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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静姝和董钰两人一路静默的走到了溪边。
董钰面上青青紫紫,看着十分狼狈,他心中忐忑,明明期盼这样的单独相处已久,可许是近乡情怯,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知道了他的情愫,知道了他的……不那么光明正大的手段,是不是就会讨厌他了?
直到两人到了溪边,萧静姝从袖子里掏了一块什么也没绣的素帕子出来,自己蹲□去将帕子沾润了冰凉的水,又递给他示意他拿去抹干净脸,董钰这才有些懵懵懂懂的接了过来,胡乱抹了两把,一双眼睛却还是往下垂着,一时不知视线该落在何方。
萧静姝看着他的样子,心里也是暗自叹息:当他人对你的心思一片真诚,那么无论你是否能回报和他同样的感情,却没有必要去伤害他。她对董钰,或许连友情都尚且淡薄,可是看着他的患得患失,她心里却也有些不是滋味。
“董家哥哥,”她想了想,方才开口说道,“方才我拿鞭子抽了你,我先向你赔个不是,”她说着就福了福身,董钰忙想制止她,又不敢真的用力拉她,到最后面上一片紫涨,只拼命摆手道,“萧家妹妹千万别这样。全是我的不是,竟和康公子在这种地方打架,若不是妹妹的一鞭子,我和他这会儿说不定还打的上头呢,又哪里当得起妹妹的赔罪!”
“董伯伯和董嫂儿都是讲道理的人,他们的儿子,自然不会是那种胡搅蛮缠,欺善怕恶之徒,这一点我是很清楚的,”萧静姝看着他娓娓说道,一双眼睛里闪烁着温和如水一般的光芒,“方才你们虽是因话结怨,可我猜测,以你们董家家教,董家哥哥你说的话也未必真有多过分,只是有些话,于你或许并不重,但于康卓来说,却戳痛了他的伤口。只是有句话叫做不知者无罪,董家哥哥你是懵懵懂懂,话出你口,虽犯了他的忌讳,可其实这是怨不得你的,若他是个心宽的人,说不得一笑置之也就过去了。方才我在康卓面前这么说这么表现,一则是因为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我知道董家哥哥你心胸宽,不会记恨我,二则,也是为了能平息事态,不过我知道,这么一来的确是有些委屈你了。所以现如今我这个赔罪,你自然是当得起的。”
董钰的眼泪都要掉下了来了。
其实他和萧徴荣两人都是知分寸的人,虽说是想探一探康卓的底,但谁也没真的辱骂与他,不过是因着萧徴荣猜他是胡姬所出,又听他说无父无母,便猜他是不为家族所接受之人,他二人便在一旁笑语“以色侍人几时好,色衰爱弛之时肯定会被人抛弃乃至连累后代子孙”等等话,想试探一下他的反应,看看他们的猜测是否准确,可谁又想得到就是这么一番笑谈,竟惹来一顿好打,甚至还被康卓当面骂了一番“不是大丈夫配不上萧家大娘子”之类的话?
这会儿听萧静姝一说,董钰这才松了一口气,把心重新放回了肚子里。
他被骤然上涌的热血一激,一句话几乎没经过太多考虑骤然就从他喉咙里吐了出来:“萧家妹妹,不是我想要和他争一时之气,是我担心你和他的关系,怕你……被人蛊惑。”
萧静姝黑竣竣的眸子在他面上一扫,全无普通少女听见这种暧昧话语之时的羞涩,反而倒是董钰,被她清澈如水的眸子一看一望,只觉脸上一热,几乎是瞬间就涌起了一片红云。
萧静姝微微一笑:“董家哥哥是觉得,康卓他生的好看么?”
除却那一双碧蓝的像鬼一样的眼珠子,其他的……倒真是好看的。明明是无父无母,无族可依的无根之人,但身上那种气质,却叫人只觉他尊贵文雅,不让人觉得他粗鄙不文。
董钰有些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承认了。
“可董家哥哥你生的也是俊秀温文,若要我在你二人之中选择,那我必定是不会选他为婿的。”萧静姝笑眯眯的说道,毫无意外的,在董钰的眼中看到了狂喜之色。
“那……那……”董钰难得的结巴了起来: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告诉爹娘上门提亲?
不待他兴奋的开口,萧静姝就已经毫无停顿的兜头一盆冷水就泼了下去:“但这天下,并不只有你二人。我的选择,也并不只在你二人之间。何况,男人光有一张脸又有什么用?”这还不是后世那个刷颜值就足够了的时代呢。
“……”什么意思?
萧静姝兜头狠狠一盆冷水泼完,忽然冲他微微一笑:“比如我最近在思考一个问题,近年来,冬日一年比一年早,就连我们夷陵,也早早开始落下了雪花,假若变寒的天气持续下去,可能会给我大梁边境,乃至给我们夷陵带来什么样的变化?我们又应该对此做什么样的准备?董家哥哥你有考虑过吗?”
“……”董钰目瞪口呆,半响结结巴巴回答,“我……我需要回去想一想。”
萧静姝摊了摊手:“我就是这么一个奇怪的姑娘,脑子里全是稀奇古怪的念头。我想要的夫婿,未必需要完全懂我,但至少在某些方面,他得明白我在疑虑什么,担忧什么,思考什么,未必必须要和我一同承担,也未必需要和我思虑一致,可最少,他不能让我觉得孤独。”
也不知道,在这样一个时代,这样一个地方,能不能找得到这样一个男人?
