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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云一直是一个记性很好的人,尤其是在他拜入玄剑宗宗门以前的那些年里,除了战斗和服从命令之外没有思考过任何东西,于是那些空闲下来的心神,几乎令他将每一个瞬间都记得清清楚楚。
只不过这么多年已经过去了,当年记得再清楚的事情到了现在也只变为了一个模糊的影子,似乎有点印象,但是又想不起是哪里来的印象。
他在第一眼看到那张被伤疤几乎切为两半的脸时,心中泛起的就是这种感觉。
好像见过,但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直到对方直接出言点明了和他的恩怨,他才在惊诧不已中明白,这八成是他在那些年里所造下的冤孽。
但他一时却也无法想起更多。
因为在“魔尊之子尹念昔”这个名字之下,实在是有着太多冤魂。而他当年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杀这么多人,只为了服从命令罢了。
当年他跟着魔尊四处厮杀,不知屠灭过多少门派,不知害过多少性命,更不知在多少人脸上留下过这种伤痕。对于这众多人中的其中一个,他还能有这么一点印象,已经很难得了。
许云叹了口气。
无论他究竟还记得多少,当年所造下的冤孽都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他在那场击溃魔教的战役后以“许云”这个身份生活了多少年,他就逃避了那些冤孽多少年。而现在,既然他原本的身份已经被公之于众,也就到了这些冤孽一个个找上来索取报应的时候了。
对方笑道,“看来还是我自作多情了,我就知道我应该没有那么荣幸,竟然会被你记住。”
许云并没有掩饰的神情,对方看着便已经将他的所思所想给猜了个七七八八。
对方又冷着声道,“那么你还记得飞凤山庄吗?”
许云脸色再度微变,果然是又想起了什么,不禁问道,“你是……”
“他们少庄主的朋友。”对方道,“当时被那少庄主邀过去玩耍,正好遇到魔教肆虐。飞凤山庄满门都被你们给杀了,我脸上这一刀更是你亲手砍的,只是我命大,后来竟然被救活了,还拜入到了药王宗。”
许云沉默了半晌,然后问道,“你现在想要报仇吗?”
对方冷笑,“你说呢?”
许云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于究竟要如何面对当年自己所造的孽,他还有一点茫然。
如果师父还在,或许师父会告诉他应该怎么做,然后他会听师父的。
但师父已经不在很多年了,而他也早已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依赖师父。在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后,他……
许云看了身旁的人一眼。
肖灵又将那柄剑抱在了胸前,脸上摆出了一副正在看戏的模样,只是眉眼间刻着深深的不耐烦,显然对这场戏的进行速度很不满意。
许云收回了视线,暗自苦笑道: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竟然会指望着这家伙能够为自己指明方向呢?
他现在无法依赖任何人,只能自己去面对。
许云开口道,“我们这次之所以来找你,是因为有人正身中‘万蚁’之毒,所以希望能够找你求得一份解药。”
那脸带伤疤的男子此时正拽着严飞飞的手臂往身后拖,闻言一愣,“万蚁?”
他在复述这两个字的时候,脸上突然散发出来一种奇特的光辉,差一点就兴奋起来了。
但他很快想起眼前的这个正好是自己的仇人,于是咳嗽一声,继续冰冰冷冷地道,“若是别人来求,就冲着‘万蚁’这两个字,我也一定会全力而为。但既然是你,你觉得我会同意吗?”
许云道,“需要解药的并不是我,你所要救的也并不是我。”
“那也是和你有关系的人!”伤疤男冷哼道,“还不许我迁怒吗!”
许云一时无语。
肖灵则在后面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他决定,如果过了半柱香还没有结果出来,就用剑把他们全部削了。
但就在他这个呵欠还没打完的时候,许云突然弯下了膝盖。
许云朝着院落中的那两人,默默地跪了下去。
肖灵看到这一幕,脸上的惊诧一闪而过,然后换为满脸的讥讽:哟,你又跪啊?
他对许掌门的行为很是不屑,因为他知道这招苦肉计许云早就用过。不仅曾经用过,还曾经就用这招逼得某个除了心软一无是处的废物竟然真的自封了经脉。哪怕那件事已经过了很久,一想起来,他还是觉得不爽得很。
但许掌门这次下跪,又仿佛与那次有点不同。
许云将拐杖撑在一旁,跪得很慢很慢。又因为膝盖上的伤还没有好彻底,他脸色惨白,甚至还渗出了一层细汗。
伤疤男和严飞飞都是第一次见这种阵仗,一时都有点发愣。
但显然并不是所有人的心都软得跟当初的肖灵一样,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伤疤男首先回过神来,眯起眼道,“你以为这样,就能偿还飞凤山庄全庄上下的性命了吗?”
“不。”许云道,“我只是想求得解药。”
“所以你以为只用这样,我就会将解药给你?”伤疤男又冷笑一声,“你甚至并不是为了飞凤山庄的亡灵,为了偿还你当年的血债,才诚心下跪的?”
