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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阿大妩姜
暮色四合,明灯四起。耿寿妪入了堂内,挥手摒退了下人,躬身对谢崔氏道:“太夫人,奴婢有事禀告。”
谢崔氏见她神情如此郑重,扶了椅塌的靠手,微微起了起身:“讲。”
耿寿妪言简意赅地把白天的事说了一遍,蹙眉道:“照理说,奴婢不应该僭越,但是三娘子代表的是谢家,是谢家嫡亲的贵女,这是打谢家的脸,传到外面要遭人话柄的。她也实在可怜,这么大人了,连学堂都没去过,咱们家最小的庶出的十四娘都会诵读《诗经》了。”
谢崔氏皱了皱眉:“王氏没让她上过学?”
耿寿妪低眉敛目,恭顺道:“夫人要管理府内那么多事情,兴许是太忙了,忘了。”
谢崔氏一掌拍在矮几上:“我原本以为是三娘自己不要好,哪里想还有这些弯弯道道。她身为嫡母,心思竟如此狭隘。都来了大半年了,再忙也该想起来了,除非她根本没这个打算。自己的女儿言传身教,请的倒是最好的老师。也不想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除非三娘以后都不要出门了,不然,谢家的名声是不要了!为着寿宴那事,太原王家的郡太夫人已经嘲笑我多次了,好在那日来的人不多,且都是近亲,否则我这张老脸往哪搁?”
“太夫人不要动怒,一会儿奴婢去安排三娘子就学便是。”
“这事是我错怪三娘了,你稍后到管事的那里取些银钱,帮她添置些文房四宝。对了,丝竹管弦也不可少了。”想了想,又道,“把青鸾支去伺候她吧。”
“奴婢明白。”耿寿妪道。
月华如水,斜斜地钻进纱窗,在青石砖地面上倾泻了一地。翟妪怕她着凉,让人生了火炭,又帮她送来了汤婆子。
秋姜心里升起一股说不出的暖意,扯了扯肩上的狐裘说:“翟妪,你去歇息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奴婢先服侍你梳洗了吧。”
秋姜一笑,也只得由着她。
两个小丫鬟送来了清水,她脱了狐裘,往那盆前一站,只见粼粼水波荡漾着渐渐平静了,倒映出来的是一张小巧的瓜子脸。这副面孔还很稚嫩,但是已经长开了,看着有十三四岁了,五官很精致,眉梢眼角都是极为风流的,顾盼神飞,只是皮肤有些黝黑。她私下里翻开衣袖看过,衣服里的皮肤雪白无暇,只是露在外面的这样,应该是以前经常在外骑射的原因。她想了想,嘱咐翟妪去准备了一些东西。
“白芷、薏仁、青瓜?”翟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翟妪,你就去吧。”
美白,这可是顶顶要紧的事儿。
翟妪也没有多想,应了,回头就准备去了。
事实证明,这副身体的底子是非常不错的,这美白面膜敷了三天就有了成效。她想,和这些日子没晒太阳的关系可能更大,以后出行都让人准备伞。不过,这时候的伞没有遮阳功效,她就让翟妪找了涂料来涂黑,可能功效不显著,但是聊胜于无。
过了些日子,天气终于好转,出门也看不见风雪了。秋姜换了身月白色的深衣就出了门,带着贴身丫鬟锦书往后花园去了,路上看到荒芜的草地中隐隐冒出红色,不由驻足,看了会儿,回头问锦书:“大冬天,怎么还有花开?”
锦书往前一看,回头笑道:“三娘子,那不是花。”
“那是什么?”
锦书低眉柔声道:“奴婢也不知道,只是听执事阿婆说过,这是从西边的党项引进的,只有在冬天才盛开。”
秋姜奇道:“府里也没人知道吗?”
“应该没有。蛮子的东西,知道的不多。”
至此,秋姜算是确定了,这确实是来自党项西南不丹的‘火珊瑚’。
正思忖着,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年轻女郎的声音:“这不是三阿姊吗?听说你抱恙在床,五妹可担心了。”
秋姜回头望去,是三个身穿襦裙、还未及笄的女郎。前面两个手挽着手,容颜娇俏,衣饰华丽,另一个梳着双丫髻看似最年幼的女郎略微落后她们一步,低着头,衣服较为简朴。说话的正是左前方的圆脸女郎,看着只有十岁出头,靛青色垂胡袖交领单衣下穿一件牙色齐腰忍冬绣花褶裥裙,外罩水绿色半透貂毛滚边襦衫,皮肤雪白,笑靥如花,唇边有两个小酒窝。
秋姜走上前去,笑道:“多谢五妹挂念。”
谢云姜上下打量了她一下,眼底颇有不屑:“五妹早听说三阿姊武艺超群,身体康健,怎么这会儿轻易就病了?”