最少,她很清楚的是,如今的董钰并不是这样一个人。
董钰蹙眉苦思,良久骤然抬头,眸光坚毅:“萧妹妹,你说的这些,我是真的没有想过。哪怕是我们书院里,也从来没有人考虑过提出过这样的问题。可你身为闺阁女子能想到的,这天下总会有人也能想得到,我想,是我的学识还不够,或者,是我的努力还不够。既然努力不够,那我就去做到够,我现在就像康家小哥说的,还配不上你,可我相信,我比任何别人都有心,只要给我足够的时间,我继续努力,总能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萧妹妹,总有一天,我会达到你的目标的。”
萧静姝看着他写满了“认真”这两个字的脸庞,良久,面上绽开一朵笑花,充满了鼓励之色:“我今年才十一岁,我爹肯定不会在我十六岁以前给我谈婚论嫁,董钰哥哥,你既然有这样的决心,那我必定拭目以待。”
董钰呆住了:这话的意思是,她等我到十六岁?
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福利,被打到鼻青脸肿也是值得的啊!太值得了啊!
他面上涌上一阵狂喜,萧静姝把沾了血和泥土的帕子在小溪里漂洗干净,拧干了收回到了袖子里,很是淡然的回头微微一笑:“我们该回去了。”
***
两个人去了溪边一趟,作为妹妹的董思柔很明显的看的出来,她哥哥的心情就好像云开雾散,云破日出,先前是天黑黑欲下雨,如今是晴空万里,简直不要太高兴!
姝姐儿做了什么?哥哥居然顶着一张猪头脸,也能笑成一朵花?
董思柔她们几个本来在忙着把肉给串起来放火上烧烤,这会儿她也顾不得这个啦,跑过去找了萧静姝,悄悄的问她:“姝姐儿你跟我哥哥说了什么呀?我看他笑得那个样儿,简直心花怒放啊。”
董思柔的脸上写满了八卦,萧静姝看的好笑,于是故意卖关子说道:“我们不过是谈论了一下什么叫做‘书中自有颜如玉’罢了。”
“诶?”董思柔听得一头雾水,“也能把我哥高兴成这样?颜如玉……颜如玉……”她忽然一拍手,乐了,“除非这颜如玉说的是姝姐儿你!”
她一看萧静姝脸色,立时笑道:“莫非,姝姐儿你是答应了我哥什么?那就怪不得我哥乐坏啦!”
萧静姝拿手去捂她嘴:“噤声。”
董思柔被她捂着嘴还眨巴着眼睛看着她,满脸都是求知欲。
萧静姝于是无奈的把自己和董钰的话稍稍一说,董思柔还是一副很高兴的样子:“姝姐儿,你这么说意思是日后若是哥哥达到了你的要求,你就嫁来我们家?那敢情好啊!你要是能做我的嫂子,我可是第一个赞成的!”
“柔姐姐,”萧静姝却忽然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我也就是这么一说而已。你哥哥能努力上进,将心思放在书本上固然就很好,但我想,他这辈子大约都是很难达到我的要求了。”
董思柔急了:“为什么?”
“人的眼光和天资,到底是有局限的。”她并不是认为自己有多聪明,可有些大局观,受限于时代,受限于眼界,甚至受限于人的屁股坐在哪个位置上,并不是光凭努力就能培养的出来的。
在这一个寻常人家家里有几十卷书就已经是“饱读诗书之家”,连纸都还没有完全普及的时代,想要读书破万卷,想要和她思想一致,理解她的忧虑和所思,太难了。
可她乐见董钰的努力,因为他的努力所能得着的,于他自己,于董家,都是一件好事,而她哪怕是看在两家交情份上,看在董思柔和她姐妹情谊的份上,她也不必去打击他的这份信心嘛。
另外一边,董钰显然也是没有真正理解萧静姝的意思的,相反的,他的喜形于色被萧徴荣尽收眼底,萧徴荣笑眯眯的过来拍了他一下,挤眉弄眼:“怎么,得偿所愿了?”
董钰咳嗽了一声:“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儿,先别乱说。”不过他脸上的喜气,却是骗不了人的。
萧徴荣略略猜到了几分,哈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心里却转的愈发灵活了。
另外一侧,康卓目光阴冷的看着在嘻嘻哈哈的两个人,脸上却有阴郁之色一闪而过。
这一日游猎回返,不久之后,董钰便拜别了家中二老,随了他在书院里的一位老师出去游学了,说是一日未学成,便一日不返。
从此音讯渺茫,只偶有书信返家,让父母知道他尚在人世。
此为后话。
而夷陵城中,萧峻接到了几家商户和乡绅富户家的联名请愿,官府负责集体施粥,粥棚子一个接一个的搭了起来,他又按照萧静姝先前所说的,用了那位施四为主管。
施四以前虽是无赖子,却也是事母至孝之人,其母因霉米而死,他伤痛之下,便对米粮把关更严,粥的质量,民众有口皆碑。
萧峻官声日隆,当年的考绩,亦是拿到了优等。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好像只是一个眨眼,很快的,时光便过去了将近一年。
这一年里,萧静姝身边发生了很多事情。
比如她和雷文茵几乎是彻底断绝了往来,雷靖阳闭门不出,只在这一年春天,迎娶了黄门侍郎冯家三女为入门为继妻,而据董思柔断断续续传来的消息,冯氏女入门之后,待雷文茵客客气气,只是冯家是书香门第,冯氏女规矩甚严,雷文茵也就很少出门,跟她们几个手帕交,也是往来渐渐日淡。
至于萧家二房,萧静姝二叔的妾室樊冰在当年夏天有了身孕,而她的二婶王氏,亦是在八月查出了身孕,这会儿正妻小妾通通有了身子,二房一下子就好像人丁兴旺了,老太太似乎也是想通了,没再逼着萧峻续娶。
而康卓,无论武艺文事,皆有进益,如今他的武艺,据高楠所说,在药物催化之下,已经不在萧静姝之下,只是往后寿数有损,怕是活不过四十。
而易宁十三年的秋天,悄声无息的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