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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四太太孙氏将白天的事说给丈夫听,并问道:“二嫂因沛薇的事对老五格外上心。对了,你说老二和老五谁更出色些?”
“化儿性情过于端重,这年纪轻轻的,正所谓三岁看老呀。”
沈嘉绩缓缓说道,“反观老五以前失于跳脱,如今却日益稳重,少年英俊,又肯浪子回头潜心读书,如今又得名师教他,前儿送了几篇文字来给我看,确实令人改观,如能坚持下去的话……而老二或许就要在这稳字上头吃亏,匠气太重,似乎非科甲之才……”
“老二是太老实了,跟个闷葫芦似的,做个翰林倒是不错。”孙氏说道。
沈嘉绩说道:“老二我不操心,倒是老五我一向留心为他在士绅人家择妻,可是择来择去,不是面目妖冶,就是胸无锦绣,并无一人才貌双全。”
孙氏说道:“今儿见了吴家姑娘,虽荆布白衣,却饶有金屋之风,天生丽质绝无半点妖冶之态,诚然是个好姑娘,可惜大嫂先中意的人家。能许配化儿,也算天生一对,只是他门楣还没有齐全,不知人家吴夫人会意下如何。”
“吴家小姐?”沈嘉绩若有所思,“我没见过,听你之言是位好女子,与沛文相比如何?”
孙氏笑道:“桃红李白,虽各自芳菲,然春光绽放,并不相上下。”
“能与沛文比肩?”沈嘉绩很是惊讶,抚掌哈哈一笑,“这可妙了,老五虽说还是白丁,可毕竟能及时悔悟,金子不换,经过这些日子我仔细观察,他天聪自在,性学未沉,若能苦读三年,未必不能进士及第终成大器。”
“瞧你说的。”孙氏嗤笑一声,“难道老五会比老大老三老四还强?”
“那倒没有。”沈嘉绩施施然端起茶盏,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
话说今晚毛三婶又送走满怀心事的周怜叶后,也不织布了,也不烧火煮水了,而是两只手抱着膝盖,斜着身子靠着墙壁,望着桌上的孤灯发呆。
原来毛三婶就是被沈家逐出来的春梅姐,她娘家姓毛,之所以周怜叶管她叫三婶,是因为沈大柱的小名叫三伢子,一直到十八岁,沈安才给起了大名。
多年以来,平辈的人早已习惯叫他三哥,如今小一辈就随着叫三叔。
其实沈安原本也不姓沈,上一代迁来的沈家村。沈家村与过去大多数农村一样,一个村子里大多数都姓沈、顾、周,即使有一些别姓,往往受到多数人的排挤,做什么事都不便。
沈安家投靠沈家之后,就干脆跟了主家的姓。
过去同姓居多的村子,都会有一个祠堂和一个村庙,沈家村则有三家祠堂一个村庙。
一般每个村子都有至少两位管事人,沈家村也不例外,一个类似村长,向来由有功名的三姓之一轮流担任。
如今沈家村的“村长”是顾老爷,周廉和沈嘉绩算是“副村长”。
另一个管事人是治族事的,虽然沈家村是三大姓,但全村人彼此沾亲带故,以三姓为首,也基本算是一个族了。其中沈家的族长自然是沈嘉猷,而整个村里的族长必须由年高辈长之人来担任,乃是老爷子沈汉。
对外的事情,比如徭役等,人人要来请教顾老爷;村里内的族事,比如红白喜事,纠纷等等,那么如果老爷子发了话,也就等于全村人公认。
当然,整个沈家村三五百人,三大家族若干小家小姓,一年要发生多少杂事?你家丢了一只鸡,我家和外村人打了架,类似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老爷子和顾老爷肯定不会管。
所以在二位管事人之下,全村还得需要一两位仗义直爽,能说会道,不辞辛苦还得有闲工夫的人来主持一切,沈嘉绩就是这样的存在。
