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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示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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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九章示威

    有了楚鸿的插手,宋漪终于半死不活地被抬回了家,文初时也终于重回了国子学。

    而为他们忙前忙后的卫鹤鸣这才松了一口气。

    没过几日,楚凤歌便迎来了皇帝不情不愿的封赏,虽没有实权,却也还算厚重体面,至少“文瑞王有负祖先威名”这种闲话是无人再说得出口了。

    而就在楚凤歌受赏的第二天,宋漪他们闹了一件大事——他们竟联合国子监数百人齐上血书,带着一众监生将赵翰林的赵府给围了,硬是有组织有秩序地轮班换着连着守了两日,吓得赵翰林连朝都没法上,众监生道朝廷若不肯给他们一个交代,他们便绝不肯离去。

    次日早朝立时炸开了锅。

    直到那封血书被当众念诵,众人才知晓了事情的始末。

    那位严苛的赵翰林一时放过了宋文二人,心中只怕尚有怨言,竟一连改了国子监数条规定,逼得众人平日里连句话都不敢说。

    若仅仅是如此也就罢了,就在昨日,赵翰林竟活活逼死了一位监生——这位监生还是当年第一个发现叙州疫病,长跪宫前请命的那位杨子胥。

    他的疫病虽治好了,只是一直身体虚弱,前阵子在赵翰林讲课时指责他看法偏颇,便被赵翰林打了竹尺关进了偏厅,也是不许人送水食进去。

    杨子胥比不得宋漪结实,没过几日便一命呜呼了去,待监丞同窗发现时,已经晚了。

    杨子胥没有背景,只怕也难以追究,可监生们却咽不下这口气,尤其是那些从叙州回来的,同窗之间也颇有些深情厚谊,加上平日里与这赵翰林本就积怨颇深,被宋漪一煽风点火,便有了众监生围困赵府这样一幕。

    朝堂上众人听得惊讶,待听到有学生殒命时,不断有人摇头叹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不知说的是学生还是老师。

    令人颇为惊讶的是这折子刚一放下就有人替这群学生说话辩解,而说法其实也合乎情理。

    事实上这群监生也做不得什么,若是他们真是一伙暴民,那当即就应该捉出赵翰林此人骂了打杀了,可如今他们是一伙学生,那也只能在人家门口坐坐,求朝廷一个公道了。

    如今最重要的不是去指责这群人,而是尽快给赵翰林一案结果,想方设法平息监生们的愤怒。

    认为这群监生不成体统的自然也大有人在,只是却达成了一个共识,便是理应想法子先将这群学生劝回去。

    当场便有大臣提了卫鹤鸣同贺岚的名字,理由说的也冠冕堂皇:“臣以为,此界监生中能出此等事,恐怕正是因为当初的叙州一行,年轻人同生共死才越发团结讲义气。如今排一些老大人去讲学说理,他们未必听得进去,倒不如请同龄的卫大人与贺大人,年轻人的事情,终归还是他们自己要懂一些——”

    这话说完,便有不少人复议,

    卫鹤鸣没有理由拒绝,便出来领了差使——正巧他也想见宋漪一面,好知道他们现在到底如何。

    此事已算是紧急,他与贺岚连后面的朝会都不用再上,自领了一小股京城卫兵冲着赵府去了。

    卫鹤鸣与贺岚骑在马上,远远地就瞧见赵府所在的街道上白麻麻一片,走得近了些,才看出是那些监生都穿着白衣,不知是表明自己白身,还是在为死去的同窗表达哀思。

    卫鹤鸣在赵府门停了脚步,只感觉众人的目光都盯着他看,便下意识拱了拱手:“诸位,好久不见。”

    两人是今年才离得国子监,所以在场人几乎都与他们相熟,便纷纷回了礼。

    有监生问:“二位可是来劝我们回去的?”

