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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肖灵醒来时,发现自己正靠着那块石头,而外衣也已经好好套在身上。许大掌门则坐在一旁,拿着一本薄书看着。
见他起身,许云将身边的水递了过去,看着他洗漱完,又递过一块饼。
“让我自己去拿就行了。”肖灵无奈地接过饼,咬了两口,看了看天色,“你起得也真够早。”
许云微微笑了笑,没有答话,继续翻看着手中那本书。
肖灵瞟了一眼过去,竟然是一本武林志怪谈。这种东西,他半个月前刚从魔教遗址内的那个洞窟里爬出来走进尘世时,也稍稍看过两本,其中内容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比如许大掌门,在那些书本中便被形容为了一个抬手呼风唤雨,垂手山河逆流,又悲天悯人,路上看到有野花枯死都会流泪,结果泪水滴落在地上便真的让枯花重新苏生的神仙一般的人物。
“这种东西让普通人看看也就罢了,你自己看着不会发笑吗?”肖灵笑着问。
许云摇了摇头,“虽然大多数都是荒诞之谈,但偶尔也能在这些书里看到一两笔事实……往事尽迁,却用这种方式再度看到,别有一番感触。”
肖灵闻言也起了点兴趣,凑近了些,见许云没有遮挡的意思,便跟着看了起来。
这书有些老旧,看起来至少是有十年的年头了,上面所写的也正是十四年前,魔教暴虐成灾,教徒四处杀戮,惨案四起、哀嚎遍野,而后所有武林正道联合在了一起,一夜之间杀上总坛,虽死伤过半,却终于杀尽所有魔教暴徒,玄剑宗掌门更是一击之下杀死魔尊的故事。
“不靠谱。”肖灵道,“那老头没死。”
“连我师父都无法在当年确定魔尊到底有没有活下来,何况是写书之人?”许云笑着翻过了一页。
那写书之人笔峰一转,开始谈起魔教当年的盛况来,字里行间内,竟是对魔尊这个倾世枭雄有着许多向往与同情。紧接着甚至说起了当年魔尊与魔尊夫人间的深情款款,以及夫人身死时魔尊的痛不欲生,最后还提了提两人所留下的那个儿子。
“他还有儿子?”这倒是让肖灵有点惊讶。
“据我师父当年说,确实是有一个。”许云答道,“刚好是在魔尊二十八岁自创功法后不久,他夫人便为他诞下一子。魔尊当年认为这是上天对他的认同,还指望着自己儿子必然会成为将来江湖上无人能及的第一人。”
肖灵皱了皱眉,“他让自己的儿子也……”
“以他对自己所创功法的自信,这是当然的。”许云回忆片刻后叹道,“魔尊之子从能记事起--或许比那还要早一点--就在修习魔功了。”
肖灵想到许云昨日所说的话,“于是也变成了疯子?”
“可以这么说,但说是疯子也不太准确。”许云道,“那群魔教疯子虽然残暴,至少还能靠本能行事,魔尊之子却是连这也不会,大抵就是个傻子吧。”
然后许云合上了书,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摆,接着解开了绑在树上的缰绳。
“魔尊之子最后怎样了?”肖灵在后面问。
许云牵过马,“当年武林正道们与魔教相斗时,打塌了魔教驻地的震天塔,魔尊之子当时正站在塔底。没人叫他躲,他也就没躲,于是被砸了个正着,就这样死了。”
肖灵正在解自己那匹马的缰绳,闻言一顿,流露出难以置信之色。
“他一直就是这样。”许云道,“从小开始,魔尊叫他吃饭,他就吃饭,魔尊叫他睡觉,他就睡觉,魔尊叫他杀人,他就杀人,从来没有自己做过一件事。那时候魔尊忙着应付围攻,没有管他,他就死了。”
肖灵解开了那匹马,叹了口气,“原来如此,真是可怜。”
“是吗?”许云闻言倒是露出了一抹笑,“你觉得他可怜吗?”