不过沈嘉绩的地位很特殊,要功名有功名,要辈分有辈分,要钱财有钱财,很多跑腿的小事不会亲自出面,是以他下面又有像沈侃这样的几个人。
沈侃这样的小辈,不管在全族还是全村都没什么地位,但是一当遇到上面允许他处理的事情时,那么在这一件事或这一段时日之内,他们的地位与二位管事人是无二的。
这就是为何当听闻倭寇,沈侃能马上号召全村青少年的原因,而并非是因为他乃沈家的五少爷。
周怜叶的父亲也是这样的人,沈大柱打乡勇团回来,转而投靠在周家门下。
村里人见他成了跟班,念在早晚会有求到他的时候,纷纷给他沾一点小便宜。沈大柱见有利可图又有面子,干脆把购置田地等一切劳作苦事通通不琢磨了。
每天只要无事,便跑到外头去吃酒,有了钱就去赌几把。尽管他好酒好赌又好色,沈家容不下,在外头却不讲歪理,不欺负人,多年来没少帮村里人与外村人争执,如倭寇一事,他就第一个报名加入了乡勇团。
这样的人,村里人都不会排斥。
只有毛三婶春梅姐,守着这么一个丈夫过日子,心中始终不舒服。
这一会儿,春梅姐寻思着周怜叶的话,想好好的一个姑娘,要嫁给个癞痢丈夫,实在是太委屈了。然而自己那位就算当上了闲管事,可还是穿着衣服总要敞着怀,随便系一根布条,丢丢当当的走路,那叫一个难看。
每次回来,不是吆五喝六就是酒气冲天,最不能忍受的是不爱洗澡,和这样的丈夫过日子,人生还有什么趣味。
忽然外头有人在使劲拍门,春梅姐知道他回来了,仍然双手抱着大腿,听见了也不开门。
大门被用脚连踢了几下,沈大柱叫道:“死了吗?还不来开门?娘的,看老子一脚把它踹开,看你在家是不是偷人了。”
“来了来了。”
春梅姐这才答应一声,一面走出来,一面笑道:“老娘偷人怎么了?有本事你就打破门,怕不哪个王八蛋出力来修理。”
说着,她将两扇院门向里拉开,就见沈大柱歪着身子,跌跌撞撞的走进来。
春梅姐懒得理会他,关上门,径自进了屋生火。
因为这段日子,妻子委实守妇道,买了张织布机,日夜不停的赚家用,还与周家的太太小姐频繁走动,沈大柱的态度渐渐转变。
恰好今天实际上没彻底大醉,走进屋见妻子不理会他,有些难为情,自个走到桌边找水喝。
拿起茶壶,看到桌上放着两只空饭碗,他顿时叫道:“咦!你一个人怎么用两双碗筷?”
春梅姐撇嘴道:“我乐意。”
“我问一声不成吗?”沈大柱皱眉坐下来,“你现在气性变大了,妇人家要讲三从四德,家里无故两只碗,像话吗?”
到底春梅姐不敢激怒他,便笑着说道:“你看你,是周相公家的大姑娘来咱们家了,我留她吃了晚饭才走。她是你天天能碰面的人,我总不会撒谎吧。”
沈大柱静静听完,咧嘴笑道:“奇怪,大小姐知书识字,心高气傲,平常把谁放在眼里过,怎么肯和你一个寻常妇人谈天?”
春梅姐眉毛一扬,不服气的道:“我是不认得几个字,可论起世面,我也不比她差呀!”
“世面?”沈大柱哈哈笑了两声,也就不说什么了,坐在那儿看着妻子收拾桌子,随手取出下面的酒壶,自斟自饮起来。
忙了半天,春梅姐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盛夏闷热,心情也跟着闷闷的,忽然叹了口气。
不想此举被沈大柱看见了,横着一双醉眼,说道:“你叹什么气,难道家里的事还不许我问吗?”
“你想多了。”春梅姐不想他误会,忙解释,“我是替大姑娘叹的,你别多心。”
说完,她拿起墙壁上的气死风灯,把蜡烛点燃,提着走了出去。
“大姑娘有心事?”沈大柱也跟着她走出去。
本来春梅姐打算在院子里打水冲个凉,见丈夫跟出来只好作罢,转而舀了一盆井水,端着进了卧室。
沈大柱则直接在院子里撒了泡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