    卫鹤鸣点了点头:“正是,皇命在身。”

    监生便直截了当地说:“非是我不给面子,二位还是请回吧。”

    卫鹤鸣同贺岚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笑意。

    卫鹤鸣道:“我记得你,你是太学学生。”

    监生点了点头,规规矩矩行了一礼:“见过前辈。”

    卫鹤鸣失笑:“你既这样说,不如来与我辩学,若是你驳了我去,我便认了你,自回御前说劝不得你们便是。”

    众监生知道他底细的都哄堂大笑。

    “卫小公子如今都是做官的人了,还拿这个欺负后辈呢!”卫小公子是国子监里的熟人喊得,但凡对卫鹤鸣熟稔些的都会发现,他极擅长辩学,不在于言辞锐利,而在于条理清晰,想法分明,时不时还有一些新奇的点子,课上坐而论道,时常能说得人哑口无言。

    常有人不明所以,贸贸然就同他辩学,结果大都是蒙受打击。

    只不过他这人不甚在意输赢,同你辩学便只是辩学而已,并非强词夺理无话也要硬说的人。性情也好,一转头还能再嘻嘻哈哈地邀你去吃喝,是以众人无事时也都乐意跟他试上一试。

    只不过如今拿出来这招,那自然是欺负后辈了。

    卫鹤鸣哭笑不得:“那你们说怎么办,各有立场,我却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还不肯退。”

    有人笑道:“除非你让贺状元来同我们比骑射。”

    得了,贺岚的骑射不精也早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了。

    贺岚眯缝着眼,懒洋洋打了个呵欠,道:“你们不如来同我比比文章书律?我倒还能指点得你们一二。”

    卫鹤鸣笑眯眯补充:“与他比文章,我看还不如同我辩学来的容易些。”

    文初时却越过众人道:“你想辩,不如我来同你辩。”

    他在辩学上也是一把好手,跟卫鹤鸣不同,他向来以文辞犀利剑走偏锋而出彩,众人见了都大声叫好,那气氛情景跟国子监如出一辙。

    卫鹤鸣哭笑不得:“不如你们再摆上一盘棋,我跟你们在赵家大门口战个三天三夜如何?”

    宋漪笑嘻嘻接话:“若是探花郎喜欢,我们也自当奉陪。”

    卫鹤鸣笑骂:“如今不是你屁股开花的时候了?还不老实交代,你们也书也上了,态度也表明了,还不夹着尾巴早些回去,难不成真要圣上降罪么?”

    众监生神色颇为迟疑,最后还是宋漪心虚地笑了笑:“我们这不是……不甘心么?”

    卫鹤鸣道:“我也知道,只是你们在这里围着人家府邸有什么用?”

    宋漪凑到他身边,低声道:“你不知道,我们将他们的排水渠给堵上了,如今里面……咳咳,他们又没法子出来修,但凡派出来买食材的修水渠的,来一个我们扣一个。其实……也不过是让他体验体验我们被关在偏厅时的感觉罢了,我们还想等他本人出来时将他按在凳子上暴抽一顿屁股的……”

    卫鹤鸣瞬时间哭笑不得,他就该知道有宋漪在,那出的招不是损招就是昏招。

    “你们见他可敢出来么?”卫鹤鸣笑问,“他既是做了缩头乌龟,怎么还会在意这些?还想抽他屁股,我看是你们把圣上激怒了,各自被捉回家去抽屁股的可能性更大些。”

    众监生想起自家的家法,都是一脸的心有余悸。

    “你道他为什么这样折腾你们?我先前还打探过此人,他自己是寒门出身,仕途不顺,媚上欺下玩弄手段也才只坐在这样一个位置上,自然看你们这些正统的国子监生不顺眼些。”卫鹤鸣道,“他借着严加管理的旗号,实则看不惯你们轻轻松松治学,他当年却要寒窗苦读——可就算是这样,你瞧他得罪了几个有背景的没有?”