秋姜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谢云姜一怔,似乎是想不到她也能“出口成章”。再细看,发现她的肌肤比来时白净了不少,脸蛋秀丽,此刻微微含笑地站在园中,有一股说不出的大家风范,不由心生妒意,嗤笑了一声。
微风拂过,送来幽冷的清香。秋姜略微一怔,抬头望向谢云姜,目露诧异:“五阿妹身上熏的什么香,气味这么独特?”
谢云姜闻言,眼中有了一丝得色:“月支国进贡的月支香,取一小钱放入器皿中焚烧,可辟邪祛疫,九月不散。”
“那可名贵地紧。”
谢云姜得意道:“府里也就只有阿姊和母亲得了几钱。对了,你在这干什么?”
秋姜往前站了站,似乎是想挡住身后的珊瑚丛。谢云姜眼尖,诧异地走上前去,指着地上那些火珊瑚道:“这是什么?”
“没什么。”
她分明不信:“三阿姊,我们是姊妹不是?你怎么这样吝惜。”
“阿云不要这样,三阿姊告诉你便是了。”她像是怕别人诟病,脸上却又有些不情愿,“阿秋也是听一个老阿婆说的,这东西可以美肤。”
谢云姜眼中一亮:“怪不得三阿姊白了不少呢。可有用法?”
秋姜又吞吞吐吐、不甘愿地说:“移植回院内,在旁焚火,将其中精华熏出即可。”
谢云姜抿了抿唇,瞟了她一眼:“如此,谢谢三阿姊了。”她不疑有诈,迫不及待地让随行的下人去准备了花盆,移植了好几株回去。
身旁,六娘子谢令仪的眼中也有些热切,但是碍着谢云姜在场,不好让下人动手。
秋姜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忍不住发笑。熏吧,熏地越多越好。
有脚步声从东边的拱桥传来,回头一看,谢云姜喜出望外,还没等人过来就疾步跑过去,将来人抱了个满怀:“阿姊,你怎么才回来,可想死五娘了。”
来人较她们几个年长,已经及笄,一头秀发挽在头顶,梳着精巧的灵蛇髻,只插了一支紫檀木凤凰单翅木簪在发梢,白色对襟的双绕三重深衣广袖长裾,上俭下丰,袖口和下摆处绣满璀璨的金莲,宽宽的锦带束腰,中间垂下碧玉宫绦,雪白的衣袂和绛色的披帛丝绦在微风中鼓动飘飞,显得飘逸出尘,容色绝艳。
“阿姊。”秋姜和谢令仪、谢秀娥齐齐对她敛衽一礼。
谢妩姜微微一笑,仿佛海棠花在晨雾里缓缓绽放,让人不由地屏息:“自家姊妹,不必拘束。”她看了眼秋姜,眼中是一如既往让人难以拒绝的温柔,“身体好些了?”
秋姜道:“多谢阿姊挂怀,已经好了。”
谢妩姜自然地拉过她的手,轻轻地握了握:“照理说,我该去看望三妹的,但是这些日子在师父那里进修,实在脱不开身,三阿妹,做阿姊的心里实在是抱歉。”
“阿姊有心了,还是修行要紧。”秋姜嘴里这么说,心里却笑道,如果真的有心,哪怕差一个婆子来看也是好的。
不过谢妩姜这个人,确实比轻狂肤浅的谢云姜难对付多了。这几日从翟妪和青鸾嘴里得知,她这位阿姊不仅容貌出众,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才名远播,更是比丘尼安妙音的关门弟子,精通佛法经论,工于炼丹卜卦之术,有数之不尽的贵胄子弟、甚至是朝廷要臣遣人登门来访,请教占卜问卦的事宜。
宇文氏没有作古前,王氏是位次于宇文氏的侧室,即便是太原王氏的宗族女,但只是庶出,在身份上,自然是比不上鲜卑三大皇族之一的宇文氏的。文帝汉化后,主张胡汉联姻,汉人门阀不喜欢鲜卑人也只能放在心里,表面上还是不得不高看一等。毕竟,北方毕竟是鲜卑人的天下,那杳杳神京中的帝王是出身鲜卑拓跋氏。
王氏如今虽然扶正了,但毕竟身份摆在那里,处处矮了宇文氏一头,连带着谢妩姜也低谢秋姜一头。不过现在谢妩姜名声在外,很多人忘却了这一遭罢了。但在谢妩姜心里,这是永远的一根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