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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俭头低得都快揣怀里了,身体只剩下不住的抖。不是因为怕,也不是因为疼,是生生给气的。
虽说这辈子没少挨人欺负,可这么直截了当的羞辱,仍然无法忍受。夏俭的心,像刚摊上煎锅的鸡蛋,脸上也一阵阵如同火烧,憋屈的青筋比伤处的肿胀更慎人。……他犹豫,话到嘴边却不敢出口,完全不像刚才那个维护宗门的斗士。他知道兄弟老吴在看自己,此刻无论自己如何决定,老吴都会毫不犹豫地跟着去。他用屁股想都笃定,老吴才不会把那鬼话当真。…….可他终究还是不敢。
这就是升斗小民的悲哀,也不知谁赋予他们如此怪异的勇气?为了虚妄的门派能豁出去拼命,而且毫不犹豫,在面对自己的尊严时,却总有大毅力去放弃。
他仍然只能低头,于是就看见胸前的衣襟被扯破了,这更让他难过。这是孟浪那小兄弟送的,是自己最体面的一身。如果那些晶石交给自己,自己一定舍不得花。可是这一切,今天都白搭了。想起阿呆,他突然觉得老吴身边的人很眼熟。正在这时,身后一左一右伸来两支手,轻轻地扶住了他,一前一后的,是两声深深地叹息……。
宽大的斗笠之下,正是阿呆跟小苗。刚刚的一阵拉扯,让他手臂上的伤口崩裂,别看老吴瘦得像只螳螂,可想拉住却不容易。
方才撞见贺文贺武兄弟,阿呆心下也大为震惊。与小苗的一无所知不同,他可是晓得这两位不是好相与的。想起初见二人时小蝶的提醒,阿呆更加不愿节外生枝。就算有斗笠挡着,也只能盼望人家根本不记得自己。
此时的阿呆刚逢大伤,身中三刀不说,后背还中了一记精钢爪,论战力要拜小苗当师母。两人此次都是人生一道大坎,这一路逃回清罡城,已经不是狼狈所能形容的了。在城中会和老吴之后,本打算赶紧投奔夏俭,好借传送阵逃出生天。哪成想,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枫坡三剑客,眼下这是混得……挺丰富多彩地…….哎。
“老夏,别慎着啦,走吧。现在可不是跟自己较劲的时候。”
“是啊,人都走了。…….得、不就是个营生,以往没营生我们哥俩不也过来了。再说,你和孟浪兄弟都受着伤呢,想火拼也不凑手,眼下还是…..还是从长计议吧。”
“……….。”
男人伤自尊这事很难排解,只能勉强宽慰了几句。按住了往宽处说,紧怕这位想窄了,估计没个十天半拉月,老夏是过不了这弯。寻短剑倒不至于,气疯了也未必,人家五大三粗活了好几岁这点耐受还是有的。清罡三杰又简单商议一番,有意无意地分散些注意。看来,这么伤心的名头,往后再难舔脸自封,外出散心也好,躲伤也罢,反正这里是呆不下去了。一座旷世名城,花花世界遍地灵石,哥俩徒劳一年,竟然弄得无立锥之地,这番伤感可想而知。
见老夏实在是气的说不了话,阿呆轻推老吴,让他代劳向祖辉和秦博涛说几句场面话。另一边,巡管祖辉依然冷着脸,那老秦却早已换回云淡风轻。几十岁的中年人和几个愣头青相比,到底是不一样。人家老秦这接引当的,处事通达圆润,表情到位、话更体面,真心一流水平。对夏俭的离去,难掩一脸惋惜,将这几日老夏的表现夸赞有加,就差将嘉奖的邸报送到宗主他老人家手里了。临了还经由祖辉点头,免了老夏一人的传送费用。那是近两百颗中阶灵石,算作这几日的酬劳也说得上丰厚。至于猪头般的面相之下,是否还有内伤,那就自己体会吧。
