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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过了三五日,叶央的生活很是惬意。%
每隔一天,李校尉便会送信来汇报军校的近况,因为吸取了之前的教训,每逢换季便格外注意防疫,一碗碗的汤药给战士们喝下去,这两年都没有出现大批患病的情况。
神策军无事,她又吃住在国公府里,韬光养晦,心情也好得很——不过在甘露殿被皇帝训斥一番后,定国公兄妹俩在朝中的风评一下子跌到了谷底。私底下虽然君明臣贤的,表面上还得装成战战兢兢。
这天上午,叶央照旧吃饱了在院中练武,一招一式有板有眼,身形又潇洒,倒引来不少小丫鬟躲在门柱后偷看。云枝和陈娘几个跃跃欲试也想学几招,被她赶到了屋子里。
“我倒是想教,你们俩的嫁衣绣好了么!”叶央一瞪眼睛,窄袖的鸦青色劲装被汗水濡湿了一些,一滴汗滑过高傲上扬的眼尾,被她随手抹去。
陈娘手里捏着一块帕子走过来,柔声道:“娘子的手上沾了不少灰尘,还是不要去摸脸了,省的眼睛疼!还是擦一擦,若不折腾了,就赶紧去换身衣服。”前几日暑气还盛,一场场雨下来,却一层层削减了灼热,出过汗后的身子给凉风一吹,难免要生病的。
“好,好。”叶央敷衍地应了声,发现陈娘一瞪眼睛,急忙诚恳点头,小声嘀咕,“真是的,同素和炤那事儿就算定下了,还不去准备。”
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陈娘脸颊一红,跺了跺脚,走到旁边去了。
天气偏凉,舒服得很,叶央笑了笑,随手把帕子扔在了石桌上。还是云枝大方,坐在那里手中忙着针线活儿,不疾不徐的。
“娘子还没嫁人呢,我们这些做丫头的怎么能先离了府去。”她抬起头,眼波盈盈地扫过叶央,突然顿住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叶央摆摆手,忙道:“可别等我,你要有好出路,自行走罢。”
眼前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她享受的不过是片刻宁静。那种大家小姐闲散的生活,离叶央还远得很。
不过回屋换了身衣服,再出来时有外院的小厮来报信,说老爷在朝晖堂等着,要她过去一趟。叶央赶忙去了,走到一半下起绵绵的小雨,她也没撑伞,穿过长廊,一阵风似的跑进了正堂。
“阿央?”雨未成帘,更像是一层纱,隔着那层纱,商从谨在后面露出一个模模糊糊的浅淡的微笑,“怎么不撑伞。”
叶央拍了拍肩头的水珠,“听说你们叫我,是有急事吧?”
“……也不算太急。”商从谨抿抿嘴唇,声音很轻。她睫毛上还挂着些雨珠呢,原本锐利的目光变得温柔了一点儿,不过依旧是意气风发的年少将军。
桌上放着一套文房四宝,叶安北执笔在纸上飞速写着什么,闻言抬头道:“怎么不急,我都快急死了。”
“那你倒是说啊!”叶央瞥了他一眼,“案子查的怎么样?别白被圣上骂了一顿,日后翻身的本钱都没有。”
叶安北叹息道:“抓人不难,难的是把人都抓干净。要知道放过一个,日后都是不小的麻烦。”所以哪怕手上掌握了一部分人的名单,他也不能轻举妄动。
更头疼的是,前些时候文吴二位大人的尸身还在大理寺,哪怕天气转凉,也得尽快入土为安才是。叶安北本想找个冰窖存放,毕竟堂堂的朝廷命官,不能和无主的尸首挤同一个地方,可惜银子有限。叶央那儿倒是财大气粗地租了不少冰窖,却是用来储存火药的——朝廷命官和一大堆兵器挤在一起,更加不像话。
于是草草验尸后,两位大人只能归还给了家人。哪怕这样,叶安北还是招惹了一通埋怨!
“对了,黄河决堤一事到底查出了真相没有?”叶央一抖下摆,坐在大哥对面,举手投足比普通书生还利落,托着下巴发问,
商从谨的消息最快,闻言走上前道:“派出的钦差已经查明,说并非筑河堤的材料出问题。”
“那就怪了……”叶央喃喃。
“——是选的地方不对。”商从谨补完后一句,和她并排坐着,因为两张椅子之间的小桌上没有放茶盏,手边就是叶央修长有力的指头,整日提剑挥拳,指甲并不长,修得整齐干净。
叶央没有留意到商从谨落在自己指尖的视线,翻了个白眼,“有话赶紧说!”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卖关子!
