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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是卒还是将
此刻阿丁正站在码头外的竹林等人,夜色与竹林将她很好地隐藏起来,广陵虽然不止一个码头,但面前这个是最大的。
沿江东去,经江都、晋陵、江阴到达吴郡,也就是苏州、常熟一带,钱氏楼船的目的地是海虞,接近长江的入海口处。
这一带河运繁忙,也是经常发生海寇劫货之地。
她目送谢安与一些小孩被送入船中。虽然她没有见过谢安,也对王导想要收为学生的小神童产生了极大兴趣,只是船上几乎不收留陌生来历的女子,她也没办法混进去。
接下来她要目送谢安离开,接着要去安抚谢尚的姐姐谢真石,谢安做卧底的事不能透露,但也不能让谢家担心,这是王导的命令。
阿丁发愁要编个什么谎话糊弄过去,就见有人应约而来。
那少年一身船工的打扮,额头还流着汗。
阿丁笑着替他擦去汗,两人似乎很是相熟,亲昵如姐弟。阿丁是江湖游侠的不羁气息,长相虽然普通但很爽利,少年皮肤微褐,像是受了很多苦。
少年压低声音问道:“阿丁姐,大人又有指示吗?”
“阿劲,保护船上的一个人。”阿丁捏了捏少年结实的胳膊,“最近练拳很勤么?手臂上的肉硬了不少,但过度劳累也不好,会把手练坏的。”
这个叫阿劲的少年微微摇头,问道:“什么人?”
阿丁长相普通,与美丽清秀沾不上边,只是她笑起来时,眼睛会发亮,“一个小毛孩,他能安全回来,那么就会成为主人的学生。你也知道,主人从未收过学生。”
阿劲面露诧异,“多大,长什么样?”
“这个小孩可省了我画像,”阿丁掩唇微笑,“就是你们钱氏楼船里长得最好看的小郎君。”
阿劲皱了皱眉头,什么也没说。
此刻楼船里长得最好的小郎君谢安同学已经够灰头土脸了,这楼船看着气派,可是卫生打扫人员偷懒,船舱底部都是敷衍了事,他一进去就被灰尘呛得直打喷嚏。
他们倒没给小木捆绑,大概是不怕他一个安安静静的瞎子能闹出幺蛾子来吧?
随行来给谢安当牛做马的小雀儿和狗娃求了吴哥许久,他才勉强答应帮谢安松绑,也是怕伤害谢安写字的双手,毕竟东海那边需要有人教认字呢。
司医师还有一封家书要谢安带去,东海那有司医师的兄长,专为海寇们和流民看病,在当地颇有声望,司医师说若是兄长看了这封信一定会关照小郎君的。
被送往东海的小孩不多,除了谢安他们,其他的小孩都很安静地呆着,多半是没了父母养育的孤儿。
谢安获得解放之后开始舒展身体,被绑了整整一天啊!恨不得将第八套广播体操练了做了一遍,再将桓温教他的拳脚功夫打一遍,不过这套动作看得同舱的小孩们一愣一愣的。
这套体操他在建康就带着王熙之和谢万、谢朗做过,只是没流传出去,王熙之是跪坐练字很少动弹的人,练操有益活动筋骨,至于谢万和谢朗,一个胖弟弟一个乖侄儿都听从谢安的指令,记得看书之余要强健身体。
还有五弟谢石,虽然才两岁,每每看着谢安在家练剑都会在一旁乖乖地看着,小手还挥来挥去。
谢安确认自己手脚无碍,总算舒了口气。
现在不是等待救援的时候,人的潜力是无穷的,纵然他现在还是个九岁小孩,但只要有智慧,只要能够隐忍,一定会有机会逃走。
而且目前情况似乎也不是太糟,起码有小雀儿和狗娃这两人是帮着自己的,小木是技术人才,就算弄不回建康,也得把他划入自己的阵营。
至于船里其他的小孩,尚需观察。
谢安站在小窗前,望着广陵码头的夜色与波涛,耳边听着浪潮与风声,江风拂面,他长吁口气,将胸臆中的抑郁、焦灼通通送了出去。
今夜有些许星辰光芒落在江面,江水流逝的方向就是他即将迎来的新世界。
他想起多年前王熙之念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如今他就在此逆境,那么不妨就步步为营,将劣势转为优势吧!
