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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珠断断续续地从绿叶上滑落,这场雨在傍晚时分总算停了。红衣师父看了一眼天色,把简陋泥屋的窗子关好,不叫一丝风透进来。
“这都快十天了,再这么下去,饿死你个小丫头就清净了!”他重重叹了口气,扭头看床上的小家伙。
关着窗子,屋里光线并不明亮,他用火石点亮油灯,又拨了拨灯芯,总算能看清点东西了,靠墙的炕上小桌摆着面汤一口没动,角落里蜷缩着一个猫崽子一样细弱的身影。
清瘦的脸颊和衣服一样脏兮兮的,还沾着血污,问她什么都不回答,只是无力地睁着一双死死沉沉的眼睛。
红衣师父觉得,他背着叶央从乱军中逃出来的时候,其实背的是具尸体,真正的定国公嫡女早就死了。
“阿央……”他放低声音,唤了一句。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答。
叶央眼神放空,像什么都进不了她的眼,又像沉在一个无法挣脱的梦里。
大雨浇不灭毁城的大火,隔着老远也清晰地照亮半个夜空。可叶央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什么都看不见。她确信自己没看见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也看不见反光寒透人心的刀刃上滴下的血。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看见,我睡着了,睡着了!”在微弱的油灯光芒中叶央开始发抖,一翻身用薄被裹住自己,面庞痛苦到扭曲。
她清楚,最痛苦的不是她们都死了,而是她还活着。
为什么活着!
原来以为最惨的是升职当天后脑勺磕在自家浴缸里磕死,看来老天仍不打算放过她,仍有无数花样折磨她!
叶央死死地闭着眼睛,在颤抖中深深呼吸,想要逃避曾经发生的那些事。可有些东西依旧缠绕在她眼底,不愿散去。
“叶央……为什么,你还活着?为什么,只有你过得那么好!我不要死,不要……”
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不是饿鬼,是那个圆眼睛白嫩脸颊的小姑娘,曾被她叫过一声妹妹的。
叶晴芷双手沾满鲜血,在地狱里呼唤她。
“不!”叶央睁着没有焦距的眼睛,慌张地下床,似乎那一夜追逐的敌人还没停下,狞笑着离她越来越近。
床尾炕桌上的油灯在慌乱中被打翻,泛着怪味的灯油洒在土炕上,一场大火眼看就要烧起来,可叶央仍未察觉,慌张地想钻到柜子里。
有只手狠狠按灭了即将猛烈的火苗!
“阿央,醒醒。”红衣师父动作不温柔也尽量放缓,摸着她柔软的头发,“没事了,听我的,没事了。”
叶央依旧沉浸在幻想里,对外界的一切不闻不问。
师父无法,只好把脏兮兮的被褥丢到一边,扶起灯盏又添了一些灯油进去,重新点火,坐回叶央身边,“你还记得吗,那个库支人被我杀掉了,他就倒在你面前,记得吗?你很安全,别怕。”
他的掌心温热干燥,通过头顶把力量传给了她,过了许久叶央眼睛里终于泛出生气,“……师父?”
还认得人就好。
红衣师父松了口气,“还道你吓傻了,我徒弟怎么这么胆小,为师正想把你逐出师门呢。”
叶央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没像从前一样接话,气氛一时凝固。
“……是我来晚了,是我对不住你。”师父如今也不穿那身招摇惹眼的红衣,像普通农舍人家一样换了件褐色短衣,但气质很难改变,坐下时下颌微微扬起,有着和叶央类似的高傲。
“情况……怎么样?”都过去近十天了,再复杂的事情也应该有了结果。叶央垂着头,靠墙抱膝坐着,说话时仍然无力。
她没胃口,也很少喝水,现在看什么都摇摇晃晃,有时眼前还会一阵发黑。
等她的晕眩感过去后,师父才缓缓道:“雁回长廊六座城池均失守,如今库支已经打到了雁冢关,朝廷派出的是宁将军。看情形,库支似乎无力继续东进,这里会比较安定,”他似乎不担心叶央听不懂这些事,一一相告。
没提定城的将士如何,也没提叶骏将军和她娘,过了长时间,叶央才哦了一声,闭上眼睛。
粗陋泥屋的门窗并不结实,缝隙里隐隐有风吹过来。相比之下,她在定城将军府的屋子简直就是豪宅。
在那几乎没吃东西的十天里,叶央睡不着就胡思乱想。先想她从前的朋友,然后是现在认识的人,想过一遍开始在心里问,为什么就她非得吃苦。
红衣师父的头发束得整整齐齐,不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张扬地披散着,见叶央又开始发呆,很怜惜地摩挲着她的头顶。
被取笑过的火烧过的发丝,末梢已经不那么干枯蜷曲。师父不太会哄人,翻来覆去也就是那么几个法子,要么抚摸叶央脑袋,要么叫她别乱想,表情生硬动作粗鲁,让被哄的人更加绝望。
“我想回家……”叶央闷声道,一偏头躲开他的手,不然再这样下去就把她摸秃了。
师父犹豫了一下,收回动作,“我不能在京城露面,最近也没什么回京的可靠队伍,让你自己走,我不放心。”
他以为叶央说的是京城老家。可只有叶央明白,她想回的是那个安全光明的时代,有家人有事业,努力就能加薪,付出就有收获。而不是现在这样,呆在荒僻的乡下等死。
“回不去了,是吧。”叶央自言自语,“不管怎么样,都不能离开。努力也好,不努力也好,反正这条命也是捡来的,不如不要了。”
“什么不要了!”师父蓦地抬高声音呵斥她,又想起连家老夫妇就睡在侧屋,声音低了几分,“你还是叶央吗,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叶央冷冷地瞪着他,从他上挑的眼尾看到线条坚毅的下颌,断然道:“我不是!绝望怎么了,难过怎么了?认识的人死得一个不剩,生活彻底完蛋,难道只有哈哈大笑才能证明我坚强,证明我是叶家的女儿?”
