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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遇王
“猜猜吧。”王彪之问两人。
马蹄答答地踏过长街,清晰的声响更衬得深夜寂寥。
桓温低头思忖,谢安轻轻拍着冲儿的背脊,轻轻道:“收买江湖人士助力海寇,收买宋衣刺杀先帝,当然是为了得益,并非是为了覆国,所以此人定然身在高位,能得到最多的利益。”
“就算是引石赵来稍微小乱,但石赵不会现在正面从北方防线攻过来,毕竟石赵现在元气还未恢复,所以这对那人来说,并不算是叛国。”
“得益最多,身在高位的世家,排除你们琅琊王氏,那么就剩颍川庾氏,毕竟先帝一死,庾氏就能手握大权,”谢安越分析脑中越是清明,“可惜庾氏并无什么江湖势力,庾亮此人是循礼的君子,颇有才华,为人忠正,除了有些小家子气,是断然不会做出有违君子之道的卑劣之事。”
王彪之颇有兴趣问道,“为何排除我琅琊王氏?我家敦伯当年可是被司马氏视为第一叛臣呢。”
“因为你刚才说了,琅琊王氏现在这一辈里就靠你出面了。”谢安腹诽道,我还是王导的学生,你家以后要干啥坏事,估计都得让我出手呢。
桓温听两人跟打哑谜似的,忙问道:“到底是谁?”
“我们都大半年没回建康,自然忽略了现在与庾氏争权的可不是琅琊王氏。”谢安目光里的笑意渐渐散去,“而是司马氏那两位老祖宗,司马羕与司马宗两兄弟。”
司马氏两位兄弟皆是汝南文成王司马亮的第三子与第四子,而司马亮与晋太祖司马昭是同一辈的,比如今小主公司马衍足足高了三辈,但两位老祖宗年岁都不老,司马羕年四十六,司马宗年四十四。
两人因早年过江立国讨贼有功,食邑皆有万户,王敦之乱时,司马羕任太尉,因放任士兵抢劫被屡屡弹劾求罢其官职,但先帝为了留存司马氏势力和祖宗颜面,下诏不问罪。
而在先帝命在旦夕之时,他终于亮出了这步棋子,让司马氏兄弟重新入朝辅佐司马衍。
“司马宗其人好武,广结江湖人士,一直都被司徒大人这些长辈们所排斥,先帝去世前召了司马羕兄弟就是为了给小主公的未来铺路。”
谢安边说边看了王彪之一眼,王彪之淡淡一笑,“你平日倒是打听得多,龙伯不喜司马宗在于他私心太多,府中门客多半是游侠心腹,于国毫无建树。”
且不论王导对好武者的喜恶,但光想到司马宗的门客教会宋衣武功,如今在江左各地追杀谢尚,谢安心中一股怒意勃然而生。
“难怪司马昱那小王八蛋老是跟我套近乎,我可算明白了,这司马氏两位老祖宗是来探口风的啊。”谢安说着说着,眼里闪过一丝寒光,恨不得此刻司马昱就在自己面前,毕竟老的王爷们躲在深宅大院,见都见不到。
桓温这才恍然大悟,“难怪柳生有恃无恐,原来背后靠山竟然如此之大!都怪我平日贪玩,连京中大小势力都未曾去了解,只记得谁赌术高,谁武功好,与柳生交好时,并未从他口中听过。”
王彪之手指捋过垂在胸前的白发,轻笑道:“因为他辈分高,寻常人难见一面,就连我也只是小时候见过他,不过此人有一特点,定叫人终身难忘。”
“有何特点?”桓温打趣道,“阿狸,你猜这位王爷是不是面貌丑陋?不然长辈们也会看在相貌上对他另眼相看几分啊。”
谢安忍不住笑了,“皇室血脉怎会有丑陋的后裔啊!你想太多了!”
