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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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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王请你?”裴景行听了,颇为意外,“怀玉和他不亲,他怎么会想到让怀玉来请你过去?”

    “我不知道。”说起这,苏衍也是摸不着头脑,“这几个月找我的都是普通人,晋王到底是怎么想起找我的呢?”

    “晋王这人脾气不大好,你不去沾惹是对的。”裴景行安慰苏衍,“他这人还有一个坏毛病,就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你这次拒绝了他,这段时间他一定还会再来找你,指不定还会耍些手段,你这些天多小心点。”

    苏衍点头,又问:“裴怀玉还在晋王府上,晋王应该不会因为我而迁怒于他吧?”

    “不会,你放心。”裴景行并不担心,“怀玉命格特殊,皇帝很看重,晋王脾气再不好,也不敢向怀玉出手。”

    听到“命格”两个字,苏衍耳朵一动。不过他并不是那种喜欢主动揽事的人,而且事关皇家,他更加不愿意问起。

    裴景行看苏衍的模样,心念一动,笑着说道:“怀玉曾经给晋王起了个外号,你猜是什么?”

    苏衍想了想,摇头问道:“是什么?”

    “西京第一大螃蟹!”

    苏衍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裴景行憋笑解释:“螃蟹横着走,那晋王横行霸道,岂不就是一个螃蟹?”

    苏衍这才反应过来,先是扬起嘴角,随后细细品味,眼前仿佛真出现一只硕大无比的螃蟹,壳上还长着晋王的脸,在西京朱雀大街上横行霸道。苏衍终于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裴景行在一旁看见苏衍一扫先前的担忧,也扬起了嘴角来。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苏衍不是能言善道之人,裴景行在他人眼中则是一个冷面神的存在,不过两个人相处的时候并不觉得会冷场。

    裴景行当初败于万道士的手下,亲眼目睹苏衍险些当场丧命之后,他总算是想明白了——之前一味的逃避和拒绝并不是什么好办法,就好比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自以为闭上眼睛就不会再有所牵连,实则危险始终就在身边。

    “半脸鬼”一案,高泽楷最后和沈从简等人一块赶到上官府,阻止他与苏衍继续调查这个案子,之后本该云游在外的国师突然出现,裴景行并不认为这是巧合。不是说他怀疑高泽楷,只是比起行事捉摸不透的国师大弟子,裴景行更愿意相信苏衍,起码他与西京一众人等没有任何利益关系。而且凡是一起经历过死亡的人,对彼此总是会有一份与旁人不同的信任。

    正因为这些原因,裴景行其实内心挺喜欢和苏衍多相处的,听苏衍说一些奇闻异事,偶尔也会提些问题。

    或许是当初面对万道士这样可怕的对手,裴景行还不顾一切地来救自己,苏衍对这个看似冷漠的金吾卫街使也颇有好感。而且苏衍下山前师父曾经警告过他,山下的人心眼多,他虽然捉妖驱鬼有一手,但阅历太浅,很容易被骗。苏衍在西京举目无亲,比起思维跳脱心又宽的裴怀玉,年纪相长且阅历还深的裴景行无疑是苏衍可以信任的第一人选。

    等福伯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裴苏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场景。

    他忍不住擦了擦湿润的眼角,要知道自从裴景行从西域回来之后,整个人就沉默了不少,而且行事也与常人不同。

    别的不提,就说裴景行成了金吾卫之后,就向负责安排金吾卫巡逻次序的司阶主动提出负责夜间巡逻。司阶当然是高兴了,要知道晚上巡逻可是个苦差事,别看西京白天热闹,晚间的时候其实也热闹,只不过不是人在热闹而已——要么不出事,一旦出事,必然是大事。

    裴景行主动请缨,司阶当然乐得做一个顺水人情。就这样,裴景行这三年多来都是夜间巡逻,上午回家睡一觉,下午则去内衙处理诸多事务,哪怕成了左右街使之后也是如此。

    或许是裴景行一身的煞气,还有沾了夜叉血的龙首虎牙枪防身,众鬼避之不及,这三年多来,落在他手里的不是偷鸡摸狗的混混,就是趁夜打劫的强盗,还有三次是意图不轨的胡人。

    福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是裴家的老人了,裴景行父亲裴瑾去世后,是他陪着小小年纪的裴景行度过那一段昏暗的时光,其实早就在心里把裴景行当成自己孙子一样看待。