许云道,“我并不认为下跪能够偿还当年的血债。”
“算你还说了一句人话。”伤疤男又道,“那么你认为血债究竟应该如何偿还?”
许云沉默了。
“血债血偿”说来只是四个字,这四个字却实在很难开口。
半晌后,他说了另外四个字,“我不想死。”
“……”
伤疤男本来正等着他说出什么悲壮的承诺呢,结果却等来了这句话,脸上的错愕半晌都没有褪去,简直哭笑不得。
而在说完了之后,许掌门就低下了头,显得十分愧疚。
那四个字虽然看起来很可笑,但确实是他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才说出来的。
师父曾经说过,血债只能血偿,但他又真的不想死。他好不容易才不再是一个怪物,他好不容易才有了自己的喜怒哀乐,他好不容易才学会了什么是爱,并且,他还想继续和阿灵在一起……无论阿灵是否还能回到原来的那个阿灵,他也无法丢下对方,因为自己过去的罪孽而去死。
但就算是过去的罪孽,也依旧是他的罪孽。
他不想死,难道那些曾经被他杀掉的人就很想死了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所以许云也知道他之前的那四个字究竟有多么无理取闹,但是如果真的就这样死了……
许掌门深陷于两难的抉择之中,一时间忘记了一件事情。
能够决定他是不是真的该为过去的罪孽而死的,并不是他自己。
伤疤男终于从那种错愕中回过了神来,瞅见许云这么一副时而认真烦恼时而认真愧疚的模样,越发哭笑不得,半晌问出一句,“你真的觉得你很该死?”
许云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伤疤男又冷哼一句,“那么你觉得一死了之就够了吗?”
许云一愣。
他本来就正在烦恼自己该死却怎么都不想死呢,结果对方居然和他说死了都不够?那究竟要怎样才能够啊?
许云忍不住将这句话给问了出来。
结果对方只怒气冲冲地给他丢下一句话,“自己想!”
“……”
许云倒是想自己慢慢想,但“万蚁”的解药又该怎么办?
许掌门当然不可能是在场唯一着急解药的人。
肖灵已经抱着剑在一旁看了半天的戏,越看越烦。
尤其是刚才那两个人在那里纠结什么该死不该死的问题,然后许云居然还点头了,肖灵烦得整个人都在情不自禁释放着杀意。
究竟为什么要这么烦呢?一定是他们太没效率的原因,居然啰嗦了半天还没将解药的事情给说好,想不烦都不行。
肖灵情不自禁将所有的杀意都笼罩在了那个伤疤脸的男人身上,然而那伤疤男的心里素质实在过硬,居然半晌都没啥反应。
“你们说够了没有?”肖灵忍不住插嘴道,“解药呢?”
他这个态度实在是有点嚣张,于是刀疤男也只是冷哼了一声作为回应。
“……”肖灵朝着院内走进了两步,想要先捉住严飞飞,然后利用严飞飞威胁对方拿出解药。就冲那刀疤男对严飞飞在意的模样,他觉得这个计划是十拿九稳的。
但许云看出了他的打算,居然抬起手臂挡住了他。
肖灵生平最讨厌别人挡自己的路!
若是平时,他肯定直接一剑将这手臂也一起给劈了,但此时他不知为何,竟然真的就这样停下了脚步,只是继续用满是杀意的眼神看向院内。
而后刀疤男终于回答了他,“解药,我手头现在没有。”
“……配一个要多久?”肖灵问。
“不久。”刀疤男道,“只不过一要看原料够不够,二要看我愿不愿意。”
“那你现在愿意吗?”肖灵又问。
刀疤男看了地上的许云一眼,沉默起来,半晌也没说究竟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肖灵又有些忍不住杀意了。
好在在肖灵彻底抑制不住爆发之前,刀疤男终于又有了反应。
他叹了口气,朝旁走开两步,让出身后的严飞飞,然后对严飞飞道,“你说吧。”
这个举动令肖灵和许云都十分不解。
严飞飞却是一点都不意外,只是脸上神情十分复杂。
他复杂地看了许云一眼,然后说,“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什么就这样吧?这事究竟又和他有什么关系?许云回看着严飞飞,满眼都是茫然。
“我……和许掌门,以前也聊过一段时间,那个时候不知道他的身份,觉得他人还不错。”严飞飞低着声道,“所以就这样了吧。”
说完后严飞飞便转了身,一声不吭地走进了屋中,只留下越发茫然的许云和肖灵。
“哼。”伤疤男又冷哼道,“既然师兄说不介意了……”
许云暗道:原来那个是不介意的意思吗?问题是他究竟不介意了什么?
伤疤男自然不会解答他心中的疑问,只是继续说着,并且突然将声音给提高了个八度,十分兴奋地道,“那我们就来谈谈报酬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