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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3-01-13
狮族的送亲队伍浩浩荡荡,狮王身骑一匹棕色骏马,怀里搂着一袭红袍的泫月行进在队伍最前方。身后的轿夫们稳稳当当地抬着花轿。轿子四角挂着的银铃在风中独奏的凄凉的哀乐也被淹没在嘈杂热闹的锣鼓唢呐声中。
粗壮的手臂紧紧环住泫月的纤腰,唯恐一脱手他便会跳下马逃跑。泫月颈间的银环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明晃晃的白光,看得狮王的黑瞳也泛起狡黠的亮点。
送走泫花便没有人再阻碍孤王的好事了。狮王得意地眯缝起双眼,鼻子嗅到怀中人身上淡淡的檀香味道。
此刻泫花坐在轿子里,冰冷的指尖触及颈间的珍珠项链,百般思绪缠绕心头,热泪潸然而下。是珍珠,不是银圈……她一遍遍告诉自己,她解脱了。当狮王解除囚禁她的咒印,象征着占有和束缚的银圈便顿时粉碎成空气中飘飞的尘埃,带着她的悲欢离合消散,消散。可是泫月呢?他还没有逃离魔爪,他还小,他那么孱弱,他需要我的保护……掀开轿帘看前面的弟弟,正巧他也心有灵犀地转头看她,黄瞳对着蓝瞳,蓝瞳对着黄瞳,欲说还休,再多不舍和别离的叮咛也还是沉浸在一片异色的流光里。
狮王的送亲队伍继续行进,狼王的府邸已是张灯结彩。红绸带系成喜气的花朵装点着匾牌,门口两个严肃的石狮子也被披上喜庆的红色。一个寿宴俨然成了婚宴,然而前来贺寿的宾客尚不知道狼王要迎娶泫花的事情。
狼王穿戴整齐站在门口迎客,一身鲜艳的红衣显得很是精神。
“恭喜狼王,贺喜狼王,区区薄礼不成敬意。”各路妖兽、天兽陆续进入,包装精美的贺礼也是大车小车地往府邸里运,把整个储物的后院挤得满满当当。
远远看见两个两个青衣男子款款而来,狼王连忙上前迎接:“你们真来了,我以为你们已经不认我这个叔叔。”
“哪里的话,二叔四百岁寿辰怎能不来?”绛暝璃拱手作揖:“这不是忙着给您备份好礼嘛。”说着便从袖中抽出一个竹制长盒,“早知道二叔窥着观音玉净瓶里的仙草,这可不给您弄来一根。”
狼王大喜,接过竹盒放入袖中:“好侄子,劳你费心了。”
暝幽也行了礼,递过一个小锦盒,“自下山隐居也没带什么好东西,只这一还魂丹还能拿得出手。本是率兵打仗时长老们为我向太上老君讨的,据说活人吃了能延年益寿,伤者吃了能三日痊愈,连死人吃了都可以让尸体永葆新鲜。如今我也用不到这个,妖界大小战争无数,倒是您须得的物什。”
谢过暝幽,狼王领着他们从正门进入,中央过道上铺着一层红毯直通大堂,桌案左右各摆放一个陶瓷瓶,中间端放一个小铜鼎,三柱高香将整个屋子熏染地云蒸雾绕仿若仙境。无怪乎暝幽叹道:“都说妖兽是住洞穴的,二叔竟把它变了个样,就是比绛紫山庄也毫不逊色。”
大堂的院子里摆了二十几个大圆桌,等级划分地很周详,身份地位高的坐在大堂,地位稍低些的便坐在院子里。众人入席,却见着狼王迟迟不肯开宴,正疑惑之时,隐约听见府邸外传来喜庆的乐曲。
见时机成熟,狼王端起酒杯站起来对在座宾客说:“不瞒诸位,在下今日可是双喜临门,趁着寿宴,我准备娶妃,人已经到了。”
宾客们一片唏嘘接着窃窃私语起来,暝幽和绛暝璃彼此望了望,也不知狼王唱地是哪出。
这时从院子里传来浑厚粗重的笑声,如古刹的洪钟声震惊了在座宾客。只见狮王一手揽这泫月一手拉住泫花,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身旁两位佳人为了跟上他的步伐也都暗自加快双脚的频率,把那鲜红的裙摆踢得莲花般盛开,才勉强跟上。三人进来时大堂里一片惊呼,倒不是折服于狮王的气势,众人的目光全部聚焦在他身边的两位倾国倾城的美人身上。
