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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央揉了揉脸,她看见王巧筝发脾气挺不好意思的,没想到对方完全不介意,像绕过一个摆设似的绕过脚边的人,拉着她往楼上走了。
绣楼二层,王巧筝的闺房旁有个小隔间,里头铺着柔软的毛皮毯子,上落了一张矮几,进门需脱鞋。没外人的时候,叶央也喜欢连袜子一并脱掉,赤脚踩在上面,席地而坐,极为柔软。
王巧筝跪坐在矮几前,亲自为叶央斟了杯茶。此时没有外人,云枝在门口守着,她也放松许多,坐姿就不那么规范,喝了口茶,犹豫半晌不知该怎么说话。
“你在介怀刚才的事?”王巧筝心细如发,察觉出她的小心思。
叶央很为难,一直以来她都以为王巧筝是个极好姑娘,脾气好模样好,不料一发火也这么凶巴巴的。
“巧筝姐,我同你相熟,多嘴问一句……好端端的,干嘛动怒?”叶央把她引作知己好友,不止是因为她性子平和,更重要的事论教养规矩,叶央都做得不很地道,她却没有半分鄙夷的感觉,在外头提点叶央,在家里也不介意这些,是个不拘泥规矩又有教养的真正闺秀。
王巧筝闻言,本来舒展的眉头皱了起来,考虑着要不要说,最终道:“跪的那个……是我父亲的妾室所生。”
楼下隐约传来哭声,而后消失,看来那人走了。叶央匆匆瞥过一眼,记得哭的那个人长得同王巧筝有三分像,眼睛红得像兔子,王巧筝的柔弱是凡是礼让三分的淡然,总体还是端庄大气的嫡女范儿,而那人还更妖媚些,楚楚可怜透着让人怜惜的无辜。
听王巧筝不肯称她为妹妹,叶央了然的点点头,又说:“毕竟看着还小,有什么……非得训斥的?”
王巧筝立刻嗤笑一声,“小小年纪就想着傍上外院的男人了,她自己坏了名声,家里的其他姐妹还怎么自处!”
……叶央,理解的很困难。定国公家里就一个女儿,她只要不和后院的那些个小厮私奔,干出大逆不道的事,小打小闹的错误犯了就犯了,跪祠堂的时候还能和二哥聊聊天什么的,没有姐妹的清名被她带坏。
王家就不一样了,巧筝的爷爷有意以世家之名获得帝宠,就要适当迎合一下皇帝的口味,家里的规矩削减不少,毕竟曾经枝繁叶茂,这么多子女,还有庶子女,没严厉的规矩是管不过来的。王家的嫡孙女可以出门赴宴,那都是从小受过了严苛的教育,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庶女却不行,嫡庶有别,主母只要不随意打骂她们,只消到了岁数给份嫁妆,传出去名声就很好了。
什么教养,乃至吃穿用度,除非是记在嫡母名下的庶女,或者贵妾生的女儿,才能得到和王巧筝差不多的待遇。
一个女儿在外争光,人家也就是夸赞几句,一个女儿在外头丢人,别人就说王家的女儿没什么修养了。
“让我认她做妹妹?笑话!母亲教我凡事要容忍,可也不能自甘下贱!”王巧筝有了听众,越说越来气,一拍桌子,鹅蛋脸上染了一层薄薄的红晕,“半分规矩都没有,身份卑微,带到怀王的宴席上不是给家里丢人么!到时候怀王该如何看待王家,我们几个女儿又该如何自处?前几日还往外院跑了一次,故意在我爹爹门下的几个儒生面前走过,她怕我母亲把随意许给别人家,便想着自谋出路了!”
叶央把茶碗一推,急忙给她顺气,“喝茶喝茶,别骂了。”
王家人口不少,巧筝她母亲生了嫡长子,有个得宠的妾生了庶长女,林林总总算起来,王巧筝竟有六七个兄弟姐妹。在此之前,那些人于叶央的印象不过是一个符号,只有亲眼见一次,才知道嫡庶之间的差别不大。
若是贵妾也就罢了,刚刚那位哭的梨花带雨的,她的生母不过是巧筝父亲的侍婢,那时年轻貌美又有从小侍奉的情分,就这么纳了,还始终没抬姨娘,没入良籍,真算起来,简直是个不能再贱的贱妾。
贱妾生的女儿自然也贵不到哪儿去。在高门大院里,嫡子女能被带出去经历各种场面,家底深厚的如叶央还能没事入宫,庶子可以读书,庶女就只能在家守着,论谈吐见识,远远不如嫡出,除非天赋异禀,庶女的竞争力几乎为零。
所以并不止生母身份低下,考虑一下个人能力,有些考虑的夫人也不会为儿子聘个庶女回来,再加上府里的主母不爱关心非亲生的孩子,高门里的庶女往往是低嫁。
王巧筝一番话说出来,心里舒畅了不少。她除了将那个妹妹骂哭,其实也不能做什么,有叶央作倾诉对象再好不过,说得没词儿了才觉出口渴,咕咚咚将剩茶一饮而尽,学着叶央的豪爽样子抹了把嘴,“……总算明白你平日为何好此了,果真痛快!对了,来找我做什么?”
