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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韶璋反正也没想自己留着,听如斯这样说,把两片虎符往如斯腰上荷包里一塞,就领着她去看夕阳西下。
因今儿个是十五,明儿个又是三朝回门,傅韶璋想着反正明天也要回沈家,就索性带着泰山泰水并小娇妻、大舅子等在山顶的玉皇宝殿院子里赏月;赏月后,次日日上三竿时,才想起要看日出,于是在玉皇宝殿里又多停留了一日;下山时,忽然想起抢龙汤的典故来,众人又去山麓戏水。
一直盘桓了足有七八日,尹万全来说后日圣驾就要回京,傅韶璋才意犹未尽地带着如斯回了行宫。
既然回来了,首先要去的,就该是皇后宫里。
傅韶璋牵着如斯的手走进去,隔着大老远听见一阵啜泣声,心里就纳闷起来,在回廊下瞧九儿来,就问:“这是谁在哭?”
九儿瞧了一眼傅韶璋、如斯紧紧握在一处的手,心里倒没什么醋意,只觉是两个恰好凑在一处的玩伴罢了,着急道“殿下、娘娘不在这几天里,内务府可乱套了!人家都说好工匠被殿下带走弄那什么花露水去了,才会这样——夏采女的胭脂没了,从内务府造办处拿了新造的胭脂来,在脸上没用过几次,就长满了疹子,连皇上都被吓了一跳。如今夏采女正在皇后娘娘那哭呢。”
傅韶璋早料到会有人被他下绊子,心里就不把这事当一回事,牵着如斯的手道:“走,母妃这的小厨房里一天到晚都有饭吃,叫人弄些现成的东西来,咱们凑合着吃了吧。”
如斯也觉得有点饿,就点了头。
“殿下不问内务府的事?”九儿吃了一惊。
“快去弄了饭菜来。”傅韶璋催促着,便牵着如斯走进去,只见挂着银红帐幔的暖阁里,皇后歪着身子斜躺着,地上跪着个面上蒙着面纱的夏采女。
“母后,我们回来了。”傅韶璋先脱了鞋子,就向暖阁炕上圆炕桌边坐着。
如斯行了礼,见傅韶璋拍了拍铺着霞影纱褥子的炕,便在炕边坐着,瞧小李子端了盆来,便在盆里洗了手,瞧皇后不像是怪罪他们无礼的模样,就也悠哉地漱口。
夏采女瞧没人理会她,握着帕子又哭了两嗓子。
“退下吧,你是太后身边出来的,这事自有太后个你做主。”皇后道。
夏采女瞧皇后想撇清干系,呜咽了两声,闻见一股龙涎香的气息,自己这会子自己的脸不好看,便把头低低地埋下,哭得越发卑微。
傅韶璋蹙了蹙眉,嚷嚷道:“饭还没拿来?”
皇后歪着身子坐着,也闻见了那一股龙涎香的味道,含笑看如斯:“你这会子吃不得凉东西吧?”
“母后这是什么话,她的病早好了,也能吃一点了。”傅韶璋以为皇后在说如斯身子骨弱,抢着替如斯回了一句。
皇后笑着不说话,如斯犹豫了一下,心想皇后无缘无故的,说凉东西做什么?望见天元帝穿着明蓝的袍子背着手走进来,身边还跟着个似乎曾在太后跟前扫见过一眼的女官,只是那女官如今改了装束,倒是跟夏采女打扮得相似……
“给父皇请安。”傅韶璋忙从炕上下来,踩着靴子给天元帝请安。
如斯也忙跟着福了福身。
天元帝皱着眉头道:“这一连几天的,你向哪去了?内务府被你搅合得乌烟瘴气,你就甩手不管了?”
