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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rong>话音未落,就见下方无边无际的山峦丛林中,有一股薄薄的黑雾,缓慢地弥散开来。
这股雾气是如此淡薄,以至于置身其中的鸟兽,还没有一个察觉到异常。
雾气还没有弥漫到远处的白虎山寨。在那寨子里,连片的竹楼无声伫立,灯火都已熄灭,寨民们都沉浸在梦乡之中。
其中一栋竹楼的上层,许笑飞也睡着了。
他睡得不太|安稳,眉心微微蹙起,呼吸也有些急促。
他梦见了一头白虎,弓起背脊,充满敌意地拦在洞穴前,虎瞳亮得骇人。他取出一支肉灵芝,向白虎求取栖身之处。
那好像是他自己,又好像……是另一个很像自己的人?
“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孩子,安安静静地站着。目光追随着“他”,似是依恋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梦境消散,他的呼吸也渐渐平缓,陷入了安恬的深眠。
咦,难道时辰还早?
第二天许笑飞醒来时,先望了眼窗外。天空晦暗,还有层遮蔽视野的雾气。
“许兄,吵醒你了吗?”刚刚推门而入的荣瀚带点歉意地道。
竹楼的楼上有里外两间,许笑飞睡在里间,荣瀚则从外门进来。
他还搀扶着魏玄风,让魏玄风的一条胳膊搭在他肩上。两个人都是一身酒气。
“无妨无妨,”许笑飞道,“也是该起床的时候了。”
他下了床,穿起衣物,又道:“荣兄,你们俩该不会喝酒喝到现在吧?赶快躺下歇息。”
昨夜庆功宴散了之后,荣瀚还想再喝,带了酒和小菜,就和魏玄风两人一道出去了。
许笑飞没有去,他身上还有伤。
“不知不觉就喝到现在。”荣瀚道,“若不是魏兄倒了,还能再喝下去。”
说话间,他扶着魏玄风,轻轻把人放平在床上,除去外衣和鞋袜。
许笑飞看着这一幕,有些无言。
魏大哥的酒量在他们三个里的确是最差的,眼下也醉得不轻。
不过,昨晚他跟荣兄出去喝酒,正是个劝解宽慰心中抑郁的友人的好时机,怎么他还是第一个喝倒了?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荣瀚安顿好魏玄风,自己也在另一张床上躺了下来,又像是记起什么似地说:“我回来时,大娘正在烙饼,许兄你下楼去刚好赶得上吃早饭。”
许笑飞走下楼梯,果真闻见一股香味儿。
他顿时发觉自己饿了。
主人家的少年热情地招呼他坐下,大娘则赶忙给他倒了碗热茶,夹了三块烙饼给他。
许笑飞失过忆,童年往事都已忘却,对自家父母也没有了印象。
在这儿他却觉得像在家里一般。他和两人边吃边聊,都是些家长里短的琐事。
“哐——”
一阵隐隐约约的锣声,忽然从外面飘来。
“哐,哐,哐。”
锣声转急。
少年打断话头,道:“是族长召集大伙儿,有大事要说!”
白虎的事刚刚了结,又有什么大事要说?
许笑飞心中好奇,也去凑热闹,跟少年一道来到了村头旷地。
旷地上,有人正执着一面铜锣敲个不停。寨民们三三两两地聚作一堆。
不一会儿,锣声止息。
两鬓斑斑的老族长,目光先是在人堆里扫了一圈,然后高声道:“今天有两件事要和乡亲们说。第一件事,千叶草田已经连续好几日遭了窃贼,昨夜又被偷了不少。大家多留意些,一旦抓住窃贼,重重有赏!”
下面一片哗然。白虎寨有结界防护,守卫严密,又处于深山,极少有小偷光顾。莫非是内鬼么?
“第二件事,”老族长等寨民的议论声停下,才继续说道,“大伙儿都看到雾气了吧?不错,是迷踪雾。按照旧例,从今天起直到雾散,寨门关闭,任何人不得离开山寨。”
迷踪雾,那是什么?
