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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黑褐色的液体顺着碗沿慢慢滑下,叶央在聂侍卫佩服的表情和商从谨始终看不出是什么的表情中一抹嘴巴,差点把药吐出来。
聂侍卫知道自家少爷的表情也是佩服的意思,因为商从谨从前也不喜欢吃苦药,可惜他周身不自觉的压迫气势,每每用眼神传达“这药好苦拿颗糖来”的时候,给别人的印象总是“这药有毒快把熬药的人推出去砍了”。
“感觉好多了。”叶央语气相当诚恳,生怕他们再端出第二碗来。苦涩味太重,到现在舌头还是麻的,说话不太利索。
商从谨略一颔首,低声道:“那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他对叶央亲近了许多,从称呼上就能看出来,不像之前那么客气。叶央也不见外,懒散地歪着,论外表年龄她还未及笄,可以不用把头发梳起来,平日随意扎一扎,哪怕当着商从谨的面,也是披散的居多。
除了称呼以外,商从谨时刻都规规矩矩,衣饰整洁,今儿换了身交领玄色胡服,利索得像要来刺杀叶央,不如之前那身月白的遮掩戾气。
“少爷,请。”聂侍卫站在门外,让他先通过后对叶央一躬身,小心地关好屋门。
叶央还在咂摸中药的苦味,随意点点头,余光瞥到商从谨的背影。
少年腰背笔直,走路时步伐优雅……这都不是重点,他那件衣服的后背上,用丝线绣了一条龙。
金龙!
叶央心里咯噔一声。
汤药里应该添了安神的成分,她翻身躺下,越来越迷糊,还没想清楚就沉沉睡去。
摧残人味蕾的味道还残留在舌尖,叶央却越睡越踏实。她没有折磨自己的爱好,哪怕从前日日卯时就起床舞刀弄枪到一身伤也不觉得苦,甚至在这两年,叶央倒觉得比上辈子还轻松些。
有的人对自己好的方式,是顺遂心意,觉得药苦就不吃,觉得肉好就多吃。而叶央对自己好的方式,是每天破晓就醒来,能学到更多的充实感。她上辈子不是幸运儿,但可以肯定,用努力就能换取想要的东西。
——为了尽早恢复健康,她极其讨厌药味也会强迫自己喝下去,没什么胃口吃东西,也拿着汤匙一勺勺地往嘴里塞粥。
这粥是用鱼肉糜和白米熬成的,配了些精致小菜,清淡营养,味道还不错。从渭水进黄河之前要多补充些物资,热闹的码头除了来往渔夫,也有驾着小船在河中穿梭,专门卖给大客船补给的小商贩,那些蔬菜就是这样一筐筐运上来的。
又吃了一回药,叶央已经不再发抖,只是仍有些咳嗽,外加高烧不退,精神也恍惚。为了降温,在聂侍卫来收碗筷时,叶央叫住他,要了一坛酒。
“酒?”聂侍卫疑惑,收拾碗筷的动作顿住。
叶央脸颊烧的通红,点头道:“烈酒最好,再多拿几条帕子。”用湿帕子搭在额头上退热已经不管用了,还是酒精好一些。只是古代酿造方法有限,普遍的酒都在十五度左右,也不知找不找得到烈酒。
聂侍卫想了想,回答:“船上应该还有些高粱酒,叶姑娘,应该可以吧?”
用蒸馏法酿造的高粱酒大约四十度,勉强可以。叶央点头,面朝里躺在床上,等他把酒拿来。
聂侍卫端着碗筷去了厨房,放下东西后径直走到商从谨的屋门前,轻轻敲了敲,得到允许后才推门进去。
“少爷,叶姑娘真是好胃口,鱼糜粥和药都吃了,这也太不像病人!”聂侍卫还以为叶央会耍小女孩脾气,病怏怏的什么也不碰,忍不住和商从谨夸赞。
商从谨的屋子比叶央还简单些,此时他正坐在靠窗的圆凳上,望着窗外出神,眼锋依旧凌厉。金乌西坠,河面上红色的波光粼粼,远处已有船家陆续收网回家,悠长的渔歌响起,也有离得近的人疑惑地自言自语:“奇怪了,怎么老汉刚刚撒了两次网,连只虾都没捞上来?”
……当然是被商从谨吓跑了。
“能吃下东西,并不一定有胃口。”他淡淡开口,目光从窗外收回来,后背上那只刺绣的金龙映着阳光分外耀眼。
聂侍卫又道:“叶姑娘似是发烧得厉害,说要坛烈酒,想来是退热用的。烈酒总是比清水好使些。”
“她自己还病着,去做这些怕是不方便。”商从谨静默片刻,微微皱眉。
聂侍卫犹豫道:“要不……属下去帮着……”
“毕竟男女有别。”商从谨一句话否定了他的提议,“船上只有我和她年岁相仿,还是我去吧。”说着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原本恭谨低头立在一旁的聂侍卫,语气突然焦急起来,虽不敢阻拦却连连劝道:“少爷,这……这!殿下,使不得呀!”
“你叫我什么?”商从谨停住脚步,神色不悦。
聂侍卫扑通一声跪在他身侧,不再劝阻,可态度很坚决。
就算外表再怎么让人难以接近,商从谨却不是硬心肠的人,叹了口气,声音很轻:“聂侍卫,你跟我也许多年了。”
“是。”聂侍卫咬牙点头。
“每年快到三月廿九,父皇总是把我赶出宫去,说我是煞星,不愿在那天见我。”商从谨坐回到圆凳上,手无力地扶着桌子,露出回忆的神情,眼睫颤抖,“你还记不记得,那年先定国公携家眷自西疆回京探亲,连着小女儿也带回来了。我记得……那是她第一次到京城,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就带她四处玩耍,临走时她说,若我明年三月在宫里也呆不下去,就去西疆找她。”
聂侍卫依稀记得那年商从谨的笑脸,垂下头,一言不发。
“可惜现在我终于有能力走到那么远的地方,西疆已经没有她了。那年在京城大小宴会,她什么都强我一头,兵法谋略名人传记也读的比我多,连死都比我先死一步!”商从谨苦笑起来,“船上的叶姑娘不是她,但……就让我把叶姑娘当成她一次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