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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厥这一次是他们的可汗亲自带队出使,这位前年才因为父亲病逝而上位的可汗正当着意进取锋锐之年,之前又父死子继娶了年轻漂亮的继母仪清公主,身上还背着“圣人女婿”这样的头衔,种种光环加身,他的加入便让这次出使显得格外声势浩大,而这个在突厥位高权重的使节团刚刚踏入大梁朝的土地,就已经牵动了无数大梁人的神经。
实际上,在安钰之巴巴的跑来“抱之以琼瑶”之后不久,萧静姝也已经从各种渠道得到了突厥使团到来的这个消息。
不只是她知道,几乎是整一个京都都知道了。
京都因此而迎来了一场盛大的狂欢。
不同于边关百姓们对和他们有过几年摩擦的突厥人单纯的憎恶,权贵们的心思要复杂的多。
人类感情随时间而变,这世间唯一永恒不变的大概只有利益而已。
如今仪清公主新丧,突厥可汗却依旧不惜亲身来大都,一方面是因为我泱泱华夏天朝大国,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肯定不会把突厥可汗扣下不走,另外一方面,他愿意前来这个行为本身,在权贵们看来就已经是一种示好了。
突厥若能和大梁重新建立和平稳定的邦交关系,那么来年边贸必有可图,马匹牲畜可以再被运入关,现在居高不下的骏马或会降价,而在突厥一向来很受欢迎的茶叶丝绸销路广阔价格就或许会略略上扬。前几年两国关系还好的时候,那时的边军在长官睁一只眼闭只眼的默许之下夹带私货和突厥人做买卖,后来多少人赚得盆满钵溢的衣锦还乡回来大都,又羡煞了多少人。后来这几年关系紧张,边军又重新成了把头系在裤腰带上的苦差事,这一进一出之间的选择,又会牵连多少人的既得利益。所以与权贵们而言,能第一时间知道这些消息进而可以尽早活动抢占利益,代表着的竟是家族在接下来多少年里的先机呢。
萧静姝自然也感觉到了这种种平静之下的流言蜚语和止水微澜。
在宫中,尉迟晓她爹正是边关最大的boss---镇守边境关卡的虎将,这位将门虎女也正是所有人中对突厥使团的到来表现的最激烈的一个。大概也正是从这时候开始,萧静姝这才真正意识到了,尉迟晓粗犷的直肠子的外表底下到底藏了什么样的性情。
当突厥可汗入境的消息传来的第二天清早课间,几个姑娘们刚聚在一块儿,安荣公主便凑过来对尉迟晓挤了挤左眼笑道:“尉迟妹妹,听说突厥那位可汗过咱们边境关卡的时候,守关的不是别人,正是尉迟老将军。如今护送他们一路往我们大都而来的也正是尉迟大将军麾下的亲信李信先锋官,听说那位李小将军素有玉面骁骑的美名……对了,他和你竟还是青梅竹马,不如你给我们说说他的事儿吧?”
安荣公主的笑容里带着几分藏得清浅的亲昵暧昧和调笑,另外几位伴读姑娘一眼一看就都是门儿清,瞬间就明白了:看来尉迟家里大概对这位李信李将军是有些别的意思的,所以安荣公主方有此语。
安荣公主这么说自然是纡尊降贵和尉迟晓套近乎的示好,只是萧静姝却敏锐的发现,尉迟晓的表情,几乎是一瞬间就变的僵硬甚至是难看了起来。
萧静姝心里就觉得“咯噔”了一下,她在意识到这一点的第一瞬间,就忙接过了话茬,几句话就把话题给岔开了,拐到了八卦仪清公主小时候和突厥可汗的颜值如何这样的话题上去了。
等到女孩子们这边儿八卦的七七八八了,尉迟晓似乎也把心情给调节了过来,她走过来挽了萧静姝的胳膊拉着她一块儿走,在路上低声对萧静姝道:“姝姐儿,多谢你了。”
“我可没做什么多的呀。”萧静姝可不愿居功,只笑着摇了摇头。
她的不追问,显然是博得了尉迟晓的好感,她略略犹豫了一下,终于低声说道:“我家是有意将我嫁给李信,但我自己其实很不情愿。”
尉迟晓若不主动开口,萧静姝没打算主动追问,毕竟有时候追问太多是满讨人厌的一件事情,不过既然尉迟晓自己主动说了,那说明她并不忌讳,那萧静姝也就满怀好奇的问她:“是那位李将军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吗?”