    他有心想劝,可裴景行对四年前的西域一行三缄其口,始终避而不谈。从西域回来之后,太子卫名存实亡,裴景行更是连和那些一样从西域死里逃生回来的太子卫同僚的联系都断了。

    福伯苦口婆心,可裴景行总是左耳进右耳出,长此以往,裴景行原本的那些朋友都淡了。

    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小道长主动登门拜访,福伯心里那叫一个高兴,又是在苏衍面前一个劲说裴景行的好话,又是让人把用饭的花厅再打扫一遍,还特地晃着个大肚子,跑去厨房,让厨子多加两个菜,忙得活像一个胖陀螺。

    裴瑾和裴景行这两任当家的都不是讲究吃穿的,福伯所谓的多加两个菜,也就是一般的家常菜。

    等用完了饭,福伯亲自给二人奉茶,笑眯眯地问苏衍:“不知道这顿饭菜是否合苏道长的口味。”

    苏衍立刻点头:“很好吃。”

    他对吃食向来是来者不拒的。要知道在山中的时候,苏衍的师父不爱做饭,在苏衍小时候他可能还动手烤几个番薯,让苏衍不至于饿死;等苏衍年纪稍微大一点,师父干脆就一脚把苏衍踹下河,让苏衍捉鱼给自己吃。更不用提下山之后囊中羞涩,饥一顿饱一顿的经历。

    裴家餐桌上肉多,光是这一顿就有清炖鲫鱼、盐蘸羊肉和红烧猪蹄,这让从小除了鱼肉和野兔肉以外就没怎么吃过肉的苏衍心中大呼过瘾。

    福伯顺势便道:“既然如此,苏道长以后可要常来。我家少爷就是个冷面热心肠,苏道长可千万别被少爷的表象给吓到了。”

    “福伯……”裴景行有些无奈,他知道福伯是为他好,而且在父亲裴瑾去世后,家中都是福伯在支撑,他做了这么多年的甩手掌柜,这会儿还真没多少底气。

    福伯闻言,抬起右手,假意捂住嘴巴:“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

    一会儿席上的盘子撤下,裴景行也该去内衙点卯了。

    临走前,裴景行不放心晋王府的裴怀玉,特地吩咐福伯:“福伯,一会儿派人去明琅郡主府上问候一下,再问问怀玉在不在家。”

    苏衍听了,主动请缨:“我去吧。”

    裴景行转头,对苏衍笑着解释道:“晋王那边还不一定就放过你,你现在尽量别和皇家扯上关系。”

    苏衍没想到这一层,听了裴景行的提醒,他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令苏衍和裴景行都没料到的是,福伯派去的人回来后,竟说裴怀玉已经遣人回郡主府,说晋王家中有不少名家大作,他今夜要宿在晋王府,与晋王一道品画。

    “开什么玩笑,就他和晋王?”裴景行听了家仆来报,皱起眉头,毫不留情地揭自己堂弟的老底,“都是半桶水的人,装什么风雅。郡主知道这件事么?”

    “知道的。”家仆回答道,“明琅郡主还命我多嘱咐少爷,让少爷千万注意休息,别年纪轻就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呢。”

    裴景行放心不下:“你先回去吧,我去一趟晋王府。”

    裴景行虽然清楚晋王不会随意伤害裴怀玉,可白天听了苏衍的话,他总觉得那晋王是不安好心。

    趁着眼下闭门鼓还没响,宵禁还没开始,他得赶紧把裴怀玉从晋王府里揪出来。

    裴怀玉在晋王府中见到裴景行,颇为惊讶:“堂兄,你怎么来了?”

    裴景行先拜见了晋王,再转头和裴怀玉说:“我听明琅郡主说你还没回家,担心你宵禁开始之后回不去,就来接你。”

    “我今儿个就借宿在晋王家中了,”裴怀玉难得见裴景行关心自己,惊讶之余颇为高兴,“晋王今天说了,要把家中珍藏的几件宝贝拿出来,与我一块鉴赏。堂兄,你也要一块么?”

    “不了,我俗人一个。”裴景行冷冷地拒绝,“宝贝什么时候都能鉴赏,你好端端地借宿在晋王府家中算什么?”

    裴怀玉刚想回答,一旁的晋王突然开口:“裴街使这是担心晋王府不安全,放心不下怀玉了?”