许笑飞连忙问身旁的少年。原来这也是个传统了,祭祀之后,时而会有的一种天象。
据说到了这雾最为浓重之时,非但伸手不见五指,而且身处其中,还会心神恍惚,最终魂魄像蜡烛一样消融。
还好,这迷踪雾往常三五天便会散去。白虎寨又有守护结界,无需忧虑。
看来要在这白虎寨里困上几天了,许笑飞心想。他原本打算等魏荣两人酒醒之后,就一道离去。
到了傍晚,两个酒鬼才懒洋洋地起身。听了许笑飞的话,都有些吃惊。
他们出了竹楼,极目望去。早上还是淡淡一层雾气,才过半日,就已变得浓郁阴沉。
商量之后,三人一致决定在寨子里多宿几天,等雾散了再走。
既然三五天就会散去,又何必要冒险?
当晚,夜色深沉。
睡在床榻上的许笑飞,忽的睁开了眼睛。
一声苍凉的虎啸,不知来处地在他心底响起。
他的神色变得茫然。双眸中的灵动,也渐渐化作呆滞。
随后,漆黑的瞳仁里,绽射出碧绿的毫光。
他陡然坐起身来。下一瞬间,从窗口飞掠而出。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仿若一个幽灵。
好静的夜,好黑的天空,连一颗星星都没有。
“去,快去……”
有个声音在心底诱导着他。
他循着那声音的指示,一路疾飞,来到寨子深处,一间房门紧闭的木屋前。
而后一脚踹开了屋门。
他先是看到两个人:族长,还有另一个似乎在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者,都背对着他,跪在香案前,虔诚祈祷着什么。
闻见声响,两个人都吃惊地转过头来。
烟气袅袅,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呛人的檀香味。香案上的数十根蜡烛结成了复杂的阵势,最中央摆着一束不知何人的头发。
烛火虽明亮,却透着一股阴邪之气。那两人逆光的苍老脸庞,也诡秘得如同鬼影。
许笑飞的神色无喜无怒,他根本没将这两人放在眼中。他一步踏出,越了过去,而后挥剑。
嚣狂的剑气,如巨浪回旋,一瞬间搅碎了香案上所有的物事。
烛光尽皆熄灭。那束发丝也成了齑粉。
“你做什么?!”
两人这才回过神来,又惊又怒地道。白虎寨人人修习刀法,两位老者自不例外。许笑飞能一击得手,只不过是由于他们年纪太老,反应已变得迟缓。
但他们的刀法依然犀利。
两柄磨砺多年的利刃都出了鞘,寒光森森,纷纷向许笑飞劈砍而去。
暴烈狂猛,毫不留情。
许笑飞已不再是他们的客人!
荣瀚和魏玄风赶到时,许笑飞已被村民重重包围。
他身上遍布刀伤,血透重衣。一脸漠然,且战且退。
夜色之中,他的双眸闪烁着兽类的碧光。
“你这小子,又做了什么?!”魏玄风气得怒吼一声。手底下却一剑劈出,替他挡开了七八道刀风。
“许兄,快醒醒,你又被迷了神志!”荣瀚也加入进来,一边大声道。
这还没隔一天,想不到许笑飞又惹出了事来……他被白虎种下的驭魂术,看来并未消散,但那白虎不是已经死了么?白虎一死,驭魂术也该失效才对呀!
魏荣两人,心底都闪现出这个念头。
不过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护住许笑飞这家伙。他若是真的犯下涉及人命的大错,也等救下以后再说。
有他们两人援助,许笑飞缓过劲来,从包围圈中脱身而走。他径直飞向山寨的正门。
一头白虎,静静等候在那里。
漂浮在暗夜中的一双虎瞳,仿佛点着鬼火的灯笼。
白虎寨已经张起了结界,拦阻了雾气的漫入。但从内突破,本就比从外界闯入简单得多。
许笑飞的身形快若闪电,毫不停顿地冲出了结界。
寨子外的雾气已经很浓了。白虎身畔,雾气却自动避开。
走。
白虎发出无声的号令,双翼一扬。狂风拔地而起,将它巨大的身躯托上高空。
许笑飞乖顺得像一具木偶,随它飞遁离开。
魏荣两人也追了上来,紧随其后。
这些没有正经学过遁术的寨民们哪里追得上他们的速度。
飞了好一会儿,白虎和许笑飞钻入了一处山脚下的洞穴。
这地方并非沈惊澜两人借宿的洞穴。白虎是一方地主,栖身之所自然不止一处。
洞里潮湿而幽暗,空间极大,石钟乳如犬牙交错,遮挡视线,如迷宫一般。
白虎极为熟悉地形,领着许笑飞左转右转,将追踪的两人暂时甩脱。
它踏入一处空间,忽然机关发动,巨石悄无声息移动,将这处空间封闭起来。
密室里,唯见白虎一身缎子似的白毛,闪烁着微光。
许笑飞低着头,垂着手,站在一边。
他已经没有了自我意识,成为了白虎的奴仆。
他忽然身子一震,眼神也随之一变,碧色隐退,又清醒了过来。
什么地方?……这是,怎么回事?