尉迟晓摇了摇头,她的容貌在萧静姝看来最少是有中上,但是是那种浓眉大眼东北妞的粗犷的漂亮,却不是贵族女子该有的细腻文秀,所以这种脸孔和直截了当的处事,让她在宫里并不是很迟的开,她说话也很直接:“李信是很好的。但我不想成婚。”
咦,在这个出身拼爹娘,长大……哦,不,大概是还没完全长大就开始拼另一半的时代里头,尉迟晓是萧静姝遇到的第一个,把“我不想成婚”直接说出口的女性。
这年代,不婚主义可是一件稀罕的不能再稀罕的事情,是以萧静姝听到的时候也是一愣神:“为什么?”
是感情事上受过什么打击?看着不像啊?
童年阴影?看她这没心没肺的处事可能性更低。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萧静姝觉得自己想不出理由。
尉迟晓闭了闭眼:“在我小的时候,突厥和我们大梁的关系比现在要更和谐一些。那时候边贸通畅,我那时候也常常跟着商队出塞去玩儿。”
“……”萧静姝都听得瞪圆了眼睛:一半是羡慕的,一半也是惊讶的。
“也就是那一年,我因为胡走乱闯,是仪清公主在当时救了我一把,我就认识了刚刚嫁到突厥的她。公主是那种温柔绵软水做的人,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嘴角两个浅浅的笑涡,漂亮极了。她是那种我一直很羡慕很想成为的女人,但在突厥那个地方,她的温柔却一点用也没有,她活的很是艰难。突厥的老可汗有好多个可敦,公主不过是其中一个,她虽然是我们大梁公主,但这甚至没给她挣来大可敦的位置,她住的帐篷很狭窄又破旧,她和侍女在那边还老是被人欺负推搡,我在她帐中的时候,甚至还听到过很多很多次她的哭叫……”尉迟晓攥紧了拳头,面上现出了深切的愤懑,“那时候我就知道,这样鲜花一样娇嫩鲜活的仪清公主在那里是活不长的。果不其然,这才刚过去了五年多,公主果然就已经不在了。”
萧静姝倒是没想到这一茬:听尉迟晓说出来的那些细节,她也能想得到,仪清公主虽然是大公主,但在宫中因为母妃不得宠的关系,肯定很早就已经被磨平了棱角。所以她温柔绵软,像面团一样任人搓扁揉圆。
这么一种性子,若是嫁给惜花爱花护花的温柔男子,或许也能安然度过一生。
但她这样的性子竟然被远嫁突厥,在那种地方民风那样彪悍,几个可敦之间的争斗可能都是直来直往放在脸上的。若是自己性子强立得起来会抢会夺会斗,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去争取,或许能发现另外一片天地,但若是随便别人揉捏,那下场肯定就是像仪清公主现在这样,香消玉殒,化为尘泥。
萧静姝也是暗中为仪清公主的命运叹了一口气:有后娘就有后爹,圣人当初嫁她去突厥的时候未必没想到今天,但他还是毫不犹豫的就去做了,这和如今对安荣公主的谨慎小心和呵疼怜惜爱护,这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同为皇室公主,命运竟如此不同。
而且听上去,仪清公主是那种心肠很好的姑娘,这一点,从她当时会救大概还不到十岁,偷偷混在商队里别人也不知道她身份的尉迟晓就能看的出来了。
但这样好心肠的女子如今孤零零的死在了异乡,那种面甜心苦,真正享受着皇家锦衣玉食的供养和荣华富贵的锦绣乡的人,却偏偏活的潇洒滋润,命运之手这样残酷无情,怎不惹人唏嘘。
萧静姝问尉迟晓:“所以你是为仪清公主抱不平么?”