“是地动。”知道她性格直来直去,不爱听人废话,商从谨立刻道,“河堤修好后因地动损毁,才会再次决堤。”
古代消息传得很慢,直到今日才清楚原委也不稀奇。叶央歪头想了想,黄河改道,又赶上地震,大祁真是倒霉到没边儿了。每桩事拆开来看,都不是大问题,但合在一起,只让人觉得头疼。
淹毁的都是耕地,明年的收成肯定会影响一些,哪怕手里握着袁夫人的高产稻种,也难存下多少余粮。并不是大祁百姓不够勤劳,而是为了准备不日后同库支的一战,国库里的粮食当然越多越好。
叶央不清楚皇帝打算再派多少兵去西疆,但大军出发后每日消耗的粮草,一定会是个可怕而庞大的数字,于是又道:“言堇,先放一放其他的事,能够在雨中使用的火药,你研制的如何了?”
既然朝廷难做,她能帮上忙的,只有最快地提升大祁将士的实力。
沉默片刻,商从谨胸有成竹地开口:“没问题。”
同库支交战时,因为下雨火药无法使用,让叶央结结实实地吃了个大亏,所以格外注意这些。和商从谨折腾了许久,才做出了能够隔绝水汽的罐子防止火药受潮——以铁打造,密封储存,但产量很低。
毕竟有那许多铁,还不如打成能反复使用的刀剑呢。
所以一旦开战,新的炮弹必须省着点用,还是晴天要好些。
“咱们神策军是没事了,大哥那儿的麻烦还没解决呢。”说话时叶央往对面瞟了一眼,因为怀王殿下在,所以上首的位置要留给他,叶安北坐在旁边,又埋头写着什么东西。
不过商从谨更喜欢挨着叶央坐,为避耳目而且事关重大,周围没有丫鬟小厮。他不是个很会说话的人,如今能安安静静的挨着她坐,正好。
叶安北只是下朝后因事回来一趟,眼下写完了东西,将一张纸吹干墨迹交到叶央手上,叮嘱道:“找神策军里的生面孔,装扮成普通路人,在这几家府邸附近时刻留意着动静,尤其是宵禁之前的傍晚。该留心的人,和要打听的事,我都写在上面了,你先看一看,若哪里有不明白的,赶紧问我。”
他叫叶央过来,就是因为这个。叶央不敢拖延,扫过一眼后点头道:“都记住了,我马上准备人手。”无非是监视几位大人的人际往来,还难不倒神策军。
于是叶安北放了心,顶着在朝中交恶的压力,接着去大理寺了。
“线索又细又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理出个头目。”叶央半是抱怨的长叹出声,一侧头发现怀王殿下又在走神。
这些天他总是这样,旁人看不出来,叶央却是清楚得很。只有和人说话时才勉强撑出一副温和的态度,若是片刻没人离他,立刻就把脸沉下来。当然了,他温柔时和发怒时表情都差不多,温柔时说不定还更吓人些。
雨大了一些,淅淅沥沥地淌下屋檐。商从谨剑眉星目,一双眼睛黏在地上,被叶央问了两次才回神,“我是借着寺卿大人的由头过来的,他一走,我也不好多呆了。”
“嗯……有道理。”叶央爽脆地点点头,手一挥道,“那你赶紧回去罢,等会儿雨又打了。”
……怎么能这样呢!
商从谨张大眼睛,哑口无言。难道,难道阿央不应该留一留他?
非常没有待客之道的叶央,还催了一遍:“愣着做什么,早些走啊。”
“……我,我还是陪你疏理一遍已有的线索好了。”商从谨磕磕巴巴地开口,顿了片刻,走开几步拿起叶安北之前用过却没收拾起来的纸笔,沾了些墨汁,像是要把接下来说的内容一一记录。
直到这时,叶央才反应过来刚刚那句话有点赶客的意思。不过不怪她,在军营久了,每天要面对的都是一群糙男人,她若是想让手下勤快些,就不能只说一句“你们看着办”,得把命令清晰准确地表达出来。
时间一久,什么小女儿家含羞带怯的心思都没了——真的不怪她。
不过看商从谨那副样子,的确很有意思。他一不自在,就会从脖子一直红到耳根,只那张脸还冷冰冰的。
叶央轻笑一声,换了个坐姿,开始步入正题:“起因是太仆寺的马种一点点消失,文大人死于羽楼的不传之毒魂色销,跟素和炤是同一种,所以能断定是他们下的手。”
商从谨点一点头,在纸上工工整整地写下,“文大人和羽楼有关。”
“羽楼的线索也出现在画楼中……”叶央叹了口气,可惜将那里守了几天,一无所获,除了找回叶晴芷,“但画楼并无异状,若文大人和反贼有牵连,那里恐怕只是个接头的地方。”
和着雨声,她的右手食指敲打着桌面,不自觉敲出一串军校里的晨鼓节奏,“军器监的人显然也不清白,居然敢在宫中下手。查得再细,也不知前朝余孽还有无残存,也不知文大人是否被他们所害。”
“前朝……余孽?”商从谨提笔欲记,笔尖落在纸上,点出了一滴墨渍,才觉得不对,追问道,“你说什么?”