好话说尽,笑脸相送,胸口还拍得噼啪三响,至于你还要怀恨在心,那可不关我事。
望着四人步入阵中,祖辉与老秦二人不由地大松口气。心说,还好你们自己够机灵,过了今日,那贺武可能忘了,贺文那阴人还能容你?只要你们还逗留在此地,保准叫你们缠缠绵绵生不如死,这可是贺家老大最爱的调调….。
也不知多久,传送阵终于停了下来,这是上一次‘凌霄传送大阵’给阿呆的直观感觉,说起来非常玄妙。而这一次,境界有别,虚空繁几更不可同日而语,按照两地的日影时长,整个过程不过是常人起夜那点功夫,却偏偏让阵中之人恍若隔世。
刚开始那会儿,阿呆非常紧张,上次传送时可是光鲜公子惨变裸男,衣物啥的,连渣都没剩。所以进阵之后,这位就一门心思替小苗考虑,自己三人丢人也不止这一回,可人家小苗可是姑娘家。……好吧,说心里话,其实很期待。
结果,大阵的眩晕依旧,一切却都好好的,这事儿弄得,挺遗憾呐。
还有件事阿呆不知道。就在他们进阵不久,本已走出好远的贺文贺武二人,却突然停步。那贺文狐疑地思索了片刻,“不对,幺弟,刚刚那个带斗笠的小子好像在哪见过?”“嗯?我怎么没啥印象。”“一时间晃神,有点想不起是在哪里……。”“切!一堆怂货,就算见过那又如何?哥哥走起,东市那逍遥去处正等咱呐!”“…….”。
天下过目不忘的人多了,远不止阿呆一个。要不是刚拿老夏舒展筋骨还算顺畅,要不是哥俩玩心大盛,不愿意过多纠葛此事。若让贺文慢慢想清楚,这俩狠人一定翻身追来。毕竟,能被秋明宣夸奖的人,贺文可没那么容易忘记。今日撞到这么好的由头,那还不下手了结?
冥冥中仿佛自有天意,小伙伴们用老夏的肉身挡过了颇为凶险的一劫。
天各一方,却又近在咫尺。事情回溯到三天之前。
河边的一场小憩,让阿呆和小苗之间的生分略减。早饭刚罢,各自伸手,洗洗刷刷,掩埋痕迹,只用了片刻功夫。逃亡的路上无分男女,也没时间推诿扯皮。
见阿呆拿出张地图出来细细端详,知道他是想找条稳妥的出路,小苗就在一旁安静地瞄着,完全没了思考的兴趣。现在想起娘亲说的那句话,好像大有道理。该男人思考的时候就别参呼,否则后果很严重。自己一路思考,这不就一路摔打过来,小苗是深有体会。
可要是….待会儿,他不小心又故伎重演呢?嗨,怎么又寻思上了….头痛啊。
这边,阿呆心中也正思量,‘大泽南岸的这片草甸,占地倒是不小,可惜围在群山之中,出路难寻。正如当初所料,这里果真都是山,都快成铁桶阵了,小蝶这个乌鸦嘴。….沿着小河一路向南,看起来不错,可也太显眼了些。如何迷惑那些人,哪怕是让他们走点弯路也好。’
好家伙,看来翻山越岭在所难免。物质匮乏的当下,小苗的三茬罪是遭定了。
依着阿呆的性子,他情愿在荒原里躲藏,他有自信可以绕开任何追踪。可小苗是必须先送回家的,拐带妇女这件事很难成功不说,上次还伤人伤心伤自己。对此,阿呆也有自己的深切体会。
一个绕回清罡城的线路制定下来,接着就又是无比艰难的跋涉。起初小苗仍执拗地挣扎前行,然后体力不支、然后搀扶、摔倒、拉拽、如期而至的暴躁,最后回归猪式背趴、不久惨变到经典肩扛式,到大摔碑手…….。小苗精心妆扮的形容也很快回归落魄。
人言道:五十步笑百步,二人这是行五里而叹十里。阿呆深恨这铁环怎么就不能装人了?小蝶无情地回答他,除了传送阵,能装活人的乾坤器还没见过。你说、跟一只万年老妖较劲,有意思吗。答案是很、非常、忒、没意思。
