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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0章 情之所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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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0情之所至

    这样朦胧的细雨中,人的心境仿佛豁然开朗,神清目明,倒别有几分盎然志趣。走了几步,元晔忽然道:“三娘有心事?”

    秋姜微微一怔,方回过神。原以为他也是自己走自己的,原来还关注着自己?秋姜迟疑着:“……只是家中琐事,还是不说为罢,免污了尊耳。”

    元晔一笑,望向她:“三娘对晔,还是心有芥蒂?”

    “足下何出此言?”秋姜佯装不解。

    元晔也笑:“三娘心中明白。”

    秋姜眨眨眼,在原地驻足:“三娘不明白。”

    远处廊下的烛火还在摇曳,偶尔发出“滋滋”的声响,是细雨中升起的水汽在扑打橘黄色的灯火。但是烛火不绝,这样的夜雨中,这样昏黄的灯晕里,秋姜觉得他的目光格外柔和,柔和中又有不容分辨的伫定,就像凄风楚雨中廊下持久不灭的灯火。

    透着温暖的气息。

    秋姜忽然觉得,她并非孤零零处在这个朝不保夕乱世。有这么一个人,胸怀报复,胸襟广阔,可以包容她偶尔的任性,理解她有时的彷徨。虽然他不知道她的过去,不欲探究,但是二人性情相投,有同样的见解和展望。

    其实有时候,两人相知相交,并不需要过分了解对方,只需心有默契即刻。他们这也算不打不相识了吧?

    雨更大了,秋姜抱紧胳膊,打了一个喷嚏。元晔道:“回去吧。”

    秋姜道:“那殿里的熏香闻得我难受。”

    “那便去别处。”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总不能再呆在这儿。”引了她往小径深处走去。秋姜亦步亦趋跟着他,便觉他的步伐不快不慢,伞沿也一直遮着她,显然是为了照顾她。

    她忍不住道:“多谢邸下。”

    元晔没有回头,出了狭隘的小径,却略微落后了半步,与她并齐,自嘲道:“如何敢以‘邸下’自居?晔在这豫州一带,不过是寄人篱下罢了,处处受制于人,还不如三娘子呢。”

    秋姜神色不变,端然笑道:“邸下志在四方,隐忍蛰伏,自有定计。为成大业,韩信昔年尚且受□□之辱,始皇幼年亦受质于赵,自古英雄不问出处,功成不计过往。能忍一时之忍,比那些莽夫硬汉要强多了。”

    元晔眸色微动,笑容却毫不动摇:“三娘抬举了。晔不过草鄙之人,志向远见也只是如那王祥,只盼着日后能位极人臣、为君主效忠罢了。”

    秋姜见他不称表字,而直呼“王祥”姓名,便知他对此人毫无好感。她笑道:“‘卧冰求鲤’,一代佳话,为世人传颂,郎君为何嗤之以鼻?”

    元晔冷冷道:“但凡察举,若无真才实学、做不成秀才,便只能‘举孝廉’,用这等微末伎俩博得所谓的孝名,混淆视听罢了。一朝天子一朝臣。试想,这人若真的忠孝仁义,何以侍奉多君?若真的孝顺后母,为何不早早了断,需及后母举刀欲杀之,方跪地求死?”

    秋姜被他逗乐了,婉转而笑:“君侯的见解,确实独到。”

    “三娘不以为然?”

    秋姜笑道:“三娘以为,君侯所言,言之有理也。”

    元晔低头,望着她状若认真的表情笑了。

    到了偏殿想要休憩一二,天色却放晴了。秋姜在廊下往外望了一眼,伸手接住一滴自瓦檐上坠落的冷雨。入手只觉冰冷,毫无古诗词中“润物细无声”的温润之感。

    “所以说事事没有如愿的。你越想得到,失去的便越快,你若不时刻想着,也许这东西马上就到手了。正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不想着这天晴,这天就马上晴朗了。”

    元晔在她身侧笑道:“三娘子这是怨天气呢,还是对晔不满?就算这天不晴,夜晚园中的的气温也凉,不宜久呆。”

    “邸下学识渊博,善谋能断,三娘怎么说得过你呢?”秋姜用眼角瞥他。

    元晔道:“三娘过谦了。其他暂且不论,这驳论之说,晔可是望尘莫及。不说颠倒阴阳,这颠倒黑白嘛——”说到这里微微一笑,诚恳缓声道:“三娘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秋姜见他又出言调侃自己,眸中不由含了丝愠怒,道:“三句话不与我拌嘴,你就不开心?这么喜欢找乐子,三娘可以帮你唤县主来,她可是顶喜欢你了。一刻不见,如隔三秋呢。”

    元晔神情自若,只是似睨非睨地望着她,微微挑了挑眼帘:“三娘这是恼了晔吗?晔于三娘,只有于知己而畅所欲言之态,从无不恭不敬之亵渎之心。三娘子应是明白的。”

    秋姜找不出他言语间的错漏,心里越发恼恨,靠近他压住声音一字一句说:“受够你了!”

