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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衍转头看向裴怀玉,点点头,权当做是打招呼了。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发觉这样太冷漠了,学着裴怀玉先前的话说了一句:“裴公子,又见面了。”
裴怀玉头一回见苏衍主动和自己说话,颇为得意:“苏道长来这里是做什么?”
“察觉到这里有股鬼气,特地过来看看。”苏衍言简意赅地回答了一句,沿着街角往西走了几步,站在街上查看四周的情况。
高泽楷在一旁看着裴怀玉唱完了独角戏,明白眼前这个人正是昨天今天裴怀玉一大早所说的“师父故友的徒弟”,上前笑着道:“听闻苏道友的师父与我师父是故交,苏道友难得来一次西京,不如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不必了,”苏衍硬邦邦地拒绝,“这鬼气越来越淡,再不快点找出来,这个鬼就要消失了。”
高泽楷一愣。
他身为国师的大弟子,深受皇帝信任,国师云游在外的时候,一切事务都是由他来决定。皇家看重的不是捉鬼拿妖的本事,而是辨天象看风水,来一个逢凶化吉。所以高泽楷钻研周易八卦,精通风水天象,但在鬼怪一事上,却不如二师弟卫仲谋。
今天是高泽楷而不是卫仲谋来出面,其实是因为卫仲谋捉弄,甚至可以说是谋害裴怀玉的事情败露,他身为卫仲谋的大师兄,国师不在时只有由他出面,给了卫仲谋狠狠一顿责打,命他留在府中闭门思过。
光这样还不够,皇帝和明琅郡主还等着要个说法呢。一想到自己要给卫仲谋收拾他惹下的烂摊子,甚至还要把自己的脸面都给丢得一干二净,高泽楷就恨不得把卫仲谋打死算了。
可惜国师只是去云游了,还有回来的一天,要不然高泽楷还真保不准会清理门户。
思绪重新回到眼前这个年轻的道士身上。
高泽楷不知道眼前这个和裴怀玉年龄相仿的道士在这街角呆了多久,可他能闻到鬼气,就足以证明此人在捉鬼拿妖一事上的本领要比自己高。既然有免费的劳力在,高泽楷当然不会错过了。
“裴街使,咱们是碰上高人了呢。”高泽楷这会儿还不忘恶心裴景行,特意转头让裴景行过来,“我来介绍一下,苏道友,这位是裴街使,他正好也在调查‘半脸鬼’的踪迹。”
按理说高泽楷已经把木板给铺好了,苏衍稍微识相一点,就该顺着这木板上他们这条“贼船”,结果苏衍听了,只是点点头:“哦。”
高泽楷:“……”
好在还有不会看脸色的裴怀玉在,这会儿他又凑到苏衍边上:“苏道长,你说的‘鬼气’是什么?”
“就是鬼留下的气息,”苏衍简单地解释了一句,重新走回街角,眯起右眼,仅用左眼观察地面。
裴景行一直没有说话,但他的目光始终都放在苏衍身上。
他注意到苏衍的左眼与其他人有些不一样。一般人长大了,眼珠的颜色会从小时候的纯黑慢慢变淡,最终呈现一种棕黑色甚至是浅棕色。但苏衍的左眼却和初生的婴儿一般,不,他的左眼甚至比新生儿的眼睛都要黑,犹如一汪深不可测的寒潭,在里面找不到任何光芒、波澜,甚至是情感。但不同于盲人的眼睛,苏衍的左眼看上去并不是死气沉沉的,甚至可以说是相反。裴景行隐隐觉得,苏衍的左眼里藏着某样东西,正在蠢蠢欲动。
或许这人是突破口?
裴景行无端产生这样的念头,开口道:“苏道长,你可是查到了什么?”
苏衍看向裴景行,右眼透着疑惑:“这个鬼受了伤,而且快要消失了。”
裴景行又问:“你能找到这个鬼么?”
令他失望的是,苏衍摇着头说:“不能,这个鬼很聪明,躲起来了,鬼气到这里就消失了,再往后就追不到了。”
苏衍指的,就是他先前在街上站着的地方。
裴景行看着眼前陌生的年轻人,突然冷下声音问道:“苏道长为何想要抓住这‘半脸鬼’?”
——莫非这“半脸鬼”与你有渊源?
苏衍老实回答:“师父让我下山之后多捉鬼除妖,就当是历练。”
“真巧,咱们也想捉住那鬼,”高泽楷用手肘把裴景行打到自己身后,他的笑容叫人如沐春风,可说的话却像极了人贩子,“苏道友,咱们也想要抓住那个‘半脸鬼’,不如联手?”
“联手?”苏衍看着高泽楷,“不行,师父说过,国师是个阴险狡诈的小人,他的弟子有样学样,也不能信。”
高泽楷一张笑脸差点就崩了:“我师父虽然好吃懒做了一些,又喜欢刁难我们这些徒弟,不过阴险狡诈四个字,怕是重了吧。”
“是啊是啊,”裴怀玉在一旁猛点头,“昨天晚上苏道长不是还与我秉烛夜谈了许久么?难道我也是小人么?”
不,你不是小人,你是蠢蛋。
苏衍下山后在短短三个月里积累起来的仅有的为人处世之道让他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裴景行见苏衍不打算与他们联手,便道:“既然如此,苏道长,这件事情落到金吾卫手中,就没有旁人插手的道理,还请苏道长避嫌。”
苏衍皱了皱眉,没有说话,转身走了。
等苏衍走后,高泽楷一直在外人面前维持的那份淡然荡然无存,笑着对裴怀玉这个挂名小师弟说道:“裴师弟,这就是你所说的师父故人的徒弟?”
