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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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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义上让康卓习武,用的是“将来给姝姐儿过手”的理由,但实际上,由于两个人目前的程度天差地别,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萧静姝几乎就没见过康卓几面。

    她如今所关切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自上次手帕交聚会以来,已有十数日了。

    萧静姝上回告诉了雷文茵他们雷家目前施粥的问题所在,她之后便一直忙着“盯梢”康卓在他们萧家的一举一动,防着这小子在暗中搞什么鬼名堂,一直没时间去追踪雷家粥棚的进展,等她终于不再分.身乏术,稍稍一关心这件事,萧静姝就从春华口中得到了一个让她有些吃惊,但实际上却也在情理之中的答案:雷家粥棚,什么也没有改变。

    粥棚外头依旧是大排长龙,过来领粥的一人一碗管够,每人可以再领一个杂粮窝窝头,但不同的是,十几日前雷家的粥是清一色的粟米粥,一碗喝进去暖暖的,成人也可以半饱,现在的却已经开始掺了杂粮,只是比之别家稀得能见影子的米汤,却依旧算是又稠又厚。

    那一日她们几个手帕交聚会的时候,春华秋实两人也是随侍左右的,春华自然是听到了萧静姝说的那些话,正因为如此,她在确定了雷家粥棚的现状之后,这才急急忙忙的回来报告,脸上写满了不解:“娘子,您说雷家娘子是怎么想的?您那日已经对她说的明明白白了,她难道是没听明白不成?就算是没听明白,再上门来问一问也不妨啊,怎么就能就这么轻忽大意呢!”

    萧静姝的注意力却没放在她有些不解的抱怨上,她抬头问道:“你说雷家的粥里已经开始掺杂粮了?”

    “嗯。”春华重重点了点头,她脸上闪过了一丝狡黠,笑道,“雷家不是喊‘一人一碗管够’么,奴婢就让弟弟也去排队领了一碗,奴婢还喝了两口尝尝里头到底是加了什么呢。这味道是比之前还粗了些,喝着割喉咙的很,奴婢尝着,大约是加了大豆和荞麦……”

    萧静姝喃喃自语道:“如今开始掺杂粮却不肯停止施粥,看来雷家家中粮食储量,应该已经无以为继,或者是有钱也未必买得到那么多的粮食。日后粮食越来越不足,那掺入的杂粮会越来越多,然后杂粮也会告罄,等到那个时候……”她一念及此豁然立起,重重摇了摇头,看向春华道,“你去后门替我看着,爹爹一回家就来告诉我。”

    春华看着她脸上略带焦灼的神色,有些惊讶的应了一声是。

    萧峻刚刚下衙,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呢,就听得小厮禀告,说小姐已经在他的院子门口候着了。

    他立刻意识到必然是出了什么状况,便吩咐了放萧静姝进来,没片刻,萧静姝就匆匆忙忙的跑了进门。

    她表情里格外严肃:“阿爹,我有事儿想跟你说。”

    萧峻看她的表情就想逗她,笑道:“难道又是想要赶康卓走的?要是这事儿,阿爹也有话要跟你讲呢。”

    这些日子,康卓和萧静姝之间虽没见面,但萧静姝暗地里已经在萧峻面前告了他不少状,说他如何如何喜欢玩心机,小小年纪就城府深,难看懂,希图借此打消萧峻让他们在一起学习的打算。

    萧峻似乎是把她的这种反对当成了一件有趣的事情,这会儿便拿出来打趣她了。

    萧静姝愕然:“赶他走?不不,我想说的不是这件事,我是有正经事要跟爹爹商量呢,”接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康卓留下来的事情不是定了么,阿爹是有什么话要告诉我?”

    萧峻微微一笑,指了指他对面的小杌子:“你先坐下来,喘口气,爹爹慢慢告诉你。”

    ***

    正午的阳光惨白的照在屋子里,映亮了对坐两人的脸孔。

    俪明的手指无意识的拨弄着手里的盖碗,半响这才艰涩的开口问道:“萧府君是真的决定要庇护那个孽种了么?”

    萧峻挑了挑眉,一脸的疑惑:“孽种?什么孽种?”

    俪明冷冷的看着他,眼底毫无温度:“听说府君家中,新来了一个远房亲戚家的男孩儿寄住?我便不信,府君难道会不知道他的身份!”

    萧峻微微一笑:“柱国将军不必如此激动。我既然忝为一郡之守,那这全郡的子民,便都在我的庇护之下。萧某虽然不才,但治下子民随意被人砍杀,却也不能视而不见。”他的言辞渐渐锋利,如剑出鞘,可见锋芒,“姑且不论将军是否和旁人有旧,但要在我治下犯案,是否需先问过我有没有聋哑,能不能就此视而不见!”