    她生气恼怒时,柳眉倒竖,双眸仿佛要喷出火来,自以为威严霸气,欲在震慑他;在他看来,却还是小娘子心性——元晔眉眼弯弯:“三娘生气的模样,也是可怜可爱的。”

    秋姜道:“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元晔迸出一声轻笑:“三娘子要动手,晔也只得受着,不是吗?总不能唐突了佳人。”

    秋姜只觉得怒火中烧,正要发作,外面有个婢子疾步入内,低着头在二人面前道:“县主有请谢氏三娘。”

    秋姜正在气头上,被她一打岔反而神清气爽,当下道:“三娘这便与你一起去。”

    元晔却觉得蹊跷,单手拦住她,肃了神色冷冷地望那婢子:“晔与县主也相处多日,怎么从未在她身侧见过你?你是寝内的使女,还是在外侧伺候的?”

    那婢子微微一僵,迟疑了会儿低声道:“奴婢是新来的,县主只让奴婢在外侧伺候。”

    “既不是贴身婢子,何以让你来传话?”

    “……宴会散了,几位阿姊要陪县主回去。县主带来的使女不多,便遣小婢来传话。”

    元晔逼近一步:“你抬起头来说话。”

    秋姜却横他一眼:“堂堂一品公侯,为难一个小小婢子算什么本事?”又对这婢子恨铁不成钢道,“你怕他作甚?走吧,别让县主久等了。”随即不等他阻拦便气冲冲地跟着那婢子出了殿堂。

    元晔追出门外,心里不安,既气恼她冲动倔强,又唯恐有诈,便要追出。兰奴从后殿过来,伸手便拦住他:“邸下,何必为一小小姑子置气?”

    “你让开!”

    “兰奴不让。”她红了眼睛,却见他猝然回神,冰冷的目光“夺”地投到她的脸上,看得她倒退一步,眸中的猜疑让她心惊。元晔忖度道:“你有什么……瞒着我?”

    兰奴心里不忿到了极点,多日来的隐忍和嫉妒此刻都一股脑儿涌上心头,面上却是婉转一笑,语声清亮,幸灾乐祸道:“有侯来报,谢氏三娘得罪了永安公元修。兰奴心想,这深更半夜的,永安公假借县主名义传了她去,怎么也不该是叙旧那么简单吧?”

    李元晔听得震了一震,袖中之手倏然攒紧,努力按捺住贲张的杀意,只是冷笑了一声,咬牙道:“贱人!”

    兰奴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原来这世上如美玉般的君子,也有如此愠怒阴冷的一刻?她尚在震惊怅惘、不能自己,元晔已然越过她,拂袖离去。她恍然回神,追出几步扑倒在他脚下,大声道,“邸下要以大局为重!她不过是一个小小姑子,不可为此恼了永安公。此刻轻举妄动,我们所有筹谋都将前功尽弃。”

    元晔顿了顿步,眉目低沉。

    兰奴见他挣扎,忙一鼓作气道:“邸下,珍重!”

    元晔却仿佛被她这句话惊醒了神智,再无踯躅,甩开她毅然朝前方奔去。

    长夜凄冷,殿内的甬道冗长昏暗,仿佛没有尽头的隧道。秋姜跟在那婢子身后走了会儿,热血抚平,理智回了脑子,顿时懊悔不已。此刻心里也有不安之感,却不知如何脱身。不由问那婢子:“不知县主唤三娘何事?”

    那婢子的声音不高,在这安静的甬道内却极为清晰:“奴婢是在外面伺候的,县主也只让奴婢传个话。个中原委,奴婢怎会知道?”

    秋姜心里愈发不安。

    直走到甬道尽头,方见得一方偏殿。殿内透出些许如豆的灯火,安安静静,没有丝毫声响。秋姜停在门口,那婢子却在一旁懒懒地催促道:“娘子快些进去吧。”

    秋姜迟疑地跨进了一步,却听得身后殿门“砰”地一声合上。她心中一惊,忙回身拍打,那婢子却在外头凉凉道:“娘子喊什么,贵人候着娘子呢。切莫惊扰怠慢了。”说罢,转身便扭着腰离去。

    秋姜见事已至此,不再徒劳用功,敛了心神,转身打量这一处殿堂。

    殿中宽敞,壁室涂有香料,微风俄而从半开的窗棂间飘入,便送来阵阵幽香。两壁每隔一丈便置有一尊镂空鎏金香炉,香烟袅袅,缓缓放送。尽头的长阶之上没有人,四周案几也是空空,她唤了声,更无人应答。唯有两侧悬挂于梁前的粉色纱帐缓缓飘来,不时拂过她的眼帘。

    秋姜伸手拨开纱帐,忽然听到身后有落地的脚步声。她连忙回头,倒退了一步:“何人?”

    那人拨开一处纱幔,俊朗的容颜即刻展露在她面前。

    “三娘何以如此大惊小怪?”元修从那纱幔后信步而出,走到一侧,俯身为她添了一樽酒,过来递给她。

    秋姜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来,却并不啜饮,而是低眉敛目恭顺道:“邸下深夜召见,不知所为何事?”

    “修与三娘也算是有缘,三娘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

    “邸下这话,倒叫三娘不明所以了。”秋姜凉薄地笑了笑。

    元修望着她不为所动的俊丽面容,只觉得在这昏暗旖旎的殿堂中,忽有一缕清风拂面而来,叫人情难自禁。眼前女郎虽然年幼,身段却非常纤长窈窕,腰身如束素轻盈,削肩修颈,分外动人。他低头直直地望着她,心里颤抖的*仿佛要呼之欲出,声音不觉喑哑:“三娘如此聪慧,怎会不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