。现在我们学那些商会,组成了互帮互助会,当然要把吃的苦都讨回来。苏道长不会无缘不顾打晕这个人,要是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大可以直说。”
苏衍懂了,这些小妖因为自身法力低下,只怕平日里没少受欺负。这次被朱志文派人捉了,险些就是开膛破肚的下场,惊吓之余,便决定联合起来,一起反抗。苏衍与田七的交情不错,也乐得帮这些小妖一把,更何况论找人,在这西京恐怕没有比这些小妖更合适的选择了。
“好。”苏衍想通了这当中的利害关系,便点头答应了,“眼下的确是要你们帮我一个忙。”
乌鸦表态道:“苏道长尽管开口。”
苏衍想了想,冲乌鸦招招手,示意他飞近一些。
一人一鸟密谋了一会儿,苏衍又对乌鸦说道:“宵禁就要解除了,你先把人带走,我把手头上的事情办妥了,便来找你们。”
乌鸦点头道:“苏道长放心,这件事就包在我们身上。还请苏道长千万记得,要去长乐坊南边角落的一株玉兰树,玉兰夫人会亲迎苏道长的。”
苏衍应道:“我记住了。”
乌鸦听了,突然朝天发出一声鸣叫。很快,四面八方飞来三三两两的乌鸦,陆陆续续落在他们头领的身边。
众多乌鸦托起被苏衍打晕的仆从,趁着宵禁尚未结束的机会,朝着长乐坊飞去。
苏衍仰头目送了乌鸦群一阵,从乾坤袋里找到一件披风,给沈红英披上,又替她带好兜帽,这才驱使着沈红英,朝着太玄观赶去。
“鬼婴?”周予一听完苏衍的叙述,不免咋舌,“鬼婴之说由来已久,只是从来只是听闻,还从未见过。”
苏衍拍了拍腰上挂着的乾坤袋,说道:“当初万道士不知用什么办法,炮制出这等怪物来,还将沈红英变成了傀儡。我本以为沈红英其余的魂魄因为久久没有*依附,又找不到黄泉的路,而消散在天地之间,一辈子都是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没想到她居然成了鬼婴的傀儡,那么她其余的魂魄很有可能就在鬼婴体内。如果杀死鬼婴,取回沈红英被困住的魂魄,她很有可能会恢复神智。”
“只是,恢复神智之后,她又要如何去面对这一段经历呢?”周予一突然问苏衍,“苏道友,你觉得,沈小姐她自身是否愿意恢复神智?”
苏衍低着头,思索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摇头道:“我不知道。”
周予一见他皱着眉头的模样,笑道:“苏道友,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我们又怎么会知道他人所想呢?沈小姐如今神志不清,无法做出抉择,她的父母一心想替她恢复神智,如今有这个机会,他们一定不会错过的。”
苏衍想起沈家夫妇的态度,不由点头。
周予一又说道:“人生在世,有许多身不由己的选择,甚至有时候需要别人替你抉择。或许这些选择并不是你想要的,但是苏道友,你要记住,生你养你的父母始终是最爱你的那个,他们是发自内心想对你好。世间遗憾之事,莫过于生离,但除了生离,弄巧成拙也足以折磨人心。”
苏衍苦笑:“我根本就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
周予一听了,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又恢复成原样,笑着说道:“我不过是打个比方。父母,伴侣,子女,这些血脉和感情的羁绊,远远超过他人。若苏道友将来面对这样的难题,还请你记住我今天这番话。”
苏衍若有所思,点头道:“我记住了,多谢周道长。”
周予一笑着向苏衍伸出手:“苏道友,将鬼婴交给我吧。”
苏衍一愣:“周道长知道我的来意?”
“你应该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去做吧?”周予一意有所指,“好友身陷囹圄,孤立无援,苏道友,要抓紧时间啊。”
苏衍心中一紧,连忙伸手在乾坤袋里一抓,那石棺便从乾坤袋中飞了出来,在半空恢复成原本的大小,重重落在地上。
石棺刚落地,便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自石棺里传出婴儿凄厉的哭喊声。
周予一看着石棺,神色凝重:“鬼婴竟然如此厉害?”
说罢,他拿起一旁的桃木剑,又伸手从身后道童双手捧着的托盘上取了三张符纸,迅速贴在石棺上。
鬼婴的哭声渐渐消去。
周予一额头已经沁出细汗,转头对苏衍说道:“苏道友,这里交给我。”
“多谢。”
就在苏衍迈出屋子时,周予一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等等,苏道友,我险些忘了。那个偷了你琉璃子的贼人已经抓住了,是道观里的一个道童,他被朱国公世子贿赂,趁你不在道观里,从窗户那溜进去的。他已经被我命人关押在道观后面的空屋里。”
又是朱志文!
苏衍不再久留,草草说了一句“多谢”,便足下生风,往崇宁坊那边赶去。
阿宁慢慢睁开眼,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片黑暗之中,仅有的星星绿火。
绿火?
阿宁一个激灵,本来还昏昏沉沉的脑袋一下子就清醒过来。
“有人么?”大概是坏事做多了,现在的阿宁吓得直哆嗦,颤抖着喊了两声。
见无人回应,而眼前的绿火只是忽高忽低,并没有其他异样,阿宁的胆子渐渐大了一些,小心翼翼地站起来,观察着周围。
然而,他所能见到的,除了那零星绿火,便只有黑暗了。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阿宁自言自语,“我不是应该在府里的么?”