    俪明的声音极冷,一个一个字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那孽种一身骨血,本我所赐,他的生命,由我赐予,如今我要他去死,他难道不该死!府君也是读过书的人,应当知道什么叫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也不得不亡!我要取他性命,本乃我俪家家事,府君却要横加插手,难道是嫌日子过的太舒服了不成?”

    萧峻似是半点没被他话中杀机所扰,淡淡的平静的说道:“萧某自然知道,什么叫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难道,俪将军竟敢自比天子?”俪明勃然变色,手按剑柄,面上戾气一闪,萧峻只若不见,凛然开口,“萧某读过一句话,叫做小棰则待过,大杖则逃走,就算是再孝顺的儿子,也断断没有站在那里伸出脖子来任人砍杀的道理!”他语毕“啪”一声摔了手中瓷杯,四面立时传来咳嗽的声音,俪明心中一凛,只将牙咬的格格作响,却已经知道,自己今日来的目的,是绝不可能达到的了。

    萧峻重又坐下,慢悠悠抚须不急不缓的说道:“萧某虽不是怕事之人,却也从没打算惹事。有些人举家尽丧,只余自己一人火海逃生,这命运已经足够凄惨,也于他足够不公。没有家族没有父母之人在这世上要存活何其艰难,想必将军心里也是明白的。萧某负有教化一地百姓之责,亦是不会坐视子民为戾气所困,日后必以诗书文章好生教化之,何况他既然将终身困囿于后院,又如何还会有旁人知道他的生死和行踪呢?”

    先硬后软,先抑后扬,俪明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在兵士涌上之前斩杀这位一方大员,更不可能杀了当朝皇后的亲眷还安然脱身,而萧峻话,更是给了他足够的台阶下。

    萧峻已经保证的很明白了:他不会让那个人从此出他们家的后院,不会让他在世上扬名。

    那个孩子……如今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若不是顾忌宁平郡主,他又为何非要他死不可!

    何况,这趟征兵事宜完毕之后,自己和宁平郡主就要回归帝都,从此怕是再不会回江南,天长水阔,又如何会再见!便是留他一命,又有何妨!

    “好!”俪明一俟想通,便渐渐松了自己按着剑柄的手,冷然道,“希望萧郡守记住自己今日说的话,莫要失信于人。”他顿一顿,“只要诸事如郡守所言,那日后东征高句丽,俪某也必会看顾你家后辈的。”

    萧峻爽朗一笑,拱一拱手,仿佛丝毫没听懂他的威胁:“那就先多谢将军了。”

    ***

    萧峻口中侃侃说出这一幕交锋,他自己若无其事,萧静姝却听得几乎要愣住了。

    俪明简直是……这天下有这么丧心病狂的爹吗?

    我给了你一颗精.子,我就拥有对你生命的处置权力,追杀了人家养父母全家不够,还追到人家“好心人”家里来讨命,她气的倒不是康卓命途多舛,而是这俪明,根本就没把他们萧家人放在眼里!

    他但凡有半分顾忌,半分尊重,也绝不可能直接上门来讨要人命!

    萧静姝简直不敢置信,可她越想却也觉得那康卓越是一颗烫手山芋,索性便直接问老爹:“阿爹,女儿观那康卓,眼中戾气满满,又有心机城府,像他这样的人,记打不记吃。你待他有千好万好,他未必能知恩图报,可若是有一桩不好,他却必有后报。这样一头可能会弑主的狼养在我们家里,别说女儿我不喜欢和他亲近了,难道爹爹还觉得,我们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好不成?更何况,还要得罪那俪明……这付出和回报绝对不成正比,爹爹,这可是一桩大大的赔本生意啊!莫不是,爹爹还真觉得,您对治下的每一个子民都负有责任?”

    萧峻点了点头,望着她愈发写满了的一脸不解,忍不住的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姝姐儿说的这些,为父如何不知?”他道,“然而旁人都已经把刀递到了为父手里,为父不接,这刀的余势未消,就会顺势□□为父胸口。姝姐儿,你想想,若这康卓死了,日后这事儿再翻出来,为父就有失察,失职之罪。首恶固然要伏诛,但为父却也脱不了干系。尤其是此事一旦闹大,如今的圣人,又是一个严酷又爱搞株连的性子。”

    萧静姝想了一想,有些怔楞的说道:“阿爹的意思,是那策划整件事的有心人,必定会把这事儿捅破天?”

