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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兽朱厌】
夜十点,软卧车厢走廊熄灯。
门外不时响起路过旅客的脚步声,但相邻的两个隔间却一直很安静,黎焕竖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大概过了十来分钟,人们各自返回隔间,一切安静下来。
这趟动车是七点四十五从南站出发,夜车全程需要十二小时左右,也就是会在次日清晨抵达上海某个车站——想要脱身就只能抓紧这夜深人静、乘客和列车员都极少走动的几个小时时间!
算完这个时间点,黎焕又不禁在心里惊讶了一下,车是开往上海的,这说明重烨本人在那儿,当然还有可能的是降妖师协会的总部也在那里。
如此一来,那十有八|九是那条龙觉得时机已经成熟,所以需要他过去展开下一步计划,或许这趟见面就能知道重烨的真正目的。毕竟眼下凤啻已死,而这附身于犼妖身上的男人却依然在有条不紊进行着重烨的安排,这说明凤啻来梅家大院赴死原本就是重烨计划的一部分!
若真是这样的话……黎焕不动声色地抿紧下唇,觉得重烨其人简直就是个疯子!凤啻死活完全在他一念之间——他让他活,他就能活;他要他死,他就不得不死。
就在这时,端坐在下铺另外一边的男人合上晚报,对面的下属自觉起身接过报纸搁在桌上,男人撩开袖口查看时间,然后从劫持到现在,他头一次主动看向黎焕并开口平淡吩咐道:“睡觉。”说完,男人十分优雅地一扬下巴示意下属关闭顶灯,自己则取出手机点开一款消消乐手游打发时间。
光线暗下来后,整个隔间只剩下手机屏幕发出的惨白光源,以及消消乐游戏幼稚的卡通背景音。
这沉默寡言、高冷感爆棚、能坐住看几个小时晚报的家伙竟然喜欢益智休闲类小游戏?
黎焕一副三观炸裂的表情,非常无语地看着对方那张眉眼低垂、神色异常认真的脸,似乎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并不是开心消消乐,而是一份有待确认的最新工作部署。
或许是某人鄙夷的目光太过明显,男人按下暂停,略微偏头看过来。黑暗中,一抹幽蓝的妖光从瞳孔深处逸散出来,他的目光非常深沉,像一汪冰冷彻骨的潭水,那抹妖光缓慢流转,带着某种摄人心魄的诡秘力量。
只此一眼,黎焕感觉仿佛又某种柔软的东西缠绕上脖颈,以一种无比温柔的力道缓慢收紧,让人在不知不觉中窒息而死。
然后,他听见那人说:“有什么事么?”
黎焕闻声猝然回过神来——是幻术。
被镣铐束紧的手腕不自然地缓慢动了动,这东西限定死了他体内属于青鸾的力量,只有残存的少许妖力可以使用,如果对方妖阶不低的话,那么在他面前自己完全相当于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凡人。
这算是……警告?
黎焕拿捏不准对方的态度,只试探着开口:“我想和你谈谈。”
男人说:“我们没什么好谈的,其实你也能猜到,我俯身在那孩子的傀儡身上,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进入彼岸茶舍,潜伏在你们身边,伺机带走拥有凤魂的容器——”他顿了顿,继而轻描淡写地补充道,“也就是你。”
黎焕点了点头,说:“不过这里有个我想不通的地方。”
男人平平“嗯”了一声,黎焕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于是又道:“彼岸茶舍的防御结界师老师……也就是九尾妖狐亲手布下的,如果杜秋的犼妖身上还附了其他妖怪的魂,那么它就不可能顺顺利利的进到茶舍内,我想不通的是你究竟是怎么让九尾的法术失效的?”
黎焕说完,男人并没有着急回答,而是朝对面的降妖师使了个眼色。他的下属立马会意,用风衣外套包住杜秋,将小家伙抱起来快步出了隔间。黎焕见状心里登时“咯噔”了一下,他确实想从这男人嘴里套出来点有用的东西,至少别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可如果代价是跟杜秋分开,那就有点得不偿失了啊!
像是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待隔间门关紧,那男人起身坐到另外一张下铺靠桌的地方,提起暖壶倒了两杯热水,将其中一只瓷杯推给黎焕,才不紧不慢地说:“我会一直留在这里,按照重烨大人的意思对你寸步不离,所以你那点心计还是省省吧。”
直接被人戳破的黎小少爷倒不觉得受了什么打击,这家伙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小妖,如果连些都看不出来那才真是有鬼了。他端起热水抿了一口润润嗓子,道:“先回答我的问题,老师的法术为什么对你无效?”
男人无声一哂,没做回答,反问道:“你觉得为什么无效?”
黎焕沉吟片刻,说:“彼岸茶舍在什刹海那条胡同里已经有数百年之久了,老师的妖术从未出现过纰漏,据我所知不受结界限制可以自由进出的除了他本人之外,只有大师兄池修,二师姐清慈和我这个小徒弟才对,至于以前的话——”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那男人便插话道:“九尾妖狐不易轻信旁人,就算是同类也不例外,所以茶舍的门永远只对被他看做心腹的徒弟开放,这一点从来都没有例外。”
黎焕听出了这话外之音,眼睫抬起,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语气透出几分戏谑的意味,玩味道:“那照这说法,小焕该怎么称呼您?”