叶央和他一样疑惑,重复一遍:“羽楼残部联合前朝世家,企图谋反——难道不是这样?”
“难道,是这样吗?”商从谨将笔架在砚台上声调犹豫,凝神想了想,眉头皱起,隔着几步的距离和她对望,蓦地紧张起来,“坏了!我们着眼的地方不同,也想偏了!这一招,怕是使错了!”
什么意思?
叶央从他的脸上读到了太多紧张,开口时总觉得声音飘得很远,不像自己发出来的,“你是说,谋反幕后人,并不是前朝皇帝的旧部?”
……
多事之秋,当真为多事之秋。
泥沙淤积,黄河改道,本是每朝都会面临的问题。但大祁备战在即,这问题就更严重了些。最关键的是,又赶上了地动,虽无百姓伤亡,可难以加固河堤,造成的损失也不少。
只不过凌驾于这个消息之上的,是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女子乱政,才会致使黄河震怒,我朝危矣!”
总之,大祁现在的灾星就是个女人,十七八了还不出嫁,每天对着一群男人指手画脚,很不好。在别有用心之辈的煽动下,一些失了土地的农民还把黄河改道的事算在了她头上。
叶央表示,她是无辜的。
宁远将军又不是最近才当上的,怎么前两年就没事儿呢?
当然,这些都能含糊过去,却有一事,让她不得不急得团团转。之前为了打消反贼的戒心,叶央故意在皇上面前讨了一顿骂,目的是能让自己暗地里有所动作。
可流言一起,她的计划就全乱了!
幕后人正好借此由头,把矛头指向叶央,将各种天灾*,包括某户农家的牛拉了肚子都推到她头上去!据商从谨分析,恐怕过不了多久,朝中便会有人上奏折,请求罢免她的官职,否则大祁依旧要完。
各种流言蜚语尘嚣直上的时候,皇帝估计是被弄得烦了,圣旨一道,上云“妇人当归内院”,让叶央在家歇两天。
当然,私下里却没让她放松对反贼的追查。可惜再这么下去,很难保证皇帝会不得不做出些举动,比如真的将她罢官,好来堵住悠悠众口。
谁能想到幕后人会顺水推舟,借了满朝文武来对付叶央?反正她在言官中的评价不怎么好,正好把名声搞臭了,还能顺便推到太子头上,说他与女子为党,着实不贤——当初叶家人可是在皇帝面前为太子强行辩解的,现在说他们没关系,谁信?谁信?
“这回真是玩儿得太大,把自己折进去了……”叶央握着那道“当归内院”的圣旨,眼神呆滞喃喃自语。
不远处传来呼喊声:“将军,你到底在不在!我还找你有事呢!”
是素和炤。
“外男不进内院,我说你能不能注意点儿!”叶央收起圣旨,屏退了几个丫鬟,自己去开了院门,“都快酉时了,往我这里跑什么!”
素和炤原本一蹦一蹦的,想跳过墙头见将军,不料她突然开了门,最后跳了一下才站定,摇头叹道:“你一天没去外院了,我想见你都难!”
“圣上可说了,妇人不得干政。”叶央自嘲地笑了笑,“说吧,什么事。”
素和炤知道这几天,她被外头的流言气得火大,省略一切不必要的内容,只说了结果:“将军,你多加小心,贼人说不定会暗害于你。”
“害我?”叶央微愣,隔着一道门和他面面相觑,“害我做什么?”不是她太看轻自己,只是一个游离在各宗党派之外的五品将军,又没钱,也不在油水多的职位,似乎没什么必须死的理由。
是,她手里有兵,可神策军也不会听她和皇帝以外人的号令呀!