他试着往前走了两步,眼前的绿火忽远忽近,让人捉摸不透。黑暗之中,阿宁已经完全丧失了对前后左右的判断。
阿宁从一开始的害怕,到之后的忐忑,到现如今已经完全转变成了疯狂。他开始试图在黑暗中发足狂奔,可面前的绿火依然在他面前,好似随着阿宁一起行动。
“嘻嘻。”
就在阿宁急得原地打转的时候,从四面八方吹来冷彻骨髓的寒风,寒风之中,夹杂着分不清男女老少的笑声。
“是谁?”阿宁这会儿已经彻底吓怕了,开始扯嗓子大声吼起来。
“是我啊。”
一个声音从阿宁身侧传来,他赶紧转身去看,却在看清来人长相之后,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牛……牛……牛……”阿宁张大嘴巴,最后两个字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你没看错,就是我。”一脸惨绿的牛春辉慢慢飘向阿宁,“朱志文害我,你也是帮凶,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不,不对!我没有杀你!”阿宁辩解道,“不是我杀的你,你不要来找我!”
“如果不是朱志文派的杀手,我怎么会死呢?”牛春辉飘到阿宁面前,他自大腿以下都隐没在黑暗之中,这更是把阿宁吓得魂不守舍。
“那、那是世子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阿宁为了活命,干脆把朱志文的计划都交代了,“杀手是他找的,杀你的命令也是他下的,都是他的错,不关我的事!”
“杀手是谁联系的?”牛春辉居高临下,看着倒在地上起不来的阿宁,又问道,“生前我不知道,当了鬼,我才知道你们主仆竟然没安好心。”
“我真的没想杀你!”阿宁一边手足并用,拼命往后爬,一边解释道,“我就是个下人,世子怎么说,我就只能怎么做。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找,就去找世子!”
“然后杀了他?”牛春辉冷笑一声,“杀了他,他也成了鬼,那岂不是便宜了他?阎王爷已经答应我了,只要你在他和地府判官面前作证,把朱志文杀我的计划一五一十说明白了,朱志文就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日日夜夜遭受煎熬。”
“那、那我呢?”阿宁忙问道,“我会怎么办?”
“你若真的是身不由己,当然是从轻发落。不过嘛,这就要看阎王爷和判官的意思了。”牛春辉问道,“阎王爷面前,你别想撒谎,要不然,立刻打入十八层地狱!”
“是,是。”阿宁这会儿别说是吓破了胆,连脑子都被吓破了,忙不迭说道,“我说,我说!”
牛春辉一手抓住阿宁的肩膀,另一手在阿宁面前一挥:“走!”
眼前再出现光芒时,面前正中央坐着的是一个黑脸大胡子,旁边还站着一个白脸络腮胡。
只见牛春辉向这二人行礼:“阎王大人,判官大人,此人带到。”
那黑脸阎王没有说话,反倒是旁边的白脸判断开口问道:“堂下何人?”
“我、我叫阿宁,”阿宁战战兢兢地说道,“我是朱国公的仆人,是朱国公的世,啊呸,是朱志文的小厮。”
判官又问:“牛春辉告朱志文谋害与他,你可知道?”
阿宁一个劲点头道:“知道,知道的。朱志文他觉得牛春辉行事太张扬,又没什么脑子,怕他把他们的计划给泄露出去,就想杀了他,以绝后患。刚好那裴景行与朱志文有过节,具体什么我不清楚,但是朱志文四年前从西域回来后,就一直想方设法除掉裴景行。后来,他就让我找了一个杀手,又把杀手引荐给牛春辉。因为牛春辉那时候好像看上了一个道士,那道士是裴景行的小情儿,就骗牛春辉,说是可以让这个杀手杀了裴景行,这样那道士就归牛春辉的了。”
阿宁害怕之余,一直低着头说话,自然没发现他说到最后那几句话时,在场的“阎王”、“判官”,以及“牛春辉”奇怪的表情了。
阿宁生怕自己也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继续说道:“其实朱志文早就许给杀手一千金的佣金,让那杀手在只有牛春辉和裴景行在场时,杀了牛春辉。朱志文已经贿赂好牛春辉的贴身小厮了,到时候杀手得手,牛春辉的贴身小厮就会指认是裴景行杀的人。杀手会把杀人的剑留在那,这样的话,人证物证俱在,裴景行就无力回天了。”
判官又问:“那杀手现在在何处?”
“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没有在骗人!”阿宁一个劲强调自己没撒谎,“那杀手拿了先给的五百金,就不见人影了。”
“你可还记得此人的相貌?”
“记得,记得的!”阿宁满头大汗,“判官大人有何吩咐?”
“画下来。”
随着判官这句话,黑暗之中竟凭空生出一双手,将一套笔墨纸砚放在阿宁面前。
阿宁好歹是跟着朱志文多年的,他赶紧提笔,根据记忆,慢慢把那杀手的相貌画在纸上。
因为生怕自己一笔画错而被打入十八层地狱,阿宁足足画了一炷香的时间,这才收笔,又战战兢兢地将画纸递过去。
黑暗中那双手接过,飘到阎王面前。
阎王看了两眼,点点头。判官见了,朝着阿宁说道:“你的确没有撒谎,只是你眼睁睁看着别人作恶,而不加制止。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减二十年阳寿,去吧!”
判官最后一句话音刚落,阿宁只觉得自己后脑勺一疼,又昏了过去。
黑暗褪去,“牛春辉”、“阎王”和“判官”也恢复成原本的模样,分别是田七、乌鸦头领,以及一个雀妖。而那双白嫩的手,则是一个玉兰花妖。
玉兰花妖笑着将画纸打开给田七看:“这样可稳妥了。”
“多谢兰三姑娘。”田七看了之后,向花妖答谢,“某还要将这画像交给苏道长。”
“不必等了,苏道长已经来了。”花妖笑道,“姐妹们告诉我,苏道长已经来到我玉兰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