“就是回家路过时惦记你,顺便来看看。”叶央不好直说来意,打算绕一圈再旁敲侧击。
王巧筝轻啐她一口,“怀王府在东边,我家在西南边,你是怎么个路过法?”
叶央强笑了几下,把问题含糊过去了。她心情有些发沉,倒不是觉得王巧筝对着庶妹大声训斥,在外彬彬有礼,表里不一。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巧筝做的没错。
只不过……叶央想到了一个人。
西疆定城,先叶国公兄弟的女儿,她的堂妹叶晴芷,那个被原先的叶大小姐鄙视了小半辈子,没过一天好日子就死掉的小女孩,也是婢女生的。
如果她不够幸运,投胎到了庶女身上,或者平民身上,那么遭受这些的,是不是就是自己了?王巧筝从小受到的教导跟叶央不同,巧筝善良平和知书达理,可是她也有根深蒂固的贵贱有别观。
在大祁,以王巧筝为首的一干贵女都没有错,只是叶央如今才认清这个事实罢了。
想得越多,头脑越乱,深深吸气后叶央定了定神,发现王巧筝脸上红晕还未消,想让人送几条凉帕子进来,却被她打断了。
“哎……阿央,你看怀王摆宴,连几位皇子都来了呢。”王巧筝欲言又止,瞧模样脸上的酡红不是气的,倒像是羞的,“能不能回去问一下你二哥三哥,皇子们大约都是个怎样的人……千万别说是我问的。”
叶央惊得连茶杯都端不住了!
她今天过来就是打听一下未来嫂子的情况,怎么是王巧筝先入为主呢?问皇子做什么,他们又不熟,莫非是打听未来的……夫婿?
对!王巧筝已经及笄,到了说亲事的年纪,以老肃文侯的清誉和朝中影响力,配个皇子怎么也够了……等会儿,配的是哪个皇子?
“你家里要给你说亲事了?”叶央追问道。
许是没被人这么直白地点破过,王巧筝的脸刷的通红,掩饰地急急喝了口茶,又把自己呛着了,连声咳嗽辩解道:“我!父母之命,咳咳,哪有我说话的余地……”
“跟我还玩虚虚实实!”叶央坏笑着凑上去,“你就说到底是不是,别说谎,我才帮你这个忙。”
王巧筝佯装生气,背过身不去理她,过会儿自己先憋不住了,闷声道:“那天给祖母请安,听祖母和母亲说这事儿来着……”
那时父亲也在场,提到的世家男儿名字她都略有耳闻,最后一个名字让人吃了一惊。
“是哪个?”叶央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紧张。最后一个选择应该就是某位皇子了,皇帝有五个儿子,老二夭折,除太子以外都没娶妻呢。
王巧筝不语,半晌后默默转身,伸出右手的三个指头。
三皇子。
叶央心里又没来由地松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了想说:“那你以后可就是王妃了,日子怎么也不会差的,那还担心什么!”
“这不是……还没见过三皇子么。”王巧筝羞羞答答地低头。
少年贵族的群宴,她能远远地看看各家公子的模样,再对几回诗考考才学,可皇子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见到的,毕竟其他几个儿子不像商从谨这么悲催,每年都得出宫几个月。
“阿央,你两个哥哥都做过皇子伴读,我的事就拜托你了!切记,不可让第三人知道。”婚姻大事再怎么由父母决定,要嫁的女儿心里也不免对未来丈夫好奇忐忑,王巧筝说的郑重,眼中的期待让叶央肩上沉重了不少。
脑子一热,叶央便满口应下来,“好,包在我身上!”商从谨看起来长得很正常,人品也好,不代表他哥哥们质量也这么高。三皇子没什么才名传出来,在朝中默默无闻,叶央回忆一番,还没怎么听大哥和三哥提起他。
看来是要打听一下了。
王巧筝有了她的承诺,长长地舒了口气,提在心口的事总算落在了心里,又差人拿来幅山水图,教起叶央如何鉴赏画作,可算露出个轻松的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