    “晋王言重了,只是我明日休沐,怀玉约了我明日一块去西市看胡旋舞。要是今天他折腾一夜,明天起不来,再等我休沐,就是十天以后的事情了。到了那时候,说不定那个杂耍团已经走了。而晋王的珍宝一直都在晋王府,总不差这一天吧。”

    裴怀玉看着睁眼说瞎话的裴景行,喃喃问道:“我……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

    “哦?你没说过?”裴景行毫不客气地拿苏衍出来当挡箭牌,沉下声音,故意做出一脸不高兴的模样,“那就是今天苏衍骗我了?”

    听出裴景行话中对苏衍的不满,裴怀玉忙摆手道:“是我记错了,今天的确有说起过这事。”

    裴景行点点头,显然对裴怀玉的上道很是满意,笑道:“既然如此,趁着闭门鼓还没响,我先送你回去。”

    裴怀玉只好一脸歉意地对晋王说道:“晋王,这些珍宝还请等我改日登门,再一块儿鉴赏。”

    晋王盯着裴景行看了好一会儿,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好,如此甚好。”

    裴怀玉一路上察觉到裴景行的不悦,以为他还在生苏衍的气,说道:“堂兄,那明日我先去找你,然后咱们一块去太玄观找苏道长。”

    “谁跟你一块去看胡旋舞?”裴景行回了裴怀玉一个白眼,“还有,你少给苏衍惹麻烦。”

    “怎么又变成我给苏道长惹麻烦了?”裴怀玉十分冤枉,嚷嚷道,“苏道长都还没嫌弃我呢,你就来嫌弃我了。到底他是你兄弟,还是我是你兄弟?”

    裴景行哭笑不得:“我不当你是兄弟,我今日会去晋王府把你带出来么?”

    裴怀玉愈发糊涂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看着还没开窍的堂弟,裴景行按了按太阳穴,说道:“我问你,晋王好端端的,找苏衍做什么?”

    “自然是请苏道长替他解决一桩麻烦事了。”裴怀玉仔细回想了一会,说道,“晋王找到我,说是听闻西京来了一个道士,年纪轻轻,咒术却端得厉害。他对苏道长很有兴趣,想请我替他引见。”

    一听晋王没有和裴怀玉说实话,裴景行更加断定晋王心怀叵测:“国师是摆设,高泽楷是摆设?有这两位在,天底下还有哪个道士值得晋王感兴趣的?高泽楷或许比不上苏衍,但国师坐镇西京数十年,晋王又不是没见过,怎么可能对苏衍这么一个不知名的小道士感兴趣?”

    裴怀玉听了,免不了一愣,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了。

    就在裴景行还以为裴怀玉总算开窍的时候,裴怀玉的眼神在他身上和马背上来回数次,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开口:“堂兄,苏道长还救过你,你怎么能说他是小道士呢?”

    “……”裴景行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更加疼了,“行了,这些天你少去晋王府。你不是对咒术很有兴趣么?国师那边你现在不爱去了,就多去找找苏衍。”

    “可是苏道长太寡言少语了呀,”大概是因为今天自己这个孤傲的堂兄尤其关心自己,裴怀玉感动之余,少了几分平日对裴景行的敬畏,大着胆子抱怨道,“我平时去太玄观,苏道长不是在写符,就是在练功,我想跟着他去除妖,他又不肯。”

    “你是不是又问那些无聊的问题了?至于除妖,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我听说你家里头好几把桃木剑都放在桌子上吃灰尘,换成我,我也不会带你去除妖。”裴景行觉得自己所见到的苏衍并不像裴怀玉所说的那样,根据这两人在自己心中的形象,他自然而然地认为是裴怀玉这一方的问题。

    裴怀玉觉得自己委屈极了,亏得自己小时候还光着屁股跟着这个胳膊肘向外拐的堂兄,又是爬树,又是游泳,还一块偷偷拿了明琅郡主的胭脂,给自家哈巴狗化妆。现在倒好,苏道长做什么都是对的,错的都是他。

    还说什么裴街使最讨厌的就是道士和尚,裴怀玉原本还相信了,结果自家堂兄见苏道长的时候可一点不耐烦都没有,可见这世人的眼睛都是瞎的,是瞎的!

    裴怀玉憋了一肚子气,也不理裴景行了。一直到家门口,他才懒懒地从鼻子里哼出口气,权当是和裴景行道别。

    裴景行遇上这样的堂弟也是无可奈何:“你自己想想,以晋王的身份,有什么事大可以去请国师或者高泽楷解惑。再不济,西京中光是太玄观里就有道士数十人,他何必独独选了一个才来西京不久,名气不大的苏衍?”

    裴怀玉一愣,扭头时,裴景行已经走了。

    莫非,自己被晋王算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