心思转动之际,他手里已凝出了剑刃,指向白虎。他的战斗素养,一向不错。
面对他如临大敌的目光,白虎动都没有动。
它也望着许笑飞,口吐人言:“且慢动手,有话对你说。”
许笑飞双眸瞪大,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听出了这个嗓音!
“陆……陆兄?”
“是我。”白虎静静地道。有若水波荡漾,空气中幻化出了陆之枫的身影。
陆之枫道:“时间紧迫,长话短说。我找你来是有事相求。”
“什么事?”许笑飞茫然,“你又怎会变成这副模样?”
“我被骗了,成为了献祭给这头白虎的血食,”陆之枫平静道,“我已无法回复人身,却也不想让这白虎如愿。白虎得不到我的力量,无法镇压地底的凶兽夜魇,才会有这迷踪雾产生。好了,别的事与你们无关,引你出来,是要催你和荣兄他们快走。你们是被无辜牵连,迷踪雾已经越发浓郁,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白虎寨的结界,撑不了几天。”
“那村民们,你不管了吗?”听出他话外的意思,许笑飞不由问道,“你不打算告知他们?”
“他们?”陆之枫嘴角一扯,似是笑了笑,“他们知道,不用我告知。和他们的恩怨,你们走后我自会处理。”
他虽笑,眼底却是一点笑意都没有,反而全是死寂之色。
“方才我操纵你打破的那个阵势……”他低低缓缓,仿佛自言自语般地道,“那个阵势,是族长老人家亲手布下,想要扼杀我的魂魄……我能感知到。若你不摧毁,不出五天我的魂魄就会烟消云散,不入轮回。”
许笑飞已渐渐明白过来。
原来这就是猎杀白虎,和一夜飞升的真相。他又想起他先前偷窥到的景象,陆之枫带着鲜果和花枝,在陆之椴的塑像前温柔低语。既然真相如此,那岂不是、岂不是……
“你……”
许笑飞不是个笨嘴拙舌的人,但一时间,他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什么样安慰的话语,在陆之枫面前,都太苍白了些!
“走吧。”陆之枫又道,“荣兄他们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我会以白虎之身护送你们离开这片山脉,白虎的力量虽然衰弱,但还有残余的威能,可以逼开迷踪雾。他们若是奇怪,稍后你就对他们说,你已将我收做灵宠。”
许笑飞没有回应,他心头犹豫。
他能感觉到——陆之枫已经没有了生念,他是一心求死!
他也想拉着白虎寨的所有寨民一道去死吗?
回想起被他懵懂间毁掉的那座阵势,透着阴邪之气,阵势中还有一束乌黑的发丝,原来是陆之枫的……许笑飞心底一寒,好狠,那族长好冷酷的心,好果决的手段!据说迷踪雾不止出现过一次,这种手段,只怕也是白虎寨的族长世代流传下来的。
但是,应该不是所有人都有过错……至少这真相,陆之枫以前并不知晓,招待他们过夜的那少年也不知晓,只怕所有一心一意地与白虎厮杀的战士们都不知晓。他们其实也是无辜之人啊。
他又不知道如何去劝。
陆之枫只怕已入了迷障,能想起他们来,领他们离去,就已不容易了。扪心自问,他自己遇上这种事,还不知道要如何疯癫!