    卫鹤鸣笑着说:“这样的人能屈能伸的很,你们这些小伎俩人家根本就没放在眼里吧,亏你们还倒班分批的围人家的院子。”

    有人不忿道:“难不成就这样放过他了?那可是一条人命呢。”

    这话一说,气氛便不复方才的轻松了。

    终归是身边忽的消失了一个人。

    “你们不是递了折子?”贺岚半睡半醒地坐在马背上,眼神却异常的清明。“放心吧,我就是拼了跟你们比骑射的劲,也要将他给拉下马去。”

    卫鹤鸣笑了笑:“都散了吧,你们若是还有些不忿,便等他被夺官之后再套他个麻袋,私下解决便是。”

    “若是一个麻袋解决不了呢?”

    卫鹤鸣笑道:“那就两个,有怨的报怨,有仇的报仇,到时候哪个会闲的没事来管你们?”

    众监生这才松了口气,又嚷嚷着要他们两个请众人吃酒,说是他们如今也是领月俸的人了,总该请客的。

    贺岚似笑非笑:“我们可是带了兵马来的,你们胆子倒是大得很。”

    监生便去跟那些卫兵套近乎,请他们一同去喝酒,二人实在被缠磨地烦了,便也只好应了。

    酒垆里宋漪开他玩笑:“怎么,来平贼的卫大钦差要跟我等贼众同流合污了不成?”

    卫鹤鸣笑道:“我非但要同流合污,还要将你们这群乌合之众都喝到桌子底下不可。”

    文初时看他一眼:“我却是当真想同你辩学的。”

    卫鹤鸣连连摆手:“喝了酒再说,下次若有机会,我定然同你辩个痛快。”

    文初时也不在意,随手拍开了手中酒的封口,一仰头大口大口地灌进自己的肚子。

    一坛接着一坛,便有些多了。

    宋漪便拦他:“你少喝些。”

    文初时挑高了眉头:“怎么?你觉得我酒量不够好?”

    宋漪一看他便知道情形不好,他这都不是醉酒,而是硬要逼着自己醉:“够好够好,喝酒伤身,还是少喝些。”说着要夺他的酒坛。

    文初时将酒坛举得高高的,大着舌头道:“我……我爹都管不得我……你凭、凭什么管我?”

    忽的又哭又笑:“爹……管不得我了!管不得我了……”

    卫鹤鸣叹了口气,将他手中酒坛接过来,倒空了酒,换上茶水,文初时照样灌得不亦乐乎。

    “我不去算学……我也要做御史……我……”

    文初时半张脸贴着坛子,眼眶终于红了。

    “我想我爹了……”

    卫鹤鸣再看看酒垆之中,醉的醉,倒的倒,失态的失态,好一张众酒鬼醉卧图。

    ==================后面是前世今生不喜欢不要看===========

    不管是世人还是史官,对卫鹤鸣此人都是毁誉参半的。

    有人说他才华横溢,又有定国兴邦之能,只不过未逢明主,才蹉跎了半生。

    有人说他恃才傲物,为人臣子却背叛帝王,为人兄弟却让一介女流替自己送死,苟且半生最终却谋划推翻了自己的旧主,别的不说,只这人品都令人难以恭维。

    可落在笔上,却没人敢写他半个不字。

    因为这是如今龙椅上那位的逆鳞。

    楚凤歌从不畏人言,哪怕有人扭曲事实说他忘恩负义弑君杀主也不曾辩驳过,可只有对那位旧时的鹤相,曾经的先生,但凡出现他半个不字,他便能毫不犹豫地举起屠刀,变回那个一身血腥气的文瑞王。

    他仿佛是一台精密而冰冷的仪器,在维持着这个庞大帝国的运作。

    “圣上歇歇吧,”昔日的顾家小子早就变成了今日肱骨之臣,可他仿佛却离如今这个圣上越来越远了。“先生必也不想看到圣上如今这样的。”

    这些年了,管用的却还只有这一句。

    果然,楚凤歌停下了手头的工作,笔直的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或许是那个夜晚,先生在他的面前叩拜,问他为何要这天下,又请求他:“即使殿下并无爱民勤政之心,我还是请殿下在其位,谋其政,在下只此心愿,别无他求。”

    又或许是在弥留之际,先生握住了他的手,轻声的那一句:”殿下……”

    先生走了,他却这辈子都脱不开身了。

    只此一生,恨一人,爱一人,疯魔也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