红衣师父无话,只好用指尖去挑那灯芯,被灼伤也不觉得痛。
“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还记得吗?”过了片刻他问叶央,沉浸在回忆里眼眸幽深,“那日天色不好,你非要出关去玩,你爹爹放心不下便派了一队亲兵跟着,结果遇上了流寇。”
叶央的声音没有起伏,“不记得。”自己只是个程序员,他说的“那日”,她恐怕在加班写代码。
红衣师父并不介意,继续说下去:“那时你更小,刚会骑马就把鞭子甩得呼呼响,站在人群里永远是最显眼的那个,发现流寇扰民后就要差人去捉拿。”
他说的是真正叶府大小姐的事迹,可叶央听了却有些感同身受,仿佛那些事是自己做的一般,“……然后呢?”
话一出口她就觉得不妥,当事人是不会问这些的,好在师父并没有注意到。
“对你来说,那应该算经历过的第一场恶战。我原以为你会害怕,可当年半点功夫都不会阿央就在一旁睁大眼睛看着,死死盯着每一个人。”将军的亲兵当然有责任去消灭流寇,可情况危急,全数迎战,当时那群小伙子谁也没想起来大小姐还在旁边呆着,竟被歹徒靠近了去!
“为师心地善良,救你当然义不容辞,可我抱了你要离开的时候,你打掉我的手,说还没结束。”红衣师父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容,“你说要一直看着那些亲兵,若是谁伤了死了,就要永远记着他,有朝一日替他报仇。”
想起小叶央笃定的语气和眼神,他这个大人都暗暗心惊。
现在的孱弱不代表以后会永远弱下去,她会耐心等到自己有能力的那一天,然后入破囊之锥般出世!
“哪有讲别人的故事,还顺便夸自己的。”叶央似乎想通了什么,丢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
红衣师父恢复不正经的模样,“我为了让你尽快成才,教你的东西可是半点没藏私!为师这还不够心善?”
叶央敷衍地点点头,打个呵欠。
“尊师重道,尊师重道啊!”师父满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摇晃着她的肩膀。
“师父,我不会一直这样的。”气氛稍微轻松,叶央闭上眼睛再睁开,一瞬间又回到了从前那个绝不低头的自己,“难过是难过,可人总不能一辈子守着痛苦过活,是吧。”
红衣师父点了点头,“你能想明白便好。”他不指望叶央遭受如此大的挫折后立刻恢复如常,可现在她有了往前走的决心,慢慢总会恢复的。
只要还活着,什么事都有转机。
老天并不曾亏待她什么,否则叶央早就死在自家浴室里了,这条命是白捡的也要好好珍惜。
以前都是穿越人士的阅历谈吐远胜过古人,眼下她倒觉得,自己是比不上那个“叶央”的。她没人家有勇有谋识大体,也没人家坚强隐忍有抱负。
真是惭愧。
“我不会辜负你。”在心里叶央默默说给另一个自己听,决心已定。不能连个小孩子都不如,人生才刚刚开始,她在这里也能找到重要的事!
身体里的血液在沸腾,外面夜色还是深沉,可叶央心里的黑夜已经有了破晓的征兆。
“对了叶央。”师父突然开口。
“什么?”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叶央的传统知识储备量有限,不知道这个“传道授业”包不包括“传不成道了就武力威胁”。
因为她师父说:“等身体恢复以后,每天跑十里路,少一步就等着我抽你吧,看你这几日没练功天天躺着,都懒成什么模样了!”
……
很久很久以后的现在,叶央终于能面不改色地谈起自己初来这里时经历的事,镇定自若地回想两次死亡和一次新生,也算个合格的穿越人士了。
所以面对商从谨的询问时,她才能笑着回答:“哦,叶将军啊,我没见过他,不过,他是个英雄,还有他的夫人,他的堂侄女,都是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