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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梦到那个少年了。
是好梦，也是梦魔。在梦中他刚把戒指套在少年纤细的手指上，下一刻就是少年站在火光中，像看着陌生人一样看着他。
他从床上爬起来，走到浴室往自己脸上泼了一把冷水。镜中的他还是和刚接受皇家烙印时一样，唯一变化的只有他棕金色的眼眸里的光再也不会流动。
六年了。
陈允的死毫无意义。魔兽的数量越来越多，镇子上的人尖叫着被撕成两半，他是镇子里唯一一个逃出来的人。爱丽莎被洞穿了胸口，苍白着脸色躺在他的身边，她目光呆滞，嘴唇努力地动着，似乎想和他说些什么。
“明原，你妹妹不是被他杀的。”
“他是去救你妹妹。我看见了，原谅我因为自己的私心没有说出来。”
皇室派来的军队很快到了镇上，将魔兽重新赶回了森林，再杀死了另一个清秀的平民少年作为森林和镇子的屏障。
爱丽莎看的古书只有一半的内容。亡灵来到镇上会带来灾难，是因为屏障离开了隧道。她自作主张地告诉明原要把亡灵杀死，只是因为自己的私心，结果把真正的灾难带到了镇上。
明原躺在某个贵族的马蹄下，浑身是血，像是死了一样。他看见那个平民少年被活活埋进土里，看见少年惊恐害怕的神情，但是他只是卑微地躺在马蹄下，一动不动。
为什么只有他活下来？为什么他要活下来？
他被人拽了起来，扔在马车上，他头很晕，眼前突然出现了坐在隧道里的陈允。陈允乖乖地坐在隧道里的石头上，眼神干净，他在等人来接他。
明原侧着身，脸上有温热的液体滑过，泪水滚到他的伤口上，有点痛。他感觉有人给他包扎伤口，有人给他换上只有贵族才能穿的华丽礼服。
然后他单膝跪在国王面前，接受不该属于他的爵位，听见有人称赞他是英雄。
“我有个女儿很欣赏你的英勇，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娶她为妻？”国王问他。
“感谢国王的恩赐，但我已有婚约。”
其实根本算不上婚约，因为少年手上的戒指已经在烈火中化为灰烬。
明原推开高塔的窗，眺望远方黑漆漆的森林。侍卫跟在他背后，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明明有很多贵族女孩追求，却从来不提婚配的男人。
如果那时候是他，不顾一切去抱住烈火中的少年，是不是结局就会不一样？他一直以为自己比七州更厉害，在看到那个男孩疯狂地推开人群扑到火中拥抱少年的骨骸时，他突然发现七州已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变成了真正的男人。
人们想拉开七州，但是怎么也分不开他们两个。他怔怔地站在旁边，没有做任何动作。
他突然想到很多天前陈允为他差点死掉，那时候他还在想只要他还能拿起剑，就绝对会让陈允好好地活下去。
然后，他亲手点燃了陈允脚下的柴堆。
“公爵，您到底为什么不娶公主？”侍卫实在按耐不住好奇心，问了出口。他觉得公主是整个国家最漂亮的女孩，是个男人都会为之心动。
“我说过我有婚约。”明原低着头，面色晦暗，“而我的新娘，却早就死了。”
早就死了，他亲手杀死的。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能配成为他的新娘。
第二天，公爵离开了宫殿，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国王听后只是理了理披肩上的绒毛，毫不介意，反正那个人本质上是平民，死了后面还有一大堆人接替他的位置。
镇子又建了起来，钟楼还在，镇中央的喷泉也还在，可是从他经过的面孔，一个个都是那么陌生。有恋人在喷泉旁接吻，有孩子牵着气球从广场跑过，他压低了头上黑色的帽子，匆匆地从这些人旁边走过，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躲什么。
新建立的分队打猎完刚从隧道里出来，为首的队长扛着一头被挖掉心脏的魔兽，和明原擦肩而过。
那个队长突然转过身，拉住明原的衣袖，笑着提醒他：“别往隧道那边走了，会死的。”
“我就看看。”明原点点头，一边感谢那个队长的提醒。
等到分队走远后，明原才摘掉帽子，提着一盏小小的煤油灯，慢慢地走进了隧道里。
[队长，这里有个孩子。]
他听到有人在喊，然后他看见陈允还躺在初次见面的地方，似乎正在熟睡。
明原伸出手想像以前一样抚上陈允的额头，但是少年的影像很快就在眼前消散了，连一点温存都没有给他留下。
“您在这里干什么呢？现在已经是深夜了，不赶快走的话，魔兽会吃了您的。”
少年的声音十分清晰地在耳边响起。
不是幻觉。
明原转身朝声音的方向伸出手，却发现那只是个陌生的清秀少年。他想了很久，才想起这是六年前被埋进隧道的平民。
“我在这里待了很久，都没有人和我说话。您不介意能和我说几句话吗？我会保护您的。”
明原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把手按在少年的头上。
“好。”
少年讲累了，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睡了过去。他不忍心吵醒少年，就静静地抽出佩剑，照着自己心脏的位置刺了进去。
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