上座的瞑幽也应声望去,少年单薄的身体披着鲜艳的红袍赫然闯入眼帘,还有那双含情脉脉的异色瞳孔,行路时扶风的风流姿态,天地下还能找得出第二个么。瞑幽手中的青铜酒杯从僵硬的手指中滑落,恰巧滚到狮王脚边。
泫月……他怎么会在这边……他身旁的男人又是谁?瞑幽心中顿时波翻浪涌,墨绿色的眼眸直直盯着他,恨不得一眼看穿他的身体,看看他心里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其实泫月在进入大堂的瞬间也看到瞑幽,他的身子微微一颤,感受到绿眸中直射出的灼热,瞬间心慌意乱只好赶忙低下头不再与他对视。狮王感觉到泫月异样的表现,顺着他先前看的方向望去,与瞑幽冷冷的目光相撞。
稍稍压抑住自己五味杂陈的心情,瞑幽勉强支起僵硬的身子离开坐席朝着掉落的酒杯的方向走去,眼神却一直定格在泫月身上,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自己仿佛化身成戏台上又见杜丽娘的柳梦梅。日思夜想的人就在前方,每跨一步都好似踩在自己心上,千般万般细软的痛痒,千般万般无法言说的相思苦楚,没有谁会比此刻的他更能体会。
或许自己果真对这小畜生动了情罢。
走到泫月跟前,两人四目相望,泫月碧蓝的眼底泛起晶亮的水光。瞑幽不语,顺势俯身捡起地上的酒杯,然后对狮王行礼,“在下瞑幽,多有失礼。”
狮王忽然咧嘴轻笑,露出两颗阴森森的獠牙:“可是三十年前败给雾放的绛紫山庄庄主?”他轻蔑地眼光上下打量瞑幽:“想不到曾经不可一世的天狼族的统治者竟是这么个窝囊的书生样。”
“你!”瞑幽仿佛受到重击,喉间闷哼一声,发现自己对狮王无礼的语言攻击竟无力反驳,毕竟他说的是事实。
空气中凝结出尴尬的冰凌,压迫着在座每个人紧张的神经。绛暝璃连连咳嗽对狼王使眼色,狼王方才反应过来,请狮王上座,又寒暄了几句,气氛稍稍得到缓和。
入座前,狮王走到狼王座旁边,大手用力在泫花后背向前推,泫花重心不稳踉跄着扑倒在狼王怀里,“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狼王笑纳。”
稍后的酒席因为这个不大欢喜的开端而显得压抑沉重,众人只埋头吃酒,少数窃窃私语,全然没有寿宴该有的喜庆。狮王天性好热闹,看不下去这般情景,便拿起酒壶向狼王敬酒,脖子一仰,一瓶酒就倒下肚去,顿时觉得浑身发热。借着酒兴,他又要求泫月为宾客弹琴助兴。泫月借口说没有带琴推辞掉,现在的他满脑子只想着“瞑幽”、“天狼族”、“绛紫山庄庄主”……思绪一时难以理清,搅得心跳加速,整个人都迷迷糊糊。
“怎么没带?孤王都帮你想到了。”狮王拍拍手,一个侍女抱着泫月的琴应声而出。
泫月并不看,又推脱说:“琴弦断了一根,弹不了。”
“这根如何?”瞑幽一直关注他,适时地出现在他身边,将荷包里的金丝缓缓抽出,放在他手心。
他曾许诺要陪送我一根琴弦,原来他还记得。感动之余,泫月攥紧金线,手心的温暖胜过阳光,给他生命的冬天带来金色的希望。
续好琴弦,泫月坐在大堂中央突然低头幽幽说道:“泫花你听着,只当这曲子是我送你的嫁妆罢”。从袖中缓缓伸出玉葱般纤细的手指轻拨琴弦,灵动哀转的声音就如潺潺泉水从指尖流泻,琴声呜咽着,有节奏地断断续续,多少情感欲说还休。只见他朱唇微启,用清澈的歌声缓缓唱道:
“晚天薄江秋水长,沉沉半昏,惊扰斜阳。柳枝绵意系侬愁,留不住,归去匆匆,袖下闺里是两空。
酒一盏,咽清寒。忆过银铃声销散,红轿竟蹒跚。三生凄惘,谁惜嫁娘?遍地红花葬哀凉。几人心伤。”