傅韶璋颔首不说话。
如斯低着头,还在琢磨着皇后的意思,闻见一股腥味传来,望见吴六全带着人送了两盘子螃蟹、两碗红枣粳米粥,并五六盘凉拌菜来,福至心灵地明白了皇后的意思,捂着嘴便背过身去干呕起来。
“你怎么了?”傅韶璋本要“聆听”天元帝教诲,如今也顾不得了,忙拉着如斯的手拍她后背。
吴六全忙拿了填漆痰盒过来,如斯干呕了两下,没吐出东西,便红着脸捂着嘴道:“殿下在母后这边吃吧,我先回去了。”说着,就要告退。
傅韶璋忙道:“走什么?瞧这两盘螃蟹蒸得很好,就在这边吃了就是。”
吴六全赶着说:“就是,娘娘,这是皇后娘娘料到你们要回来,特意叫小厨房里给留下的。”
如斯听了,便作势呕吐。
傅韶璋急得额头沁出一层薄汗,夏采女、月儿看得瞠目结舌,天元帝微微睁大眼睛,“梓童,这是……”
“吴六全,看着屋子里的人,谁敢向外头泄露一句,立刻打死!”皇后忽然震怒道。
吴六全忙答应着,立刻带着所有的宫人向外去,连那门户也一并把守住了。
傅韶璋还一头雾水的,如斯握着帕子捂着嘴,眼睛不住地向摆在帐幔后的冰盆看去。
“来人,把冰盆撤了去。”皇后扬声吩咐,吴六全又亲自带着进来,把六盆冰端了出去。
才做了采女的月儿眼皮子跳着,忽然意识到自己看破了一桩宫廷丑事,忙跟夏采女跪在了一处。
夏采女想到四皇子妃是带着身孕嫁过来的,才疑心是傅韶琰的,就两脚发软地瘫倒在地上。
皇后蹙着眉走到天元帝身边,探究地望着如斯,“主上,这可怎么办?”
“梓童当初不是巴不得吗?”闻不得荤腥、又忌讳那寒凉的东西,莫非沈如斯当真有了?天元帝微微睁大眼睛,忽然道:“尹万全,进来。”
不知道出什么事的尹万全忙垂手走了进来,听天元帝一番吩咐,就忙向外去,好半日,置办出一桌菜肴来。
“留下夏采女、陈采女伺候,其他人退下。”天元帝一摆手,跟皇后递着眼色,在那长长的楠木雕花桌坐下,待夏采女斟了两杯酒,便跟皇后一人一杯地对饮。
傅韶璋到如今还不知道为什么干呕,带着如斯在下面坐着,便夹了凉拌蒲公英给如斯,瞧如斯吃了一口又放下,便纳闷道:“这不是你爱吃的吗?”
“宫里人拿了冰水浸的,太凉了。”如斯道。
傅韶璋疑惑道:“这天还热,吃凉一点不更自在吗?”
“……你不知道,就别问了。”如斯嗔了一声,躲躲闪闪的不去看天元帝、皇后。
皇后心叹好一个聪慧的孩子,抿了一口桂花酒,叹了一声,问天元帝:“主上说,这事该怎么办?纸包不住火,若被人发现……”
天元帝抿着嘴,怒其不争地瞥了傅韶璋一眼,手指转动着酒杯,忽然起身向内殿走去。
“主上!”皇后忙站起来追上,走到天元帝身边,低声说:“料想才只有将近两月身孕,要瞒着也容易。但若是太医把平安脉时,把出这脉相来,那可如何是好?”
天元帝嘲讽道:“梓童早先不是要抱孙子吗?”
“……谁能料到当真就有了?倘若装作孩子早产生出来就罢了,万一走漏了风声,未必没有人造谣说这孩子不是韶璋的!毕竟皇室血脉,容不得一丝半毫的混淆。”皇后急红了眼眶。
天元帝背着手,怒道:“这孽障!就没干过一件叫人省心的事。”背着手左右徘徊了两步,待要叫皇后把那一胎打了,心里又不舍,到底是年过六十的人,哪里舍得打下这头一个孙儿;待要留下,又心知若是太后、妃嫔、朝臣知道了此事,定要闹得满城风雨,皇家颜面丧失还是二话,那孩子未必能平安生下来……长叹一声道:“梓童在太医中,就没个自己人?”
“主上这是什么话?”皇后冷笑道。
天元帝道:“这会子梓童还跟朕怄气?”
皇后苦笑道:“不是臣妾跟主上怄气,是……主上还不明白太后她老人家吗?”
天元帝背着手,沉吟一番道:“日后,就叫太医院里的张太医替她请平安脉写医案。”
“张太医?”皇后沉吟了一番,低着头掐算道:“从泰安回京城,便是慢慢的走,一个月也够了。她进了宫,就有将近三个月身孕,倘若被宫里积年的老人看出来……咱们那宫里,说是卧虎藏龙也不为过,谁身边没两个张了火眼金睛的老人精。”
“你这妇道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当初为了跟朕怄气,非要把她娶进来,如今……如今出了这样的丑事,就连你也着急了吧?”天元帝沉声道,背着手来回转了转,低声道:“叫人传旨回京,打扫了内务府后的永华殿给他们,就说她惹恼了朕,被朕禁足在永华殿!免了她在宫里的晨昏定省。”
皇后抿着嘴,忧心忡忡地向外看,“那两位采女……”
“把夏兮用过了的胭脂给月儿用,留了她们在泰安行宫疗养,不必带着她们回宫。”天元帝道。
皇后一怔,“她们两个都是太后那出来的,万一太后怪罪下来,那可怎么办?”