“自我介绍一下,”男人好整以暇地笑了笑,“我姓苏,名云河,本体是上古凶兽之一的朱厌,于千年以前拜入九尾妖狐门下,焕弟,论辈分你得尊称我一声三师兄才是。”
黎焕隐约猜到了这男人的身份,可真当对方亲口说出来,他心里依然觉得震惊不已。
“阿狸说你死于降妖师的追猎,为此老师还伤神了很长一段时间,这又是怎么回事?”黎焕道。
苏云河说:“当然是因为重烨大人觉得时机差不多了,让我以‘被猎杀’的名义返回协会,再找机会神鬼不知地回到你们身边。”
黎焕眉心拧紧,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你从一开始就是重烨的人?这怎么可能……”
“这当然可能。”苏云河眉眼轻抬,状似无意地斜睨了自家小师弟一眼,耐心解释说,“从古至今,妖就是以祥兽、凶兽和普通妖兽来划分的,凶兽之间彼此熟识再寻常不过,你不是也知道,老师与青龙青鸾二妖原本就是交情极深的旧识么?”
黎焕不置可否,心里很难相信老师会那么轻易地看错了人。
苏云河从口袋里拿出一颗奶糖,剥去包装纸,送到小师弟嘴边,意味深长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九尾妖狐确实心思缜密,在收徒方面更是尤为慎重,但你别忘记一点——我与他同为上古凶兽,比起师兄和师姐,我们才是真正的同类,惺惺相惜最是让人放松警惕啊。”
黎焕早就饿了,也不跟他客气,直接把奶糖含进嘴里,顺带着用犬齿在男人柔软的指腹用力一硌,咬破以后含着吸他的血喝。
濡湿的舌尖扫过伤口,滑腻的湿热感紧紧吸附住指节,苏云河微微一怔,大概是没想到这勉强算是初次见面的小师弟这么不给自己面子,可又鬼使神差地没有拒绝,就那么由着他吸了好一会儿。
一颗奶糖外加几毫升妖血,这些对于一整天没吃过东西的小少爷来说根本就是杯水车薪,黎焕意犹未尽地舔舐干净残留的妖血,眼珠略略一转,视线轻轻掠过被衬衣立领挡住的颈动脉,若不是有副碍事的手铐,他还是很想扑过去撕开这只妖的脖子。
——毕竟是妖阶不低啊,血浆的味道比凡人要好很多~
这么一想,某人更饿了。
苏云河收回手,眉心不由得略微蹙紧,心里还是十分介意手指沾上的东西的,忙取了张纸巾反复擦拭,说:“老师真是把你惯坏了,我本是青龙手下的妖,后又以九尾第三弟子的身份跟在他身边数百年,这两位的妖阶比青鸾只高不低,但也都没喝过朱厌的妖血。”
黎焕懒洋洋地靠回被子上,歪头看着他,笑道:“师兄,你得换个角度想,他们没喝过你的血,也没喂你吃过胡萝卜不是?”
苏云河:“……”
“就算我有一缕魂附在了那只半妖身上,”屡次被某人揭露黑历史的三少爷声音轻颤,耐着性子纠正道,“你的胡萝卜也是喂到犼妖肚子里去了。”
“哦,”黎焕说,“那你还记得我抱着你在院子里顺毛,还有阿狸吃醋把你踹草丛和鱼池里的事么?”
苏云河:“………………”
“话说回来,”黎焕倏然想起件事,道,“犼妖身上只有一缕妖魂,可是你给我的感觉是……‘完整’的啊?”
苏云河深深缓了口气,觉得自己这位小师弟有毒,一搭腔他整个人就不太淡定,静了很久才回答说:“鬼车在拍卖会上准备出手的东西就是我另外的两缕妖魂。”
此话一出,黎焕瞬间惊住,但转念一想既然凤啻来梅家大院就是重烨故意让他赴死,那么拍卖会本身就是个局……不对!应该更早——
“那间茶庄!”黎焕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重点,犹疑看向自己那位三师兄,“那个叫小翠的女人说过,最后一间雅间的主人很久没出现了,凤啻是他的朋友,所以才会代替他出席拍卖会,难道说……”
“不错,我就是那个很久没有出现的雅间主人。”苏云河坦言,“其实与茶庄莲姑的交集是无意为之,那里算是老师管辖的盲区,我涉入不过是想看看京城的妖都被这九尾妖狐做什么勾当,目的也是想利用他的疏漏之处制造机会。想不到那地方会借魇魔之口被你们发现,更没想到你会亲自假扮魇魔去跟鬼车进行交易。”
“凤啻多疑,又因复生后容貌尽毁而非常自卑,他想利用魇魔和鬼车私下勾结的事讨好重烨,却不想反被重烨利用促使青鸾复生。说白了,重烨需要的不过是一只青鸾火凤,只要青鸾的三魂得以重聚,它所展现出来的人格是你或者凤啻都不重要。”
话说至此,苏云河蓦地一顿,脑中不禁回忆起那晚重烨说过的一番话,继而改口道:“也不一定,他亲口承认过你继承了三千年前青鸾火凤本尊的太多优点,所以相信你最终会成长为与它相似的成年妖兽——重烨说过,他愿意等你长大。”
黎焕闻言刹那静了,过了很久才万分不解道:“他究竟想做什么?”
“他么?”苏云河笑道,“那一年青鸾火凤成魔失败,被业火活活灭去了肉身,三魂离体飞散,消失了数千年之久,重烨此生最大的夙愿就是弥补当年的遗憾欲救凤啻而不得的遗憾。”苏云河抬头迎上黎焕的眼睛,“他想要——助你成魔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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