如果我,无知无觉地亲手杀了小墨……
如果我,发觉曾亲近的人们要令我魂飞魄散……
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陆之枫的身影消失了,他又变回了身躯庞大的白虎。
它迈了两步,越过许笑飞身侧,又回首望他:“你不肯?”
许笑飞道:“我……我只是想起了招待我们落脚的那孩子,他说起你来,眼睛发亮,一副憧憬的模样。还有那位大娘,她做的烙饼可真是好吃……”
陆之枫变作白虎后显露不出表情,也分辨不出虎目里的情绪,它听了这话,似是微微一怔,望着他,半晌无言。
许笑飞将他的反应看在眼中,又道:“我知道你的处境,我虽力量微薄,单我也想竭力帮你!”
“帮我?”陆之枫嗤笑一声,“你又能帮我做什么?”
“帮你,斩除夜魇,消灭根源!”许笑飞在刚才短短一刻,就已想出了答案,朗声道,“消灭了祸端,就会使这传统断绝,不会再有人落入这个陷阱。迷踪雾消散后,结界也会解除,那时候你想找谁报仇,也可寻到机会,我绝不会拦着你。”
“你想得倒是容易,”陆之枫叹息一声,“你我之力,哪怕再加上小荣和那位魏兄的力量,也不会是夜魇的对手!”
他原本还很果决,不知不觉间,也顺着许笑飞的话说了下去。因为许笑飞似是无意,又似是有意地提到了,如果这么做,就能让这吃人的传统断绝。他最恨的就是先祖流传下来的这个传说,害了陆之椴,也害了他,将来还会继续害死一代代后辈……
不是对手么?许笑飞听出,他说的是真话。心底又刺痛起来。宽大的袍袖里,他悄然攥紧了手。
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是这么弱小?如果我足够强大……
他压制心绪,开口道:“我可以传书回去,求师门派人过来。”
“逍遥派?”陆之枫摇头,“赶不上了。白虎寨的结界,支撑不了几日。也就是这个缘故,老族长才会急于对我的魂魄下手。”
他的语气已变得冷静。
片刻后他又道:“荣兄他们正往这里赶来,很快就会发现这里,我们走。”
许笑飞也感知到了两个好友愈来愈近的气息。
难道就这样放弃么?
他双眉蹙起。他不甘心……这么多人的性命,就真的漠视不管了吗?
他急切地思索着办法。
到底怎样才能破得了这个局,需要怎样的力量,才足够破局?
啊。
他轻呼一声,眼前忽然浮现出两个人的身影。他们很可能还滞留在这山间。
他对这两人的力量,尤其是那个在水中沐浴、和自己长得很相像的男人的力量,印象极为深刻!
那么强大的威势,是他生平仅见。就连他拜见逍遥派掌门,都没有察觉到这样摧枯拉朽、无可比拟的压制力。
那个人应该足以对付夜魇了。
许笑飞自然也没有忘记,他们是魔教中人,而自己却身处正道,正是立场相对。他真能请动他们出手吗?
没有把握,一点把握都没有。自己送上门去,也可能有生命危险。
但是……许笑飞想起昨天他们放过了自己,另一个人与他有数面之缘,一次放过了自己,还有一次甚至救了自己一命。他对这人,还有一种莫名的、不知从何而来的亲近感。
他决定一试。
“轰”
封闭的石门外,荣瀚两人好像已在运使术法,准备强闯进来。
石块摇摇欲坠。
趁这最后的机会,许笑飞忽然向陆之枫问道:“你可曾在山里见过两人,其中一个长得很像我,面带病容,另一个喜着白衣?你若见过,可知道他们住在何处?”
“你想向他们求助?”陆之枫会过意来,怀疑地看了他一眼,“那两人是魔道身份,境界深不可测,你如何请得动?”
“总要试一试才知道!”许笑飞笑了笑,“就给我一次机会,如何?”
他双目灼灼。
给我一次机会,也……给你自己一次机会,如何?
我看得出来,其实你心底,也并非怨恨白虎寨的所有人。你虽心灰意冷,也不想拉着所有人一起去死的。
“……好。”
石门轰然破碎之时,许笑飞听到了陆之枫对自己的传音。
石门一碎,荣瀚两人就闯了进来。
两人手中都执着武器,神情戒备。瞧见许笑飞安然无恙,没有被白虎吃了,不由松了口气,却又担心受到操纵的他,对己方下手。
许笑飞招招手,笑道:“我没事,已经清醒过来了。还趁这白虎不备,制服了它,将它收做灵宠。”
站在他身旁的白虎陆之枫也很配合地低吼一声。
真的么?
