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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平康坊内,寸土寸金,这里的地皮,一半卖给了商户开设酒肆,客栈,青楼,另外一半则是圣人自己截留,赏赐给功臣和宠臣的宅邸。
在林立的乐坊和教坊之间,有一座占地将近七十亩的巨宅,府门之外列戟十六架,府内却歌舞升平,隐隐可见姬妾曳绮罗者数百在其内来去。
青年公子此时正倚在隐囊上看着女姬表演,他手中夜光杯里斟满了如血一般颜色艳红的葡萄酒,斜乜着眼的脸上写满了风流二字。但当他眼角余光瞧见德操手持信笺而入,男子面色沉重隐带悲意,他立时挥退了台上舞姬,坐正了身体,眼中哪还有半丝醉态,只余下一片清明:“江南有信来?”
德操点头道:“王七已去。”
青年公子浑身一震,不及细问,就接过了德操手中的信笺,他一目十行看的极快,至读完也不过是转瞬光景,旋即以手支额,似不欲让人看见他面上表情。
只有不甚平稳的语音,透露出了他真正情绪:“……他这又是何必!我本已经为他打算好了退路,这事责任在我,当日我就不该答应他让他回去,我早该料到,他这一去,就已经存了死志。”
德操轻叹了一口气。
他们所忠诚的这位主子,平日是杀伐果断之人,看似面冷,却又是个极为重感情的人。
王七本就是死士,他们这一批人,和宋氏都有倾尽五湖四海都难以洗刷的仇恨。所以王七此去之前,早就已经和他议好了最后的结局,只瞒着二公子一个人罢了。
其实只要他们所谋之事最后能够成功,王七就算是死,也当能含笑九泉。而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这样的觉悟。
室内,一时之间沉静了下来。
二公子伸手取过桌上摆着的一坛烈酒,倒出三碗,缓缓倾倒于地。
他面目沉肃,嘴唇轻轻蠕动,等他一丝不苟的做完这一切,他的心绪似乎才平静了下来:“德操,叫人将王七死前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传遍京都。他既然选择了这样的死,那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的死有价值。他的血不能白流,他的仇恨就是我的仇恨,他想完成的事情,日后我们一定会替他完成。”他看向虚无的空气,“王七,若你英灵不远,那愿你在奈何桥上行慢一步,亲眼看着你的仇人,日后会有何等结局!”
“公子,大悲伤身,还请公子保重自身才是。”德操出言劝道,“其实王七若不死,日子一久,宁平郡主必定会有所察觉,他便是能侥幸逃脱,日后也必定要隐姓埋名,过躲躲藏藏的日子,甚至还要累及家人。可他现在走了这么一步,他身后便再无可忧虑之处,甚至俪明还要厚待他的家人,其实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二公子豁然抬头,眸中厉色一闪:“德操,我知道你是为了劝我,可这种话,你以后不必再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要是能好好的活下去,谁会选择赴死?我很清楚,王七自尽,不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他那些所谓的亲眷,是为了给我抹平这件事里最后的蛛丝马迹。他是用他的死,斩断了对我的最后一点威胁。他这是告诉我,万万不必担心他的身后事……他去的容易,他想的也简单,可他有没有问过我这个主子,要不要他这样的牺牲?”
德操哑口无言。
二公子何等聪明,如何会看不清事情的真相?
就算他再劝,他心里的担子也不会因此而减轻半分。
“如今木已成舟,后悔无用,所以我才说,只能尽力达成他的遗愿。”二公子说道,“可德□□,最好是劝一劝我们所有的弟兄,我实在不希望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难道天下之大,还能容不下他一个王七?他这般自作主张,却叫我为他的一番心血谋划付诸于流水……”他摇了摇头,闭口良久不语。
***
不日之后,萧静姝也从萧升那边得到了王七自尽的消息。
不过,就算萧升不说,她也已经从市井传言之间,听说了这个很有点劲爆的消息,只不过,萧升那边得到的信息更加翔尽翔实,不像市井传言,到底多了几分添油加醋和想象而已。
萧静姝当时就剩下了一个念头:谁家培养的出这等死士,简直就是……嗯,华夏好下属啊!她这一辈子,大概是不可能养的出这种连自己的死都能拿来做武器的下属了。
她心里,浮起了隐约的一点点羡慕,还有一点点莫名的沮丧,这种情绪,延续到了她和老爹相见的时候。
“阿爹,线索至此全部都被掐断了,”萧静姝老老实实的说道,“王七这一死,全江南都在传他义仆之名,俪明就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也要厚葬他,厚待他的家人,这么一来,那幕后主使就连抚恤都不必了,我现在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办法查得到谁才是真正的凶手了。”
“嗯。”萧峻抚了抚自己的短须,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沉吟之色,“也不知道宁平郡主是得罪了谁,看来那人是万万见不得……”他话没说完就意识到了什么,干咳一声看向萧静姝,“姝姐儿,你倒是分析给爹听听,王七这件事,你觉得那幕后人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考验我!老爹你这是彻彻底底的考验我啊!
