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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户制,即为世兵制,不得赦免世代为兵,兵籍和民籍也是分开管理的。表面上看,子孙能从父辈那里学到当兵的经验,平日为朝廷种田养马,战时由朝廷提供补给,是种极为省事的军制。可有些细节,叶央是独自想了许久才明白的。单单一个士兵的口粮军械,护具衣衫,步兵还好,骑兵又得另加上马匹,林林总总算下来,若是大祁现在国力雄厚还能养得起,可惜就算开国时有袁夫人的杂交水稻,也捉襟见肘。
哪怕再多二十年……不,十年。库支晚些日子开战,大祁都能休养生息,得到恢复,自然具备可以一战的实力。
眼下没那么多时间,就要加以改变来适应需要。商从谨无官职在身,可多少也知道些朝中的大事,比如皇帝已经在为军饷的事频频召见重臣,每回下了早朝都商谈至晌午,愁得一把把掉头发,依稀也谈到了改军制。
“大祁现在最需要的不是募兵,我们有足够的人,可没有足够的粮来养这些人。”叶央目光烁烁,谈起这些眼睛亮的吓人。
商从谨点头道:“要是粮草充足,征兵的人数可以扩充至三十余万,若按你的方法……三十五万都不成问题。”
“那就靠你了,不仅如此,从西疆上京,一路上我欠你良多。”一番解释后,叶央说的口干舌燥,心脏突突得跳个不停,从椅子上站起来深深一揖。
灰色的兔子在屋里跑来跑去,总算愿意停在商从谨脚边,他心里一阵紧张,不敢乱动,感觉有一团热乎乎的毛卧在那里,生怕自己一动兔子就跑了,只好又使劲点了点头。
叶央松了口气。
她也可以找叶安北代为转达,可大哥一定会问:“你是怎么知道皇上要征兵的?”
该怎么回答?叶央早就得到了雁冢关战事正紧的消息,皇帝肯定又要征兵,只是那消息还没传回京城?
定国公府已不比从前,军中势力渐渐被削弱,朝中也毫无根基,先国公在世时还能说得上话,至于现在……
还好有商从谨!
他不会问为什么,却比叶安北在皇帝面前更能说得上话。
林林总总交代完毕后,叶央不能在怀王府耽搁太久便告辞,还是翻墙走的。回去清凉斋又根本睡不着,好容易挨到天明,赶紧打发了一个小厮去家门口盯着动静。她家离怀王府很近,约莫等到巳时,小厮回报说有架马车往皇宫方向去了,叶央才松了口气——看来商从谨是等着皇帝下了早朝才出门的。
哪怕圣上觉得这主意很不靠谱,目前她也把能做的都做了,拼尽全力对得起叶家曾经的名声。
叶大小姐不紧张,怀王殿下却是从坐上马车后就焦灼得很。
从小就知道父皇并不喜欢他,父子俩一直处于相安无事的状态,商从谨不在皇帝面前瞎晃,皇帝就不会训斥他,完全的视若无睹,除非亡妻复生,否则绝无回转可能。
那为什么还要将小儿子第一个封王呢?
车声辚辚,驶过宫道。要不是阿央来求,商从谨也不愿意找那个不负责任的爹,早上换好夏常服做了半天心理准备才唤人备车。王爷入宫只需通传无须提前投递名帖,能节省不少时间。
有三品以上封号的勋官王侯,常服都是紫色大科的绫罗,一上身便衬出商从谨的挺拔俊逸,可惜他神色凝重,若不是下车时身旁没一个人,负责通传的赵公公都以为他是来闯宫门的。
好皇帝总是特别累,大祁天子亦是如此,巳时末还在紫宸殿批阅奏折,连午膳都不准备吃了。紫宸殿在宣政殿的后头,要去那儿得先经过左右两道阁门,往常只有重臣才能经由阁门,同皇帝商议政事,所以入紫宸又称入阁。
先定国公有入阁的权利,不知道若干年后叶安北有没有。宫墙深深,总有些日头照不到的阴冷地方,商从谨不喜欢这里,只好想些旁的东西分神,加快了脚步。
大祁如今的天子端坐紫宸殿,龙椅太高而事情太多,眉心拧出了一个萧索坚毅的结,含威不露,和商从谨一样有着冷冽肃杀的气质,明明才四十岁出头,鬓角却白得像个五十岁的人。
“见过父皇。”拜礼之后商从谨垂手而立,静静等着皇帝放下批阅奏折的朱笔,而后开门见山地说了来意,“儿臣有一计策,能充盈我大祁兵马,又能保证粮草的充足,特来同父皇商议此法是否可行。”
金色龙袍微微一抖,皇帝抬眼望向小儿子,眸光意味不明,显然这个难题困扰了他很久,有人毛遂自荐也不妨听听,点头道:“说来听听。”
商从谨暗自松了口气,原来和父皇说点什么他都是爱答不理的,现在虽然对自己半信半疑,却没回绝。
天家情分本就不深,父子俩的关系更是凉到极点。怀王殿下不像大哥身为太子本就能更得宠爱,也不如三哥说话好听,还是五皇子的时候也想过亲近父亲,但一接触那冷冰冰的眼神,就放弃了。
“欲灭库支,我大祁无非为兵马粮草所困,粮草为重中之重,父皇之前征得的军户数量,恐怕就是我们的极限,不是没有兵,而是养不起。普天之下多少男儿都可入作军户,但一入军户世代不得返,强行将平民入伍恐怕又会激起民怨。所以如今的军户已经成了我大祁得胜的阻碍,儿臣的办法就是——”商从谨回忆起叶央昨夜说话时的神情,有种穷途末路的坚持,缓缓道,“废军户,改军制!”