两人都怀疑地注视他,仍是警惕得很。
居然将这死而复生的白虎收服了,听上去很不可信啊。
许笑飞眼底确实没有了咒术的翠绿光泽,但也说不定只是幻象,在意图蒙蔽他们。
知道他们不敢信,许笑飞只好食中两指一并,指尖蕴光,在自己胸前几处接连一点,道:“我将自己的灵力封住了,你们可以探我脉搏,看看我有没有□□控。”
他的动作坦坦荡荡,看不出作伪的痕迹。
脚边的白虎,也默然往后退了几步。
魏玄风走上前来,捉住他的手腕,探入一股灵力。
果然,许笑飞的修为已被自己封禁,但他灵力稳定,并没有受人操控后该有的紊乱之象。点点头,又替他将禁制解了。
“你这小子啊,”魏玄风头疼地长叹一口气,“一刻没相见,你又闯了什么大祸!到底是怎么回事,没有伤及人命吧?”
许笑飞道:“我……我似乎毁了白虎寨的祠堂,把老族长气得不轻,回去后自会向他老人家道歉。倒是没有伤及人命。”
有关陆之枫的真相,显然是不宜说出来的,尤其是在荣瀚的面前。
荣瀚道:“也是我们疏忽了。本以为这白虎已死,想不到却还活着。这白虎位阶极高,它种在你心神上的咒术,的确不是睡一觉就能消除的。若是我们小心些,你一出屋子我们就能拦下你。”
许笑飞摇头笑道:“荣兄你切勿自责。还不是我在外游荡,才中了这白虎的驭魂术的。哎,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三人便行离去。
……
“我真的非喝了这碗药汤不可么?”
燃着篝火,明亮温暖的山洞中,沈惊澜端着一碗淡紫色的药汁,微微蹙着眉头,苦笑着道。
清新的药香,从碗中散出。这药汁的味道,却比迷惑人的药香要苦上百倍。
以至于连沈惊澜都有些抗拒。
“嗯,喝吧。”临砚道。
并没有给他什么商量的余地。
沈惊澜叹了口气:“我知道这药汤劳你每日辛辛苦苦地去偷摘千叶草,劳你每日花费许多功夫熬煮……”他边说着,边仰头,倾斜碗沿将药液尽数灌入口中,一饮而尽。
看到他的动作,临砚眼底透出些笑意。
“千叶草极难保存,刚采下时效力最好,采下三天后便与杂草无异。熬成的药汤对你身体应该会有些好处的……也就是刚巧落脚在这里,我才会熬给你喝。离了这里,那当然是没有的了。”
沈惊澜随手将药碗放到一边,轻快道:“假若天天都喝,还怎么得了。”
“给。”
临砚从储物袋中变出一物,托在手掌上,递到他面前。
沈惊澜低头瞧去,不由失笑,又揶揄地望向他:“你把我当成多大?”