王彪之看着两少年,心中感叹,少年人就是好啊,自己虽长他们几岁,倒像差了辈似的,“行了,这私下调侃也有点过,而且南顿王风姿美秀,又擅剑术,若非他是皇室,不然早在玄武榜有名。”
“高手?”桓温一听这个,立刻来了兴趣,挑了挑眉。
王彪之轻轻拍了拍桓温的肩,“比你这小子高!若如传闻中所言堪比郗鉴苏峻,但他是王爷,身边多死士,除了外出平乱,基本见不到他出手。不过他若隐姓埋名混迹江湖也未曾可知。”
桓温怔了怔,谢安看他模样似乎又想到与石季龙对打那一夜,正欲出言安慰,而脚下的马车猛地停了下来。
车帘被拨开一道缝隙,车夫沉声道:“前方有车马队堵在桥头。”
几人远远听到了流水声,已近秦淮河与朱雀浮航,从薄纱似的屏帘望去能见桥头风灯明亮,在风中招摇飘荡,好似鬼火。
一队车马停在桥头,朱雀浮航一向不许停留车马,但此人能停,在于他的身份高贵。
时近中元,阴气大盛,黄泉门开,到了夜晚,总不得不让人想起跟鬼怪有关的事。
“来了,你们乖乖坐好。”王彪之又跟老头子似的叹了口气,整整衣冠,捋捋白发,正欲出去,就见桓温和谢安比他动作还快地钻了出去……
桓温眼睛一亮,“司马宗?”
谢安好歹还记得人家的爵位,与桓温齐声问道:“南顿王?我倒要看看有多‘终身难忘’!”
王彪之回头望着座位上还在呼呼大睡的桓冲,感觉自己方才似乎说了一堆废话,教训也是白教训,而且这两小子明知对方是老祖宗,居然还像看猴戏地先跑出去了。
桓温比谢安高,腿长跑得快,所以抢在了前头,但两人刚跑出去没多远,桓温猛地停步,抢身挡在了谢安跟前,一手猛地扬起。在幽暗夜色中,一道比黑夜更黑的影子凭空窜了出来,剑鸣锐利地刺进了众人的耳中,向着两名奔跑的少年而来。
桓温扬起的手想要半空抓住剑身,在这电光火石间,他只想到了这个办法,不然他能躲过,谢安就不一定了。
然而谢安也只比他反应慢了半拍,立刻将藏在袖中东西朝前方扔了过去,他用足了十成的力气,并没有砸向黑影,而是向着面前那一队气派十足的拦路车驾而去。
“有暗器,保护王爷!”前方车队里有人忽然亮起尖细的嗓子大喝一声,听得人不寒而栗,感觉是鬼府索魂客似的。
正是这一声喝,让那原本向桓温和谢安袭来的黑影生生撤剑退了回去。
但那暗器似乎很长眼很争气地越过了重重包围,最后一声闷响打在了一架马车蓬顶。
这辆马车的制式即使在夜色中也能看到被月光反射的一丝丝流光,大约是用金银丝线缝制的外罩,看着就比王彪之这辆车驾华丽多了。
“什么暗器?”桓温长吁一口气,很是好奇问道。
谢安拍了拍手里的灰尘,淡定地答道:“在巡城司那破院子里找到半块砖头,我藏在袖子里大半夜了。”
桓温不知该说什么好,冲他竖起了大拇指。
王彪之在两人身后被这一幕给吓出了一身冷汗,并非他胆小,是因为这两人实在太大胆。
那一声尖细的鬼叫又响起了,“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竟然敢冒犯南顿王的车驾,还不速速领死!”
谢安百分百断定,这人必定是位内监,太监此类人出场要么阴沉多谋,要么张牙舞爪,前者多半武功高强,深藏不露,后者么就是狐假虎威,简直就是教科书般欠揍的存在。
“区区砖块,何来暗器?黑灯瞎火,何来冒犯一说?而死罪并非是由你定的,我们廷尉正大人还没开口呢!”
谢安还未到变声期,声音甜润温和,明显还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他一开口,这声音虽不如内监的大,但足够传开。
王彪之扶额,他有点看不懂谢安,平日这小子可不是这样的,可从东海一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尤其是今夜。
莫非是因为谢尚?
内监被气得跺脚,正欲开口反驳,就听身后的车厢里有人轻轻道:“吉祥,本王要下车看看月色。”
声音虽轻,似乎也没什么情绪,甚至带着几分漠然,好像这位南顿王真的只是想要看看月色而已。
车帘开,先出现却是一缕比月色更为苍白华美的银色长发。
似乎比王彪之那生了五年的白发要更白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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