喂,老爹,你叫你家十一岁的女儿第一次练手就是分析这么大的阴谋,真的合适吗?不能由浅入深循序渐进吗?
萧静姝白了她那明显是知道什么的老爹一眼---相比之于她,萧峻知道的要多的多。
毕竟做为郡守,他是为数不多的看过俪成那封信到底写了什么的人之一,怕是那封信里有什么文章吧?
萧静姝的心痒痒的,可惜她爹故意不告诉她,她虽然特别想知道,不过估计暂时是很难的了。
她顺着她爹的意思开始做分析:“不瞒爹爹,我开始也不知道那人到底为什么要杀俪成,我起初的猜测,也是和官府的结论差不多,猜是不是有人寻仇。可是王七这一死,我就看明白了。王七这种死法,是一个耳光狠狠的甩在了宁平郡主脸上,日后只要有人还记得王七,宁平郡主就没脸见人了。大臣死谏,是骂皇帝失德,而这样的忠仆死谏,就是骂主人处事不公,才会让底下人要以死明志。宁平郡主心里肯定憋屈的很,可是俪明为了他自己的名声,还得对王七家人善加抚恤,这么一来,他们夫妻感情,必生裂隙。原本若俪公子还活着,他就是天然维系夫妻感情的纽带,可是这独生子一死,我想俪柱国心里不活络,也是不可能的了。他这心底一活络,再加上旁人趁虚而入,略加挑拨,他和宁平郡主之间原本鱼水和谐的关系,就肯定就完蛋了。说到底……”她觑了一眼萧峻,“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嘛。”
她说到这儿忍不住的嘟了嘴,一脸不太服气的样子。
萧峻却陡然笑了起来:这女儿分析事情来倒是头头是道,但这说到自己的家事,怎么就是一团孩儿气呢!
“姝姐儿,你这真是……”萧峻越想越觉得好笑,大笑得差点呛咳到,心里却充满了自豪。
有女如此,他这个做爹的,还真是不生出欣慰都不可能呐。
像这样抽茧剥丝有条有理的分析,寻常男子都未必看得明白,她一个闺阁女儿,从未有人教过她,却能看的这样明白,他怎么可能不觉得自豪欣慰?
萧静姝被他笑得简直想羞愤夺路而逃,萧峻笑够了,这才摸了摸她的头顶,一脸严肃的问她:“姝姐儿这是想告诉爹爹,要是爹爹为了想要个儿子续娶,你跟爹爹的关系,也要完蛋么?”
“……”我才没有这么想!就算真的这么想了我才不会这么说!分明是老爹你断章取义嘛魂淡!
萧静姝低了头拨弄手指,沉默良久却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她大概真的是个很自私的人,就算是为了她自己现在自由的生活,她私心里,也实在是不想她爹再续娶,或者是纳什么良妾入门的。
可是萧峻也才三十来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她这么要求一个正当壮年的男人从此自己去解决自己的生理需要,是不是有点……真的有点残忍?
就算念在她爹对她这么好的份上,她也实在是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啊。
萧峻看着她脸上特别矛盾的神色,忽然又是一顿笑,笑得萧静姝差一点就此炸毛,他这才不置可否的摇头笑道:“好了姝姐儿,你的意思都写在脸上呢,爹爹知道了。不过大人的事情,小孩子还是别插手的好。”说着又忍不住笑了笑,片刻后才严肃了脸,“姝姐儿今年也十一岁了,你二婶儿都动了给你许亲的念头,嗯,这人选是差了点儿,但是爹爹想着,你也该早点准备起来了,你素来是个有主见的姑娘,这事儿呢,爹爹也不想完全包办,你自己先注意着吧,免得等你到了十六七岁再着急,老太太他们找的……爹爹和你都未必满意不是?”
“……”老爹你这是想玩女婿养成吗?
老爹你真的不是穿的吗?
萧静姝觉得特别囧囧有神,不过这事儿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她得到了门禁松泛了的绝大好处。
得了便宜,她就闷声发大财吧,索性闷闷的应下了也就是了。
她走了出门,萧峻面上的笑意却瞬间散去,他拿起了桌上的公文,翻开第一页,就想起了前日他见那位柱国大将军时候的情景。
依照俪将军传达的信息,明年皇帝拟继续征夫百万,再征高丽。而他们夷陵一地,因往年颇为富庶的缘故,被要求上缴的钱粮数额十分巨大。
其实萧峻很清楚,这是俪将军给他出的难题,可是他不能说不。
他能做到郡守,本就是皇帝的恩典,他要是交不上这个数字,不管如何,在皇帝眼里就是无能,可他要是真的对民众课以重税,那他们萧家昔年在夷陵留下的爱民名声,就将毁于他萧峻之手,这让他日后如何去地下见他的祖宗,让他日后如何面对流离失所,生活困苦的治下百姓?
他已经为此殚思竭虑,可思前想后,却总难两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