却是一块油纸包起,方方正正、散发甜香的桂花糕。
“教主不爱吃就算了,”临砚道,“听你说这药汁太苦,我就在偷摘千叶草时,额外顺了一块糕点回来。我推演过药性,两者并不相冲的。”
他嘴上说着“不爱吃就算了”,却也没有把桂花糕收回储物袋中。
沈惊澜果然接了过去。
剥开油纸,咬了一口。
他肩头落了一只小小的鹰隼,眼眸锐利,羽色鲜亮。忽然在他耳边啾啾叫了两声。
“哦?”沈惊澜道,“那位许少侠找上门来了。”
他足不出户,待在山洞里时,这双千里鹰眼可以替他留意许多东西。
“是他?”临砚坐着没动,脸容却倏然变化,幻成了另一张脸。
……
飞掠一阵,许笑飞忽道:“对了,我昨天在山里遇见了一对好友,他们就隐居在这附近,我有事要去找他们一下。”
“这么晚了,似有不妥,不过,提醒一下他们这股迷踪雾也好。”荣瀚道。
“无妨,他们想来还没睡。”许笑飞道。
白虎陆之枫已用神识传音给他,他能感知到山洞里的两人,还未歇息。
“是吗?这么巧有你的好友,也介绍介绍给我呗?”魏玄风道。他向来喜欢结识好友。
许笑飞连忙道:“我那朋友有些孤僻,下次吧。”
魏玄风闻言,只得作罢。
让白虎留下,许笑飞运使遁术,冲天而起,飞上了半山腰。那里有个一眼望去,并不起眼的洞口。
飞到近处,许笑飞才发觉,洞口笼罩着一层朦胧的云烟,望不见里面的情形,似是一个隔绝内外的结界。
伸手试了试,果真将他拦下。
他双手抱拳,朗声道:“在下逍遥派许笑飞,冒昧求见。”
而后便耐心等待。
里面沉默了片刻,封住洞口的云烟散去。许笑飞踏入其中。
洞穴里很干净,似乎也很舒适。
许笑飞先是望见了临砚,可谓是他的一个“故人”了。他看见的仍是他见过好几次的那张文弱俊秀的脸。
这张脸是假的……他心底失落地叹气。他一定要找到机会,看到这个人的真面目。
而后他又将目光转向了沈惊澜。
不仅是相貌相似,他总觉得与这个人,有着非常紧密的关系。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像是延绵了许久,融入了血液骨骼,无论多快的剑多锋锐的利刃,都不能将之切断。
不过,沈惊澜正在做的事,却让他稍稍一愣。
沈惊澜在吃东西,吃的还是块看起来甜甜糯糯的桂花糕。
吃东西本身没什么好看的,好在沈惊澜的吃相还算斯文。
这个人原来喜欢吃甜食么……许笑飞心想。他倒是对沈惊澜,感觉更亲切了些许。
“无事不登三宝殿,”沈惊澜道,“你昨日见了我还落荒而逃,今天又是何事拜访?”
他望向许笑飞,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我确是有事相求。”许笑飞坦言。
他将陆之枫的事情,讲述了一遍。最后,请求两人出手,消灭夜魇。
沈惊澜耐心听着,并未打断他。
待许笑飞说完,笑一笑道:“请动我出手的价码,向来不低。你可付得起?”
“敢问什么价码?”许笑飞咬咬牙,“我知道两位手段高妙,非我所能揣度。我全部身家,只怕也够不上。但两位所求,我一定竭尽全力。”
他看向临砚,又道:“我还记得,你放过我两次,还救过我一次,这条命是欠你的。我还有件不得不做的事要办,还不能死,待此事了,你要我的命就拿去。”
不得不办的事,就是将林墨复活。
放了两次,救过一次?
沈惊澜也看了临砚一眼。小砚与他,居然还渊源颇深。
他随即道:“你的确很有自知之明。不错,无论你拿出何等法宝、灵材、典籍,都难入我眼。不过,你的所求,倒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许笑飞眼前一亮:“前辈请提条件。”
沈惊澜深深看他一眼。他心中存有某种怀疑。
这怀疑有些匪夷所思,却又如此切合许笑飞给他的感觉。自然,许笑飞所感受到的一切,他也能够同等地感受到。
他在夜市上第一次看见许笑飞时,这感受还不那么强烈。
每一次再见到这少年,这种感觉就愈发分明。
沈惊澜大袖一挥。
一道白光迅疾飞入了许笑飞的额心。
“若能练成这道功法,”沈惊澜道,“你就叛出逍遥派,来幽州投奔我天绝教。”
许笑飞以意念感知。
那道白光在他脑海中散开,化作一册玄奥秘典。
许笑飞抽回心神。他忍不住道:“如果我故意不修习这道功法,也就谈不上练不练成,前辈不就是亏了吗?”