    萧峻点了点头。

    萧静姝心中灵光一闪,忽有所悟,她如今细细一想,就能把所有的事儿连成了串,她低低自语,却越说越是脸色难看,越说越是心中激荡,对那布局之人的精细产生了深深的畏惧:“先杀俪明独子,宁平郡主心伤其子之亡,本来就对俪明生了嫌隙。两人夫妻感情已然失和,若她再在这个时候知道了俪明在外头还有一个私生子,以宋氏跋扈的脾气,必定是闹的天翻地覆,俪明原本就对宁平郡主心有不满,若是手中还掌着兵权,或者……”她越想面色越是难看,“那人到底想要做什么!俪家……俪家……!”她看向萧峻,心忽然砰砰的跳了起来。她想的到的,萧峻不会想不到。可她爹就没想过要阻止!一丝半毫也没有!她爹甚至帮着拿刀,帮着递刀子,帮着……逼反俪明!他们家是前陈国后裔……这样的血脉传承,虽然嘴上从没有提过,可她爹是不是从来也没有释怀过!

    “康卓死或者不死,对这个局,其实影响不大。”萧峻去没注意到女儿的心思,只对她分析道,“康卓就算死了,也照样会有人去宁平郡主面前挑拨,或者是康卓已经‘死了’的‘养父母’入京告御状,那有心人既然有这样通天的手腕,要把事情捅的人尽皆知,又有什么难的!康卓的存在,最伤的是宋氏的自尊,所以他死或者活,根本无关紧要。可为父若不庇护他,等事情爆出来的那一天,为父却要承担一部分的失察责任。”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所以这把刀,为父不想接也要接,不想庇护他,却还是要护着!”

    话说到这份上,萧静姝也已经板了脸。

    她还是有些心有不甘:“可……那也不必和我一起进学啊!”

    “阿爹的傻妞,”萧峻忍不住的戳了戳她鼓起来的包子脸,笑道,“家里没个男孩子在,阿爹怎么给你去请好师傅?阿爹自己教你孔孟儒家之道是可以,可是阿爹到底忙,休沐的时候才有时间,平时哪里有那么多时间手把手教你?他既然蹭了你的武艺课,那你日后要蹭他的文事课,不就也是顺理成章了么?何况,”萧峻说着轻叹了一口气,“这天下总不可能人人都顺着我的姝姐儿啊,你日后总要和外人交际,也不可能每个人的性情都和你‘臭味相投’啊,更不可能事事都让你合心合意,顺风顺水,姝姐儿要是能学着如何连这样的一头孤狼也为你所用,那离爹爹的要求,也就不远啦。”萧峻说到这里忍不住的微微一笑,“何况,那小子虽然戾气满满,但他的弱点,也一样明显。用这样记打不记吃的人,未必要让对方心悦诚服,你手里只要握着他的弱点,有没有感情相系,很重要吗?”他的弱点,不就是要某些人死么!这个愿望,和他们的打算并没有违背啊!

    “……”阿爹这个要求好高!

    萧静姝眨了眨眼睛,“哦”了一声,她这会儿也不想说什么“阿爹我很讨厌他,也不想这么小年纪就有人拜倒在我石榴裙下”之类的话,索性一口应了,做不做得到再另说:“……我知道了。”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今日来的主题被直接带歪了,急忙说道,“对了爹爹,我找你是为了另外一件事。”老爹歪楼的水平太高了!

    她把雷家的事情一说:“我本来以为雷家娘子会回去点出这件事的谬误,她爹爹自然会高看她一头,可如今看来,她是选了我完全不希望她选的那条路。”

    萧静姝的脸上笼上了薄薄的愁云:“她或许觉得我天真不知愁,可我始终觉得,做人是要有底线的。而雷家小娘子做的这事儿,就已经越过了我做事的底线,她如今可以不把自己家人的兴衰破败放在眼里,可她有没有想过,一旦乱起,牵扯期间的就不是她们一家人的生死,而是一地一城百姓的生死存亡!一个连全家性命都不管不顾的女孩子……”她摇了摇头,“我对她这样的选择,真的有一点失望。”

    萧峻听的很认真,末了偏了头看着女儿的脸庞:“既然是姝姐儿没好好跟进这件事,又错判了好友心智,导致现在可能会出大纰漏,那爹爹也就做个主,把这事儿全权交给你来处理,要是有需要爹爹出面的时候,你直接叫人来衙门找爹爹,如何?”

    “诶?”萧静姝有些惊讶的看着萧峻,“……阿爹不怕真的激起民变,官位不保么?”

    萧峻笑道:“姝姐儿不必担心,放手去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