所以这位爷重新调整了励志的方向,那就是更加拼命地赚灵石,说啥也要先买辆代步飞舟,宅子什么的见鬼去吧….。可他不知道的是,此刻正有一辆疾行的飞舟,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向他逼来。
枫坡外围五十里,有一处岔路口,陈一虎一行四人经过这里略顿了顿。在得知其他人所在位置之后,这位依然气愤难平的二当家,理所当然地选择了另外一条路。不得不说,这位不到三十岁就已经初阶九重的修者,才更像呼啸山庄的老大,当下的气势和以往所为,都更能让庄伙敬畏。
这是离大泽更远的一条路,所能到达的枫坡西南麓,是最早被开发的区域之一。大规模的探查像梳子般将那理过无数遍,所以现在极少人来,因为完全没有价值。燕过留羽,人过仅留声,别虚妄,留声之后必定是一片狼藉。历史证明,被修士们集体盯上的地域,毫无例外地毛都不剩。后世那个什么狗屁‘三光’,早就是人家玩剩下的了。
小路上长草戚戚荒凉难行,两面坡上植被茂密,此刻正泛着片片殷红。也许只有在被人类荒废之后,才会有野望的繁华,这种奇妙的一枯一荣多少有点凄凉。
陈一虎没有这心情,他的心里只有恨。老四没了,在山庄里自己就更显得孤立。他不怕什么孤立,这山庄原本就不是他的,他也没瞧得上这片产业。就算是成了霈门宗清罡外堂之一,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前途。只要自己的修为突破了中阶的门槛,他才不管山庄那几口人。可他又在乎人,尤其是他看重的人,有了这些心腹就有了一切。自己这一支人马不求多,但动手时一定要利落。迟早是要分家的,人人看得出来,所以他不避讳,随时准备走。老四一去就更没啥牵挂,也更没什么人想留他,也留不住他。一路上,陈一虎就是这么恨恨地想着,越来越狠。直到遇见第一个路人,正确地说是第一个女修。那是一伙三男一女,呼啸山庄的暗哨放过了他们,因为明显就不是此次的目标。陈一虎却出手了,完全是出于他的好恶。后世里有个关于食人族的笑话,可现在不是笑话,是血淋淋的现实。男的杀了,女的掳走,如此简单,惨无人道还是丧尽天良?这些谴责对死难者又有何用?
遇见阿呆的时候,陈一虎的车厢里已经捆着两个女子,手里握着六条人命。此刻的他,像是幽冥里执掌生杀的使者,不用小蝶提醒,那身杀气都明晃晃的,如同他手中带血的钢刀。阿呆就站在路中央,不是他不想做点埋伏,实在是他根本来不及。
所以,在疾行的车子缓缓停住之后,这位爷无心观赏什么杀气,他的眼中只有那辆驿站飞舟。他看见那六匹驾辕的金眼瞪羚,也看见精金车轮上大片的符阵,就是没看见有人。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这么想抢,不要灵石法宝女人,只要这辆飞舟,他爱死这辆飞舟了。
陈一虎玩味地看着这个年轻人,他刚从这个年纪走过,了解那个眼神里貌似贪婪的痴迷。所以他暂时没动,在等这个修为低下的年轻人显露他的企图。他很想看看这个毛头小伙儿怎样开始,是不是和自己第一次劫道时一样慌乱。
“我说,前面去不得了。我劝你们还是回去,最好搭上我。”说完,这位貌似搭车的年轻人抖手抛出一物,那是一块橙黄色的灵石,带着富贵的气息和诱人的光泽。
在他身后,天际尽头一幕仿佛是他话语的背景,几只硕大的身影已经出现在树梢上,不时传来一阵疏狂的哑鸣,正变得越来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