“你若不练,就当我看走了眼。”沈惊澜轻笑一声,“我天绝教倒还不缺你这一个教众。至于功法本身,确是一门上佳功法,我亦没有动过手脚,不过,我也设下了禁制,你是不能传授给他人的。”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许笑飞再次抱拳一礼:“多谢前辈授业之恩。这功法,我定会潜心修习。”
也不知直到练成,需要多久。
但许笑飞心里明白,此事答应下来,就说明自己已差不多背叛了逍遥派。
宗门的恩情,只能想办法报答了。事实上,从他下定决心,不论用何种手段都要复活林墨的时候,他就有了这样的心理觉悟。
他很可能变成正道不容的魔头!
许笑飞告辞离去。
临砚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
“教主给他的功法,莫非是……”他忽然开口。
“半本《神霄真术》。”沈惊澜道。
《神霄真术》,也就是天底下无数人觊觎,导致他从名门正派的精英弟子沦落到魔道的那本仙级功法。
也是他亲自教给临砚的功法。
“我将《神霄真术》中涉及真武体质的那部分传给了他。我怀疑,他与我有相同的体质,只不过由于现在功力尚浅,还未爆发出来。”
《神霄真术》功法虽好,对当年的沈惊澜意义尤为重大,却是因为这本功法可以弥补他真武体质的缺陷。真武体质修炼起来,速度比常人超出百倍千倍,功力暴涨的同时,肉身却也在不断地衰弱,直到身死。
沈惊澜虽然得到了这本功法,可为时已晚,没有时间散去原先的修为,重练此功。这么多年来已是沉疴难救。
“真武体质么……”临砚喃喃,“广大修真界中,我也只听说过沈家,几代人中会出一个。”
沈惊澜就是其中之一。
许笑飞如果也是,那他的身份……
临砚眼神一暗。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许笑飞的相貌,不正与教主颇为相像吗?
瞧见许笑飞飞了回来,魏玄风扬声道:“喂,你这没良心的小子,和友人在山洞里聊得兴起,却让我们待在山下吹冷风!”
许笑飞道:“其实我们谈了些正事。我那友人见多识广,这迷踪雾的来源,他都告诉了我,原来是出自镇压在这处山脉地底的夜魇。”
他便将省略了陆之枫的版本,讲述一遍。
“什么?这头夜魇即将挣脱封印,白虎寨闭寨不出,这次错了吗?”魏玄风惊问。荣瀚也关注地望来。
许笑飞点点头:“好在我那朋友答应出手,有他出马,不止能重新封印,还能将夜魇毁灭。”
陆之枫化身的白虎,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沈惊澜两人,也算是他多年旧识,实力他很清楚。能请动他们,就不成问题了。
但他的眼中,却藏着深沉的忧悒之色。
“据说夜魇乃是上古凶兽,战力卓绝,我们三人联手,恐怕都不是他的对手!”许笑飞说得确凿,魏玄风也不怀疑,而是感叹道,“你那位朋友,看来相当厉害,许兄弟,以后你可一定要找机会介绍与我!”
他素来喜欢与人切磋论道,这是还不死心。
许笑飞哪敢将这魔教巨头,介绍给魏玄风。魏玄风虽是一介散修,无门无派,行事风格却一直是正道之风的。
他只好敷衍道:“若有机会,自然介绍给你。”
荣瀚则道:“许兄,那位朋友动手之际,我们也当前去援手。
“嗯,这是自然。且尽我们的一份力。”
山洞里,沈惊澜站起身来,披上宽大的外袍。
镶着金丝暗纹的黑袍,鼓荡开来。他的身体已被病痛折磨得消瘦异常,肩背却还笔挺如剑。
他不是个拖延之人。既然答应了许笑飞,稍作调息,就打算出去动手。
“唉……”临砚道,“我知道教主与夜魇定有一战。原本打算,待那头白虎山神与夜魇缠斗许久,削弱实力后,再请教主出手的。如今那头夜魇乃是全盛之躯,教主虽能胜它,只怕也会受伤。”
沈惊澜闻言一笑,不以为意。
“难得有值得我全力出手的对手,受点伤又何妨,我倒是有些期待!”
他知道临砚担心,又温声道:“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教主要如何,我哪里拦得住,”临砚摇摇头,也笑叹道,“教主尽管施为,我在一旁掠阵。对了,梦魇丹,小心不要被你的紫极天雷轰碎了,我还留着有用。”
梦魇丹,就是凶兽夜魇的内丹。
“好。”沈惊澜爽快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