天元帝眼皮子一撩,“怪罪下来又能怎样?不过夹枪带棒地说几句话罢了。”天元帝一甩袖子,走了出来,瞧傅韶璋垂手送他,冷笑了一声,叮嘱道:“若要玩,找了其他人陪着你玩,叫她好生地歇着。”眼睛一瞥两位采女,便道:“尹万全,送两位采女回去。”
“是。”尹万全忙答应了一声。
夏采女、月采女脸色煞白地跪下,才要张嘴哭求一句,便被堵了嘴,拖了下去。
“你这孽障,真叫人操碎了心!”天元帝愤愤地丢下一句,一甩袖子,连自己为什么来这边的都忘了,迈着大步就向外走。
拖走了闲人,皇后依旧坐着,瞧傅韶璋一头雾水的,便笑道:“吃饭吧,没事了。”赞赏看了如斯一眼,便自斟自饮了一杯。
傅韶璋微微蹙眉,压低声音问如斯:“到底怎么回事?”
“母后叫我假装有孕。”
“几时叫的?”傅韶璋诧异了一下,又去看如斯。
“就是问吃不吃凉东西的时候。”如斯拿着筷子搅合碗里的粥,这么着,对皇后有什么好处?
皇后放下酒杯,对傅韶璋、如斯道:“回了宫,你们离着太后还有东五所,能有多远,就有多远。”
傅韶璋手指急促地点在光滑的桌面上,忽然眼皮子一跳,“母后要对皇祖母……皇祖母那么小心,为保养身子,都不许人聒噪她。”只关心太后,就提了没提住在东五所里的傅韶瑅两口子。
皇后素来不把这些阴私的事,说给傅韶璋听,但怕他急稀里糊涂地一头钻进她的陷阱里——沈如斯就是个陷阱,沉吟着说:“本宫说如斯有了将近两月身孕,你父皇就把张太医给了本宫,张太医那有太后的医案。”等她从张太医那拿到太后的医案,知道太后究竟是什么病又服用什么药,就是太后的死期。
傅韶璋瞳孔猛然扩大。
如斯忙安慰地拍了拍傅韶璋的肩膀,想了想,把荷包里的两枚虎符取出来,递到傅韶璋手上。
傅韶璋接了虎符,小心翼翼地送到皇后手边,“这是如斯的奶娘给她压箱底的东西……张太医把脉时,瞧出如斯没有身孕,那可怎么办?”
皇后逗弄着桌上的两片虎符,她这儿子真是傻人有傻福,还能捡到这便宜,“放心,不等张太医把出如斯的脉,本宫便把张太医拿下了。”
“……可否,留皇祖母一命?”傅韶璋踌躇道。
皇后深深地看他一眼,“理由呢?”
傅韶璋额头上一滴冷汗流了下来,绞尽脑汁了一回,忙道:“儿臣还要皇祖母替儿臣把持内务府呢!瞧夏采女的事,事有古怪,不管皇祖母面上把这事怪到谁头上,那胆敢在夏采女胭脂里下毒的人,一准会被皇祖母揪出来。儿子就等皇祖母把内务府收拾干净了,再把内务府讨回来。”
皇后微微一笑,“好孩子,既然这么着,母后就把你皇祖母的性命交到你手上,若是她哪一天不知好歹了,就休怪本宫无情了。”
“是。”傅韶璋赶紧地答应下来,待要问一句东五所的事,又想傅韶瑅至今没个子嗣,原因大概就在皇后身上,忙牵着如斯退出去,到了外面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正要宽慰如斯一句,就瞧简嬷嬷走来道:“殿下、娘娘,太后那知道夏采女的胭脂出事了,叫殿下过去说话呢。娘娘也跟着去。”
傅韶璋眼皮子一跳,太后这是跟天元帝一样怪他了?眨了眨眼睛,太后最好只教训他几句,别罚他罚得过分,不然他也拦不住皇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