“不止如此!”尉迟晓回答的斩钉截铁,毫无迟疑,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女子里罕见的铿锵,似是有种金石相交的有力,“若这一次守卫边关的是我,突厥这几年给了我们多少侵略多少刀剑,我必一一还回到他们身上,然后才有可能考虑放他们入关!李信那个软骨头没骨气的家伙,竟然还对他们以礼相待,还什么一路护送简直像是狗腿子一样忙前忙后,没的丢了我们边军的脸!就凭他这么做,我就看不起他,我也绝对不会嫁给他!”
尉迟晓略略顿了一顿,看向萧静姝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这个动作才让她脸上少了几分杀气,多了几分这个年纪小姑娘该有的天真稚气:“姝姐儿你该被我吓到了吧?我是在边疆长大的,我爹老说我这人是狗肉扶不上墙,不管怎么调.教都跟个假小子似的,所以要我平时尽量就少说少做,免得吓着别人,要是有冒犯到姝姐儿你的地方,我在这里先给你赔个不是。”她伸了伸懒腰,“不过能把这些离经叛道的想法给说出来,我是真觉得舒服多啦!”
萧静姝看着她如释重负的表情,忍不住“噗嗤”一下终于笑了出来。
尉迟晓之前在宫中一开口就能噎死人,只不过看在她爹面上,公主她们绝对不跟她计较罢了,原来这样,还是尉迟晓已经着意克制了的结果啊!
她拍了拍尉迟晓的背,完全没注意到这个亲昵的动作已经远远超过了她们平时的亲密度,只笑道:“尉迟啊,其实我完全赞同你的每一句话。”
尉迟晓张大了眼睛。
萧静姝左右看了一看,确定了旁边没人,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勿谓我言之不预,此次突厥可汗亲自入京,只要他肯在名份上对圣人稍稍相让,譬如口称为臣,又或者尊称圣人为叔之类,圣人必然大大的加之以赏赐。”
尉迟晓瞪大了眼睛。
萧静姝的话却还没完:“到时候我们没有在战场上输掉的东西,圣人就会以赏赐的形式赏赐过去,包括子女财帛。而没有趁机把突厥可汗抓起来杀掉,也正是为了威震四夷,流芳后世。朝廷上的大人们一定会引经据典的给这种行为戴上一个又一个的高帽子,给这种其实特别……愚蠢的行为脸上贴金。但其实,在放他们入关的那一个刹那,我们就已经输了这场战争。这是我们整一个帝国的悲哀,但很可惜,也只是我们两个女子口中‘妇人之仁’的悲哀而已。”
她也想说:你们给我们带来的是刀剑,我们也该给你们带来灭绝。若是非要和平,那也该是大打一场打的对方口服心服之后的融合,而不是这种以子女财帛,以和亲血泪来换的和平!