曲毕,泫月仰面凝视泫花,一行清泪从两人的左眸同时落下,顺着脸颊勾勒出诀别的感伤。作为旁观者,瞑幽并不清楚其间的曲折实情,却还是因泫月的突然落泪而骤然心疼。此刻呈现在他眼前的只是一个卑微脆弱、失去亲人的孩子,再也不是草堂里那个任性高傲的小畜生。
究竟哪样才是泫月的本色,又是谁让他如此痛苦?思来想去,食不知味,最终绿眸望向另一旁的狮王。那个面宽嘴阔、双耳肥厚的莽夫,正咧嘴撕扯一大块肥腻的羊腿,晶亮的油渍沾上他拉碴凌乱的胡须上,玻璃球似的狮眼死死盯住泫月,活脱脱一个等待伏击猎物的野兽。
众人赞叹泫月琴技高超歌声曼妙,唱得虽是伤感的曲子,倒也还是缓和了宴会的氛围。绛暝璃没吃几口酒就被瞑幽打发去向狮卒打听泫月的事情,只给了三五两银子,那群见钱眼开的奴才们就争相把泫月的事和盘托出。他回席后将打听到的一一细述,瞑幽听后脸色一沉,再也咽不下一口酒菜。
这时泫花忽然起身,端着自己的酒杯在狼王和众人的注视下从容不迫走向侧席。她垂下眼望着手里的酒,每一步都很平稳,不让它倾洒出来。泫花媚眼如丝,声音娇软说道:“多谢大王几十年来的悉心照料,泫花无以为报,先敬酒一杯。”说着,一只手搭上狮王的臂膀,顺势将酒杯捧至他嘴边。狮王抬眼奇怪地看她,心想这娘们怎么突然如此殷勤,众人都看着,不喝似乎显得孤王小肚鸡肠。他肥厚的嘴唇为难地蠕动,正要张嘴去喝。不巧旁边有位好事的宾客以为狮王为难,就起身向泫花敬酒,无意中撞到泫花的手臂,她手里的酒杯刹那间失去依托掉落。
众人只听到泫花花容失色地尖叫一声,接着便看见那酒水倾洒在红木桌案上,霎时一股白烟冒出,酒水好像沸腾似的在桌上“咕嘟咕嘟”冒泡,红木被酒水一点一点快速腐蚀。酸腐味直窜鼻孔。
狮王睁大眼望着桌上那块烧通的空洞,鬓角青筋暴起,心想自己要果真喝了这毒酒还不得肠穿肚烂!他一掌掀翻桌子,杯碟碗器碎了一地。
见事情败露,泫花吓得连连后退却被他伸手扼住脖颈。狮王的脸因愤怒而丑陋扭曲,牙齿“咯吱咯吱”地打架:“臭婊子,竟敢加害于我!”他集中全身力量于手中,对她纤细的脖颈猛然施力,泫花的俏脸霎时惨白,红唇痛苦地开开合合好像是在尽力喘息,又仿佛在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发出一点声音。泫月慌忙冲过去本想拉开泫花,却被狮王轻易推倒在地,只得跪在他脚边不住地叩头,“饶了她吧,我什么都依你,什么都依你……”
宾客们一下子慌了手脚,迫于狮王的势力又不敢多加干预,只得捏着把汗看着。
作为寿星的狼王终于忍无可忍,冷脸喝道:“狮王,如今泫花算是我的人,你敢动她,莫怪兄弟翻脸不认人。”现在狮王是怒火中烧,哪里听得进劝,抬起下巴瞥着狼王大笑道:“你以为我怕你吗?老子吃剩下的才给你,你倒当个宝贝!哈哈哈——”接着他的五指突然深陷下去,只听得骨头碎裂的“咔擦”一声,泫花双眼一翻,脑袋便像脱了线的风筝直直垂下来。
泫月顿时觉得五雷轰顶,呆呆跪在地上,在一片泪眼朦胧中看着狮王松开手,姐姐的身子如残红般飘落,黑发如瀑在风中凌乱,散落了一脸的凄凉,嫁衣鲜红如初,在地面上盛开出一汪血色残阳。可怜一个绝色美人就这么一命呜呼。哀哉!
四下忽然寂静地骇人,众人沉重的呼吸声在冰冷的空气里低低地迂回,压迫每个人紧张惶恐的神经。泫月细弱的呜咽渐渐响起,在空气中绝望地颤抖,比杜鹃一声声哀鸣还要呕心沥血。他用尽力气,慢慢爬到泫花身边把她冰冷的身体抱进怀里。他哑着嗓子低唱她教的曲子,那是泫花第一次出嫁时坐在花轿里,怀抱着年幼的自己流着泪唱的。“晚天薄江秋水长……沉沉半昏,惊扰斜阳……三生凄惘,谁惜嫁娘?遍地红花葬哀凉。几人……心伤。”
滚烫的泪水掉在她脸上,顺着削瘦的轮廓滑落,是泫月在哭,亦是泫花在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