素和炤眼神闪躲一下,心里想着晴芷他的内容,笃定道:“莫要忘了,你一出事,反贼再有什么动作,神策军群龙无首,很难及时应援。”
“也对。”叶央觉得挺有道理,点了点头,“不过以我现在的身手,很难被人暗算了去。”
“小心为上。”素和炤又重复一遍,暗自叫苦。
叶晴芷昨夜摸到了外院他的屋子,大半夜惨白着一张脸,用柔嫩的少女嗓音说,羽楼中她的手下有人叛逃,恐怕会对叶央不利,要他去提醒将军。
素和炤迷迷糊糊地被人摇醒,见到近在咫尺的一张脸,吓得不轻,无奈道:“你和她住一个院子,就不能自己去说吗!”
谁知晴芷叹了口气,道叶央要她找到自己想过的日子,不让缠着了,而且若是她贸然提醒,恐怕会暴露身份,然后从袖口里掏出了一只千足大蜈蚣,摆在旁边,笑眯眯地告诉他:“世人都传我们的标志是一支羽毛,实话告诉你,那其实是只南疆才有的蜈蚣,因为剧毒无比,生的腿脚又多,看上去毛茸茸的,才像羽毛。”
那蜈蚣落在床上,刚扭动一下,褥子上就黑了一块!毒性之猛,也不知道晴芷是怎么捏在手里的。
受制于人,素和炤只好来担负起预警的职责,巴巴地跑来通知叶央。
“知道了知道了。”叶央敷衍地点头。她是越挫越勇的人,可前提是,有还手的可能性。
如今这般只能承受,不能反击,已经磨去了她的八分锐气。
素和炤也不清楚她听进心里没有,见她转身往屋内走去,连院门都忘了关,正想偷眼看一看陈娘,叶央突然回头,想起什么似的奔了出来!
“你刚才说,有人可能会害我?”她的表情,高兴得就像有人要给她几万两银子。
“不是可能,是一定。”素和炤正色道。
叶央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你帮我写封信送去怀王府。”
好、好什么?完了,将军半生顺风顺水,最近只不过被人议论了几句——虽然不止是几句,可也不能就这么疯了呀!
听见有人要害自己,怎么还笑呢?
叶央的欣喜,一直持续到这天晚上,星月晦暗的一个夜晚,心里打什么鬼主意,都不会有人知道。
睡前的那段时间很是乏味,除了看书绣花,没什么可做的。女将军当然不会绣花,只好捧着本书,在烛火下看,陈娘陪在旁边,一针一线地绣嫁衣。
“成个亲真麻烦,要准备这么多。”叶央翻了一页书,心思显然不在上面,懒懒地单手托腮,歪在桌子上看她绣花,“又不是没给你银子,在外面买现成的就是了。”
陈娘抿嘴一笑:“这件鸳鸯芙蓉的盖头啊,我是给娘子准备的。我想着,您肯定懒得准备这些零零碎碎的,所以干脆先弄好,绣工比不上外头,到底也是个心意。”
叶央一时语塞,张了张嘴,挤出一句:“……白天弄罢,晚上费眼睛。”
“哪儿有,这烛火亮堂着呢。”一幅图样完成几分,陈娘的手在笸箩里翻找,想拿出从前买的金线。
就在此时,云枝推门进来,手里的托盘上有茶壶点心,小心翼翼地放在桌边,“晚上就别喝茶了,我取了些桂花饮,桂花是府中院子里的,味道很香,我扫下很多,若喜欢还有呢。”
说罢,热酽酽地给她倒了一杯。
叶央喜欢闻起来香口感却不甜的东西,眼睛在烛光下一亮,赶忙伸手捧起,大口喝掉一半。
“咳,咳……”喝得太急还呛了嗓子,她伏在桌上不住咳嗽。
云枝走过来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口中埋怨:“娘子,这可不是军校里,你饮慢些,也不会误了军机的。”
“咳咳!”叶央仍在咳嗽。
咳着咳着,就喷出了一口血。
“娘子!”云枝大惊失色,一时间张着嘴巴,除了反复呼唤,竟然想不起来要说些别的什么!
陈娘尖叫一声,惊动了外面的人,不多时闯进几个丫鬟小厮,见叶央痛苦地伏在桌上,面前好大一滩鲜红,个个脸色剧变,赶忙去禀报老爷。
三更半夜,定国公府闹起来动静格外大,很快惊动了附近的几户人家。
商从谨稳坐怀王府,听了聂侍卫禀报,松了口气,“中毒了吗?中毒我就放心了——咳,不是,你赶紧派个太医去瞧瞧,做仔细些,别让人看出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