可她和尉迟晓就算再不甘再愤恨,她们依旧只不过是两个力量不足够影响大局的小女子,这种不甘和愤恨……也似乎做不了什么。
萧静姝和尉迟晓对了对眼睛,最后两个人都笑了起来,但不知为什么,这种笑里,却又带上了几分晶莹。
最后萧静姝拍了拍尉迟晓的肩膀,劝她:“你说你看不起李信李将军,我倒觉得你的这个说法,是偏颇了一些呢。你爹尉迟老将军的名号,我也是听说过的,他可是战场上的常胜将军,也是出了名的喜欢提携后辈,重要的是,尉迟老将军的眼光也是有名的啊。他提拔起来的那批青年将军们,哪个如今不是我大梁熠熠生辉的将星?你爹既然看好李信将军,那我想,他肯定不是,最少不只是一个会卑躬屈膝的小人。再说护送那批突厥人入京,既可以说是护送他们,也可以说是护送他们免得祸害沿路的百姓嘛对不对?你也没亲眼见到他是如何谄媚的就这么武断的下了定论,我想要是李信李将军听见,一定是会伤心的呢。”
她这么一番话先是狠狠捧了尉迟晓她爹,又分析的有理有据,尉迟晓先前的激动终于渐渐平息下来,迟迟疑疑的看向萧静姝:“……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尉迟晓狠狠的攥了攥拳头挥了挥,“总之,若是他真的做了突厥人的狗,我看到他的第一时间,就非要揍他个满脸开花不可!”
萧静姝又笑开了,却附和着她点了点头:“我看这样也合适!”
尉迟晓今儿个和她聊了好一会儿,这会儿真觉得自己满心的阴霾都散开了,心情几乎是瞬间就轻松了很多,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姝姐儿,我以前听我爹的,少说话少做事,你瞧,跟你虽然是同窗,但这么久也没熟悉起来。这会儿我才发现,原来你和跟郑姐姐她们都不一样,我可是真的挺喜欢你的。”
萧静姝可一点也没误会这个‘喜欢’的意思,也笑了:“那以后咱们多多往来不就好了?”
“嗯。”尉迟晓用力的点了点头。
萧静姝也笑了起来,但当意识到自己似乎是get到了尉迟晓友谊的那个刹那,她却几乎是不由自主的开始想到了更多。
实际上由于天气的变冷,萧静姝很清楚,突厥人的入侵,不过是早晚的事情而已。
就算皇帝现在通过和亲和送钱开边贸的方式暂时延缓了这个步骤,可是三年之内,气候越来越冷,当突厥这个游牧民族在冬天的损失大到了连出产维持贸易交换都无法维持的地步,只要到了这个临界点,那么一场大战,就是必然。
清楚知道这场战争注定要到来,如果是她,就一定会在对方还没有兵强马壮之前直接打掉他们的气焰,将他们陷于不得不被中原人所控制的境地,然后再借着寒冷的东风,逼着他们部分内迁,改革他们游牧的天性,如果能做到这一切,那么突厥之危,日后便再不成危害。
但是非常可惜,这个时代的人还完全不知道所谓‘小冰河时期’这种事情,也没有专门的气象站去记录‘今年十月最低温度,十一月最低温度’之类的东西来发现这个一年冷过一年的趋势,也就导致了整一个大梁,对待突厥的态度是完全的偏离了事实的真相。
这大概,就是信息的不对等造成的偏差了吧。
可是萧静姝不一样。
她是知道自家老爹是在打什么算盘的。她也做过很多的揣测,突厥前来和谈的背后,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盘算----只是有一点是很清楚的,在突厥这次满载而归之后,大梁和突厥会迎来很短暂的,大约一两年的非常宝贵的和平。
这一两年,可能就是她能布局图谋突厥,给老爹布一条‘万一造反失败’退路的机会。
而自己面前的尉迟晓,乃至于即将到来京都的那些突厥人和李信,也都成为了这个机会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
在意识到自己可以成为尉迟晓朋友的一刹那,萧静姝问自己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有些悲哀的:如果尉迟晓跃出了宫廷真的回到了边关,不管她是嫁给了李信嫁做人妇也好还是回家待字闺中也好,当年边军有多富裕,现在这条宽敞的大路,好像也就闪耀着金子的光芒,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咦,这么一想的话……突厥可汗的到来,好像反而成了一件好事?
萧静姝登时觉得囧囧有神了:上一秒我还在觉得‘利用朋友不太厚道’,下一秒就这么欢欣雀跃,我果然是个没心肝的魂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