不仅对弈如此,人生亦是如此啊!
他站了很久,久到小雀儿都有些担心他是不是哭了,毕竟在流民小孩心中,世家小孩总是娇弱的代名词。
然而谢安转过身来时,他脸上已经没有之前的郁燥戾气,他朝小雀儿笑了笑,“我想换衣服、洗澡、吃饭。”
小雀儿淳朴地笑了,小郎君想开了就好。
谢安又对狗娃道:“等我吃完饭后,跟你们讲《急就篇》第十七篇,既然我代小贺先生而来,那么就一定会替他教好你们。”
狗娃想到刚过世的小贺先生,吸着鼻子,红着眼眶跟着小雀儿去烧热水了。
王导在钱氏楼船里的眼线阿劲此刻已经与阿丁告别,背着货物上船。
阿劲在钱氏商行做了将近一年的活,为人沉默寡言,会识字算数,还会一些拳脚功夫,被管家很是看好,决定让他随船去东海郡。
东海郡的海寇多数与商家有往来,而钱氏这支秘密海寇队伍,是和北方的贵人一起花了大价钱豢养,准备在明年春汛后干大事。
至于到底有多大,这是钱氏家主也觉得兴奋的事。
比起胡人,钱氏家主似乎更憎恨东晋掌权者,而他也更爱钱。
钱氏楼船里除了阿劲当然还有他的同伴,只不过那些人身处地位边缘,是做辅助阿劲之用。
很快阿劲从属下那里打听了他们要保护的小郎君的消息。
“确实长得很俊,一看就是建康城的世家小郎君,普通小孩被卖早就慌乱失措,他居然还有手段收服两个小跟班,现在过得比咱们还要舒坦,一个小丫头帮他洗衣服,一个小子帮他弄床铺,现在他用布条绑着眼睛,边吃东西边同一个瞎子在下盲棋……”
阿劲沉默,难怪阿丁在上船前提醒他,切莫小看了这小郎君,以后说不准咱们就要叫他小主人。
小小年纪,心思九窍玲珑,阿劲眉头皱得愈发厉害,心中有说不出的厌恶。
老狐狸难怪要收他做学生,原来也是个小狐狸。
阿劲虽为王导在钱氏卧底,但他并不喜欢王导这类善于谋算的人。
思来想去,他还是找了个送姜汤暖身的借口去亲眼看看谢安,只见灯光昏暗的房中,小小的窗边坐着个眼蒙月白色绸布的小郎君,他身上是新换的素衣,但从白净如瓷的皮肤可以看出这小孩以前过得非常好。
他手执黑棋,非常迅速将棋子啪得放在棋盘上,而他对面的眼盲少年沉吟片刻,落子认输。
“阿狸小先生已经赢三局了!”有个小孩感叹道。
只见谢安扯下布带,一脸无奈道:“我下棋本来就不厉害,结果一船人里要么就是不会下,要么就是棋力比我还差,还不能出去吹风,每天窝在这里迟早会被闷死。”
狗娃搓了搓手,举手道:“小先生,我会稍微会一点象戏!”
象戏就是象棋。
谢安跟这些小孩说过,以后大家一起可畅所欲言,但说话之前都要举手,这样不会乱。
谢安拍手,抬眼看了一眼傻站在门口的阿劲,以为他也是船上打杂的,忙道:“那个谁,麻烦拿一副象棋来,要象牙做的啊!”
阿劲无语,“……”
“没有象牙做的吗?还是没有象棋?堂堂广陵钱氏的船上居然连这些消遣玩意都没有,行船多日可要闷死人的!”
阿劲看他这嚣张模样,更是不悦,既然是做卧底,就要低调,这是做卧底的第一要义,这小孩怎么这么喜欢引人注目!
虽然多年以后,谢安对阿劲道,“有些人即使再低调,他也自带光环,阿劲你懂吗,那就是主角光环。”
目前,阿劲冷眼旁观,到了东海,你这么嚣张恐怕有的是苦头吃,娇生惯养的小孩,恐怕过不了几日就会哭着喊回家。
不一会儿,就听到谢安赢了狗娃的声音。
“将军!没意思!狗娃你够菜的!还是下盲棋好了,小木你稍微认真一点好吗?”
阿劲莫名厌恶,这小孩要成为王导的学生?想当将帅?这么嚣张,迟早要被人当做卒子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