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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沈冰打开了话匣子,她给夏唯讲了自己的一段经历。
她从中唐卷铺盖卷回家之后,家里总有亲戚来探望。她自己都觉得用“探望”这个词很可笑,又不是有什么病灾。但是当时在那些亲戚看来,她的心理受到了重创。
其中有一家亲戚,给她的父母介绍了一位认识的心理医生,说沈冰表面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很可能是将情绪都藏在心里,时间长了,极容易得抑郁症。沈冰的父母一听“抑郁症”,也是吓得不行,将信将疑地请了那个医生来与她试着接触几次。
沈冰一见到那个心理医生就觉得他是来忽悠自己父母骗钱的。于是第二次见面之前她查询了不少关于抑郁症的知识。曾经她也心有余悸,毕竟自己曾经有过跳楼的念头,这会不会就是抑郁症的苗头呢?随着这方面知识储备的增多,她给自己吃了一颗定心丸,同时也意识到,患有抑郁症的人经受的是多么巨大的痛苦。
至于之后与医生见面的情况,沈冰讲起来又是一番自豪。她用一天之内恶补的知识与那人对话,很快就发现,那人的水平似乎没比自己高多少。但是她要装,装得自己十倍说服了,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有抑郁症。于是她摆出一副虔诚的姿态,跟着那个心理医生去到了他的诊所。一进诊所她就变了脸,要那医生出示行医许可证。医生磨不过她,终于找出一张像模像样的证书摆在她面前。沈冰也没仔细看,直接拍了张照,起身走人,告诉那医生:劳资要去查查你这证件合不合法,是不是心理疾病的证,不是的话就告你非法行医致人抑郁。
那医生一听立刻怕了,将之前预收她家的看病钱全都还给了她。
沈冰说完,对夏唯挑挑眉,“我厉害吧?”
“嗯,厉害。”
明明是个挺有意思的的故事,夏唯只觉得心里一阵酸楚。
沈冰顿了顿,对她说:“你之前让张佳一解约,对她的精神打击很大。以后如果有机会,对她示好吧?”
夏唯笑了笑,“好。”
沈冰累了,聊着聊着就沉入梦中。她像小时候一样,可能是潜意识里感觉到身边有人,不一会儿就将夏唯团团抱住。她也许确实是喜爱夏唯的气味和体温,睡梦中还带着一缕笑意。
夏唯让她抱了一会儿,想起当年自己曾经嫌弃地将她搬到地上,而现在却连离开都如此的舍不得。沈冰这个人似乎是注定来让她打脸的。夏唯回抱着她,因为知道她并不会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所以抱得更紧。
这是晴朗的一夜,月色姣好。夏唯怀抱着自己的期望,又觉得怀中的不仅仅是个期望,而是一个滚烫的救赎。这些年她再也不是那个纯洁而骄傲的大姐姐,为了自己的利益也曾做过不少坏事。做生意要走路子,要行贿受贿,要打压对手,要不可避免地伤害许多人。而沈冰依然怀着一颗赤子之心。抱着她,夏唯觉得自己肮脏得很,但是如果自己的肮脏能换来一个值得的人的纯洁一世,那么她想,这就是她想要的。
她喃喃地说:“沈冰,我也想对张佳一好一点,但是,没机会了。”
当清晨的阳光驱走黑夜,两条爆炸性新闻正在抢占各大媒体的娱乐头条。
“少女革命前成员沈冰清疑似复出,东家仍为中唐。”
“张佳一被曝已吸毒两年,正等待警方调查。”
沈冰醒来的时候,身边是空荡荡的。不仅是身边,整个公寓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桌上摆着一个精致的三明治和一杯咖啡,显然是夏唯临走前特意为她买好的。
她吃了两口三明治,果然比自己的煎鸡蛋好吃多了,可是心里发慌。这是第一次,她使用夏唯买给她的智能手机上了网,看到上面两条新闻的时候,一瞬间天旋地转。
张佳一吸毒?
一大口三明治噎在嗓子口,她好容易用咖啡送了下去,然后看到了一个最新视频。
张佳一在宿舍里割腕了,第一个发现的是住在对门的两个姑娘。她们马上叫了救护车,但是一辆干净得反光的金杯车来得更快。张佳一被发现的时候,血已经流了满地,她们等不及救护车了,与一位司机一起将人抱上了金杯。
沈冰在视频里看见了小马哥,他不顾张佳一满身的血,背着她朝围上来的记者怒吼。姜丽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苏纯拉着她一起上了车。那辆写着“冰”的金杯车,在被粉丝追捧之前,竟然以这种方式第一次被围追堵截。而经纪公司最高负责人唐向洲,仅仅出现在中唐公司门口,他对一众记者说着官话,敷衍着匆匆离开。
沈冰放下三明治和咖啡,冲出了门去。
第一人民医院的急诊大厅外面全都是记者。沈冰下了出租车的时候一个踉跄,她看到那群架着摄像机举着麦的人,不经意地打了个哆嗦。
因为警卫的拦截,一众记者才被拦在急诊大厅之外,较为有秩序地候在附近的一片空地处。沈冰绕过他们,想要不声不响地进入急诊厅,刚要被放行,只听一个记者高喊:“那不是那个沈冰清么!”