幼子成龙,所说内容和自己同大臣商议的差不多,皇帝这几日也在考虑改军制的事情,连太子对此都毫无建树,没想到不温不火的小儿子先提出来了,于是问道:“怎么改?”
“取消军籍,让将士同平民户籍无异,同时征兵的范围扩展至平民间,如此一来,军籍已非贱籍,定有人愿意应征入伍。若是入伍者家中有田,则免其徭役赋税,但从军前需上交一定粮食,自备兵刃。非战时农闲训练,农忙种田,以兵养兵。”挑叶央提过的重点,商从谨加以整理后逐字逐句说出。
以兵养兵,是目前能解决大祁粮草不足的唯一方法。皇帝当然可以征粮征税,但民怨一起,不管问题小大,都够他头疼许久,库支更会乘虚而入。
叶央后悔为什么自己当初学的是编程而不是历史,否则上下五千年那么多古人成功的经验都够她借鉴,而不是想了三天才找出折中之道。军户制首创于三国时期,中原大乱,魏蜀吴打来打去,军户的优点在于能吸收流民入伍,出征时士兵的家眷俱在朝廷手里,又能借此为人质,杜绝将士叛乱的可能。
——但那是三国!说白了都是一家人,只不过是内乱,才会防着将士投敌。
可大祁与库支之间仇深似海,双方交战是对外矛盾,将士投敌的可能性极低,完全不需要控制家眷防止背叛!
“军户”由朝廷供养,养的可不是单一士兵,而是连带着士兵的一家老小!这笔支出已是不菲,打仗的时间稍微长一点,朝廷便负担不起了。
商从谨听完叶央的策略,就觉得这是个极好的主意!只不过如今站在紫宸殿内,看着父皇第一次对他露出赞赏的浅淡笑意,突然觉得心下一阵愧疚。
那明明……不是他想出来的,怎么能站在这里享受益处呢?
要如实相告吗?说出来叶家便能成为炙手可热的皇帝宠臣,可要重拾以往的荣华,也不是只有这一个办法。
“父皇,具体细节儿臣尚不甚明了,因为此策并非儿臣所想,而是替人传达。”龙椅上的大祁天子仍在思索改军制的可行性,商从谨终于下定决心,否决了后一个念头。
他知道,第二条路不是叶央会走的。
“是谁?”天子精神一振,看向小儿子那张冷脸,和先皇后一样不苟言笑心地仁善,让他每时每刻都想起亡妻来。之前就隐约猜过改军制之策不像是商从谨能想出来的,他的幺子古怪的发明很多,却不是谋略的天才。
“九岁时冒死火烧库支为我大祁立下汗马功劳,已故叶骏将军之女,叶央。”最后一个字落地,商从谨的心立刻轻松起来。
“传。”
——传个什么劲儿呀!
接旨的叶央在紫宸殿跑得几乎飞起来,头上的珠钗七零八碎,连衣服也险些松散了,这副尊荣一露到皇帝面前,还不是给家里抹黑么?
都怪传口谕的太监来的太急,让她半点准备也无,得到消息时还在歪仄仄地躺着,脸都没洗呢。
不对,商从谨不是答应帮忙了,为什么皇上还要召她入宫?难道是说漏嘴了?这样大张旗鼓地召见一个女人真的没问题?连祖母都在追问,叶央用赶着入宫的理由搪塞过去,可回去以后该如何是好!
满肚子问题无人解释,她来不及细想,在紫宸殿前整理仪容,迈下了稳稳的一步。叶央还不知道,一进紫宸殿即为入阁,此时自己已经有了足够让绝大部分朝臣眼红的资本,是第一个无官职封号在身就入阁的女子。
太后赐下过几匹贡缎,其中水蓝色的已经给叶央做了衣服,皇家出来的东西正合适去觐见天子,哪怕严格来说她只是个平民,无封号在身,也不至于失仪。
恭敬地垂着头往前,叶央偷眼看了看四周,大殿空旷开阔,召集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员来开个会不成问题,台下右侧站的是商从谨,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民女叶央,叩见天子,吾皇万岁……”在皇帝的书案前她开始行跪拜礼,连呼吸都拘束了许多。
皇帝也是个干脆人,手一摆免了那套繁文缛节,低音浑厚威严:“起来说话。”
叶央这才敢稍微把脑袋抬一抬,殿内圣上身后站了两个宫婢,左侧还有一个太监,桌上摆了一个铜质的鹿形香炉正袅袅冒着烟,再看看传说中的皇帝——老哈士奇!
商从谨和皇帝长得很像,只是五官没那么粗犷,不是传说他生的像先皇后么?
“言堇说是你提出的改军制,具体是怎么个改法,说来听听。”天子对叶央说话时比对自己亲儿子还温和,虽不习惯却挤出一个鼓励的表情,“记得第一个同朕提出改军制的,还是叶骏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