裴怀玉苦着一张脸:“我也没想到苏道长的师父居然是师父的敌人。苏道长本事好,人长得也好,不该是坏人啊。”
高泽楷依旧笑着:“裴师弟如此以貌取人,回去还是再多抄些书吧。”
抄书,那就得在书房呆上十天半个月。对此,裴景行很是赞同:“你怎么认识这么个怪人的?依我看,你就在家好好抄书,别出来惹事了。”
裴怀玉见两人联合起来欺压他,立马不干了:“我现在可是一名道士,除魔卫道在所不辞!师兄,你不是说了么,这件事没我可办不成。”
裴景行在一旁给他泼冷水:“就是哄哄你,你还当真了。”
“不,”高泽楷一点不给裴景行面子,“这件事,没他还真办不成。”
高泽楷的本意,是打算用裴怀玉做诱饵,把那“半脸鬼”吸引过来。
听了高泽楷的打算,裴景行立刻反对:“不行,怀玉要是出了事,你我都别想逃过去。”
“你当我想?”高泽楷说道,“按照你的说法,昨天那‘半脸鬼’见到一群金吾卫就立刻逃了。我猜她是学乖了,知道你们这些人不好惹。习武之人身上都带着煞气,不管怎么乔装打扮都没办法躲过鬼的察觉。我们这些道士也是一样,身上带着罡气,鬼怪最怕的就是这个。只有裴师弟,一来身上不带半分煞气,二来才入门两个月,身上还来不及生出罡气,正是最好的人选。”
“不行,”裴景行还是反对,“你说的这两个条件很简单,我今天就给你找十个这样的人来。”
“然后你让他们大半夜走在路上?”高泽楷不顾自己的形象,赏了裴景行一个白眼,“有脑子的都知道你的目的了。到时候鬼还没来,他们自己就先吓软了,你上哪找别的诱饵去?”
裴怀玉早就跃跃欲试了,他看高泽楷把裴景行说得哑口无言,立刻拍拍胸脯道:“堂兄放心,我一定不会怕的。”
裴景行看着这对师兄弟,自觉说不过高泽楷,干脆转移话题:“不管怎样,先去平康坊看看。”
平康坊与春明坊相距四五条街,里头亭台楼阁的柱子和横梁上都好似缠绕着袅袅仙音,经久不散。
裴景行一身金吾卫的行头,在平康坊里头特别扎眼,不少人看着他手中的横刀,与周围的人窃窃私语。
裴怀玉可以说是三个人当中对平康坊最熟悉的人。一年前他醉心于写辞作诗,没少在平康坊与友人一道和名妓们吟诗作画,只不过没到三个月,他就转而对垂钓产生了兴趣,也就鲜少涉足平康坊了。
这会儿故地重游,裴怀玉难得走在三人最前头,把裴景行和高泽楷领到自己常去的一家风月馆里。
听说金吾卫过来查案,风月管的冯老板娘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出来亲自把三人迎到里间。
“老板娘,你这里可曾来过一个道士?”坐下之后,裴景行也不浪费时间,直接问道,“大约四十出头的样子,左边耳垂上有一颗黑痣。”
风韵犹存的冯老板娘目光中流露出一股水光,低头思考了一会儿,答道:“大人说的是李老道吧。那个李老道以前一两个月便来一次,不是给人看手相,就是卖劳什子的护身符。大半个月前他说自己要发财了,到现在就没见到人影。隔壁姓柳的老娘们成天唠叨着那李老道还欠她两顿酒菜钱呢。”
裴景行又问:“你可知道李老道平日都住在哪?”
“这我可不知道,总归不是平康坊。”冯老板娘说到这,厌恶地皱了皱鼻头,“那李老道成天就知道喝酒,总是一身的酒味,又酸又臭,也就只有他养的那条大黄狗不嫌弃他。”
一天下来,三个人在平康坊转了一圈,除了知道那道士姓李,养了一条大黄狗,平日里除了在平康坊给人看相以外,就没别的本事了。大半个月前,李老道酒醉之余与路过的冯老板娘攀谈,提起自己要发一笔横财,结果到现在都没出现,还欠了这边的柳老板娘两顿酒菜钱,欠了那边的薛大娘两斤瓜子钱。
李老道这边的线索算是断了。
从平康坊里出来,高泽楷见裴景行双眼布满红血丝,便道:“裴街使,不如你先回去休息吧,‘半脸鬼’的事情不差这两三个时辰。”
“不必了,”裴景行一口拒绝,“再过一个时辰就该是敲闭门鼓的时间,六百下闭门鼓一停,东西二市与各坊就要关门,那‘半脸鬼’怕是又要出来了。我问你,今晚动手,你有多大的把握?”
高泽楷比了一个数字:“五成,那‘半脸鬼’我闻所未闻,今晚只能用对付寻常鬼怪的方法来对付她。”
“闭门鼓一响,我们就在春明坊东口的武侯所碰头。”裴景行看向裴怀玉,“今晚既然只是打个照面,你就不必来了。”
裴怀玉当然是不肯的:“堂兄,我可是这次行动的关键,少了谁都不能少了我。”
“你堂兄是担心你呢,”高泽楷笑着说道,“我听说草原上的雏鹰要长大,就必须被推出悬崖,裴街使,你说呢?”
裴景行看着一脸期待的裴怀玉,又看了眼满是笑意的高泽楷,最终还是心软:“罢了,今晚你可以跟过来,但是你要答应我,听我的话,不许擅自行动。”
裴怀玉见裴景行答应了,大喜过望:“当然了,堂兄放心,我一定不会给你们添乱的。”
裴景行实在是拿这个堂弟没法子:“行了,你们也会去准备吧。一个时辰后,我们在春明坊东口的武侯铺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