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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4-02-23
暝幽清楚地记得那个飘着黄沙的秋天。小小的山尖峭石林立,褪去盛夏的葱茏绿意,秋天的风干涩地将土壤掠夺成荒芜的黄沙。他身披残破的盔甲,凌乱的刀痕血迹雕镂出他挺立的身形。身后满地是绛紫山庄和雾夜山庄士兵们的尸体,双方的战旗都残破不堪,斜斜地插在土地上,用最后一丝标志叫嚣着庄严与不败。暝幽愤愤地咬牙,将手中的绛紫剑垂直重重插入脚边干硬的土壤中。面前是嘉龄含泪的双眸,雾放在他背后挟持着将手里的剑又贴近他的脖颈一分,痛得嘉龄浑身颤抖却始终不叫出声来。他怕暝幽担心,强扯起苍白的嘴角微笑道:“我没事,别管我了。以前是我误会你,莫怪我。”
“到底要怎样你才肯放他?”暝幽喘着粗气,靠绛紫剑支撑着虚脱的身体,装作还可以大打一场的样子不让自己倒下。
雾放的头发也散乱下来,在风中显得沧桑凌乱。“一山不容二虎,我要你和绛紫山庄一起消失,说不定我还能留这小狐狸一条生路。”
暝幽身子剧烈一颤,惊愕地望着雾放不说话。自古家国不两全。纵使暝幽再爱嘉龄,也不可能为了救他而舍弃绛紫山庄几千口人命。他渐渐握紧手里的绛紫剑,一点一点从深深的土里拔出来,既然无法做出选择,那么他只能做最后一搏去挽救这一切。嘉龄和绛紫山庄的每个人,他都不会放弃。作为绛紫山庄的庄主,他有义务有责任保护每个人。
嘉龄看得出暝幽的身体早已不堪再战,然而雾放更加咄咄逼人压迫着暝幽的神经,逼他做出选择。
“莫为难,我帮你选。”嘉龄淡然一笑,使力将脖子压在雾放的剑锋上,划出一道鲜艳的血痕。雾放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忽然乱了阵脚,举着剑愣愣地看嘉龄的身子直直向前倒下。他担心其中有诈,下意识地抬手又对着倒下的身体后背刺进去。
嘉龄面对着暝幽噗通跪倒在地,溅起满地尘土,剑尖穿过后背从心脏刺出,滴答着温热的血液融进土壤。
莫为难,我帮你选。
十三年后,暝幽再次面对同样的场景。雾夜山庄在举着火把的士兵们早已蠢蠢欲动,只待暝幽一声令下就冲进去。屋内三人依旧僵持着,雾放一边扣住泫月的手不让他动弹,一边从床边抽出剑抵在泫月的脖子上,满是玩味地冲暝幽挑眉道:“这样是不是更加还原当时的场景?”
“雾放,你欺人太甚!”气愤地暝幽抬手一掌拍散身边的红木桌子,桌上的酒壶茶杯应声破碎,发出巨大的声响。屋外人影晃动,隐约可以听见刀剑碰撞的声响,看得出来雾夜山庄的人已经包围了这个房间。
“你包围了我的山庄,而我只包围你,这就是我们的不同之处。绛暝幽,你输就输在这里。”雾放摆出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咬着泫月的耳垂道:“你想不想知道,在绛暝幽心里,你重要还是山庄重要?”
泫月别过脸抿紧双唇不语,眼睛却不住观察着暝幽的表情由青变白。
曾经当泫月还未认识暝幽时,他刚从狮王手里逃出来,在树林里隐约听见有人在读诔文,每个字都那么深情眷恋,又充满伤感。他听见那个青衣书生哽咽着:“可思量,奈何错爱公子薄情欢晌;叹如今,惟伴荒烟枯塚吟咏哀凉。谁解帝王张
狂,岂料竟是书生皮囊,空遗满腹沧桑。”不知怎么的,泫月竟然空惆怅起来,联想自己坎坷的命运,在湖边落寞地抚琴。
后来,他们相遇了。
终究放不下那天的诔文。当某天泫月背着暝幽偷偷去林子里找到那个墓碑,他一眼就认出刻在石碑上暝幽苍健的笔锋。鲜红的朱砂没有丝毫被尘土掩盖,看来有人经常来此祭拜。望着暝幽亲手刻下的“爱妻嘉龄之墓”,泫月的心里酸的苦的都纠结在一起,却不曾与任何人说。直到他发现暝幽枕头下嘉龄的画像,他才彻底说服自己,暝幽从来没有忘记过嘉龄。自己的出现不过是场闹剧,是个替身,他永远都无法取代嘉龄在暝幽心中的位置。
泫月回过神,感受到雾放的剑贴着自己皮肤的冰凉疼痛的触感。他并不害怕,只是莫名地伤感,如同当日听见暝幽的诔文一样难受。泫月抬起脸望着暝幽,异色的瞳孔里交错织着说不尽的失望与期待:“倘若我也为你死了,你会不会也想记着嘉龄那样记住我?”
“我不许!”暝幽拔出绛紫剑发怒地狂吼着,同样的痛苦他不想再感受第二次:“别做傻事,我是爱你的,相信我泫月。”
“怎么,又想硬拼?整个山庄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人。”雾放继续刺激暝幽:“江山还是美人,你还是没有选择不是么?你那白痴弟弟可比你要痴情地多啊。”说罢他垂下手里的剑松开泫月,反正这小妖精已经身中剧毒,不会怕他跑了。
泫月淡淡道“你走吧,不要管我的死活了。”暝幽上前去拉他:“我带你一起走。”泫月狠狠推开他,第一次大嗓门地冲暝幽吼道:“你给我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我迟早都是要死的人,管我做什么!”
暝幽只觉得泫月句句话都像一把刀刺痛他的心脏,他呆呆站在那里流泪,任凭泫月踢打就是不肯走。“你给我走啊……快走……”泫月哭喊着打他撵他走,开始是拳头,接着是破碎的茶杯茶壶,一件一件摔打在暝幽身上。暝幽的脸颊和手背都被碎片划伤,冒出鲜红的血,他仍然没有说话没有阻拦,像座雕像那样屹立在那里纹丝不动,眼泪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散落了一地。对于他来说身体的痛苦不值一提,可是让他放弃泫月,心会很痛很痛。
“你不走,我帮你。”泫月捡起地上的陶瓷碎片刺进脖子里,一种夹杂着尖锐和沉钝的疼痛迅速占领了他全身所有感觉。片刻之前,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温热的血液从自己的脖颈里涌出的膨胀感,接着眼前是暝幽痛苦叫喊的脸慢慢模糊起来,他听不清任何声音了,只觉得身子轻飘飘得往下坠。
恍惚间泫月仿佛看见脑际闪耀着白光,许多人从白光里嘻笑着走出来。呆呆的林文枋和俏皮的何小荷手拉着手冲他笑,虎子和小豆子他们仰起天真的笑脸脆生生地叫着“泫月先生”,还有那个独眼的寨主,虽然看上去凶神恶煞但是对他百般照顾。白光的尽头站着两个人,一个眉目如画,穿着鲜红妖艳的嫁衣;另一个手执竹扇,青衣素袍,风度翩翩。
原来我从不曾孤独过,从此往后,我的每个梦里都有你们。泫月微笑着合上眼。
再也没有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