沈冰心一沉,转过身的时候无数闪光灯已经亮了一通,十几只话筒直接戳到她的面前来。她没有戴口罩,习惯性地用胳膊挡着脸。
“请问你与张佳一是什么关系?你们是朋友吗?七年前你因为丑闻被踢出组合,有人说你是来对代替你的张佳一进行报复的,请问这属实吗?”
“你是因为哪段打斗视频而曝光的,请问你为什么要站出来打人?有人说那段视频也是有心为之,请问你那天为什么会在拍摄现场?”
“沈冰清,这次你回到中唐是准备复出吗?你已经签约了吗?为什么没有公开签约?张佳一吸毒的事件在这个时间被曝是否与你有关?”
……
沈冰眼前一阵晕眩,胃里翻江倒海,她捂着嘴抑制住想吐的感觉。一个个尖锐却无聊无耻的问题依然炸在耳边,那些人大喊的声音仿佛是做了混响处理,距离忽近忽远,听不太清晰。
太憋屈了。
她现在想要朝着这些人一通怒骂,想要抢过话筒砸在地上,想要将摄像机打在地上摔个稀巴烂。她想要告诉这些用职业为自己的恶和冷漠做面具的人,她不是好欺负的。但是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好像变成了一个哑巴。
真的是,太憋屈了。
沈冰忘了自己是怎么进到急诊大厅里的。回过神来的时候,朱谦正站在她的身边,搀着她,两人站在外面的记者们看不到的角落里。她的腿在抖,好像分分钟要倒在地上一样。
“朱总,多亏你。”沈冰扯着嘴角笑笑,从他的搀扶下脱离出来。
朱谦的目光闪了闪,“这样的事情,以后恐怕还很多。”
这时,面前走过来一个人。
夏唯穿了一身黑,就像她平时开会、谈项目、应付记者时一样,今天也是并不算特殊的战场。
沈冰一下子就将朱谦忘掉了,朝着夏唯走了软软的两步,刚刚被朱谦提醒过而找回来的骨气一瞬间不翼而飞。沈冰像是找到了救世主,靠在她的身上,紧紧地抱着她,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
她终于明白,自己不是什么都不在乎,大众的恶意留给她的内伤还在。奇怪的是,和小时候一样,当面对夏唯的时候,这份内伤带来的脆弱才会没用地展现出来。
夏唯被这突如其来的依赖吓了一跳。床上的拥抱和醒来后的拥抱不同,毕竟那一个是沈冰无所知觉的,这一个是她意识主动的。周围路过着一些医生和病人,还有一个朱谦在面前观看着,夏唯脸上很热,但两个女人抱在一起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可以。
她拍着沈冰的背,“是不是没吃东西就跑出来了?”
“吃了两口。”沈冰的声音从她的颈窝里面钻出来,有点哑,“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唐向洲为什么不来管,他不是管艺人的么?你怎么来了?”
夏唯叹了口气,“你又是为什么来了呢?”她抱了抱怀里的人,像是无力地解释一般,对朱谦使了个眼色。朱谦叹了口气,转身朝门口走去。
越是无赖越是什么都不在乎的人,软弱起来越让人心疼。夏唯想,这世上恐怕再没有人比沈冰更能让人心疼了。
“沈冰,起来,我得过去了。”夏唯将她推开,扶着她的肩,“你想骂他们什么吗?把我当成他们,来,骂我。”
沈冰流着眼泪,眼睛里都是血丝,她抹了抹脸,用相当平静的语调说:“艺人们之所以都不喜欢你们,是因为你们以制造别人的黑历史为荣。这其实也没什么,捧高踩低是人之常情,但是至少得给别人留条命吧?”她正经地说完,嘻嘻哈哈地说,“女神你闭什么眼啊?真以为我要喷京骂啊?”
夏唯敲了一下她的额头,说:“好,我这就把你说他们话给他们带过去。”
夏唯追上了朱谦,推开急诊厅的大玻璃门,刚刚散开的记者们又重新聚了回来。她站在那里,等着十厘米的高跟鞋之后比大部分的记者都高出不少。而朱谦似乎收起了温文尔雅地气场,此时只剩下威严,两个人的搭配十分完美,就算一言不发,也有着十足的冷傲气势。这些人都是欺软怕硬的,捉住沈冰的时候问题如连珠炮,面对夏唯和朱谦,攻势减弱了不少。
朱谦找准了影响力比较大的一家媒体,对着这家媒体的镜头说:“各位记者,这里是医院,不论出于什么目的请不要在这里闹事。张佳一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请大家给予她一些尊重。”
夏唯又说:“刚才大家见到的的也确实就是你们所说的沈冰清,她作为朋友来看望。沈冰清让我带给各位一句话:捧高踩低是人之常情,但是至少得给别人留条命吧?”
朱谦看了她一眼,眼中饱含深意。
沈冰就站在玻璃门的后面。夏唯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扣在她的心上铿锵有力。记者人群跟随着夏唯和朱谦而离去,沈冰机械地向着手术室的方向走。夏唯面对记者而立的背影纤细,于她而言却如铜墙铁壁;夏唯与朱谦并肩而立,般配如一对,则令她充满了嫉妒。
这一刻,她很明确地知道,自己确实是喜欢上夏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