“只是这么一说。”肖灵回头说道,“仔细想想,他说不定也会觉得我们很可怜。”
许云点了点头,“也有道理。”
此后的一路倒是顺当,上午便到达了先前所说的那处小镇,两人补充了干粮和水,又找了间客栈定了间房,打算中午吃完再上路,顺便也让马匹休息一下。
“这个速度也不慢了,也就明天能到吧。”肖灵道。
许云坐在他对面,应了一声,情绪似乎不太高涨。
许大掌门这副模样可是难得一见,肖灵不禁起了点兴致,“有心事啊?”
许云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已经知道那事与魔教无关,还是想去?”
“都走到这里了,难道还再回头不成?”肖灵笑道,“我是觉得回去看一看也没事。你如果忙,也不用陪我。”
许云摇头,“我想陪你。”
“是吗?”肖灵弯起眼角眉梢,笑得十分好看。
“和我在一起,你会觉得高兴吗,阿灵?”许云突然问。
肖灵一愣,不自觉稍稍地移开了视线,却很快止住,又将视线移到许云脸上,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许云道,“那就好。”
小镇过后,是一道山路。
两人在山底下过了夜,又将马匹退还给山下的驿站。
而后许云搂着肖灵,一路依着轻功飘上。
“我只是暂时不能用内力,不是没有体力!”肖灵表示强烈抗议,“放我下去,我自己能走!”
“然后让我等着你一路走上去吗?”许云道,“太慢了,阿灵。”
肖灵气结,“我没求着你等我!”
“晚了,阿灵。”许云低下头看着他,“从你为我自封经脉地那一刻起,嗯,你就得听我的了。”
“你那个时候果然是故意的!”肖灵冷冷道,“好吧,你就这样大喇喇地冲上去吧,到时候如果倒霉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许云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不以为意。
片刻后,山上突然传下一声惨叫。
“嘿,这就有人倒霉了。”肖灵幸灾乐祸。
“看来是先前跟踪我们的人,趁着我们休息的时候赶到了前面,本打算在魔教旧址等着我们,却不小心中了那里的机关。唉,早知如此,我该阻止他们的。”许云悲天悯人。
肖灵翻了个白眼,“你先庆幸有人给你探了路吧。”
“我不需要庆幸这个,阿灵。”许云道,“你不会真的让我踏入陷阱。”
肖灵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兴许是有了那第一声惨叫作为提醒,剩下的跟踪者都变得小心翼翼,使得接下来的这一个多时辰安静非常。
这让肖灵有些遗憾。
“这里先停下吧。”眼前出现一道石阶时,肖灵突然道。
许云将肖灵放到了地上。
肖灵略显凝重地向着石阶看去:石阶两旁是被削断的山崖,尽头有一道石门,石门后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广场入口和路边山崖上都画着奇怪的纹理,还按照规律镶嵌着大大小小的石块。
“这条路就是斩心路。”肖灵道,“虽然应该比当年残破了一些,但效用还是在的,你……其实在这里等就可以了。”
“我知道这里。”许云道,“是个幻阵。”
“幻阵?哦,这么说确实也行。”肖灵脸色很难看,“是个讨厌的地方。”
“也是每名魔教弟子进出时必经之路。”许云拍了拍肖灵的肩,“不用担心我,关于这里,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少。”
肖灵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向着斩心路踏出一步。
许云和他平齐,共同踏出这一步。
一时间,黑暗淹没了两人。
许云在黑暗中向前走着,直到眼前出现了一个男人,约莫三十来岁、发根泛出一抹奇异深红色的男人,就那样坐在一块石阶上,静静看着他,却自然而然地显露出一股危险的气息,不怒自威。
“吾儿。”那个男人唤道,“多年未见,你还是如此令我失望。”
许云拔出腰中之剑,看也不看地直接斩去。
鲜血喷涌而出,男人的模样渐渐涣散,最终消失,没有让许云停下哪怕一步。
而后是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
老者看了他一眼,深深叹了口气,眼带悲哀,一句话未说便被斩去。
“师父。”许云唤了句,继续向前走去。
最后出现的是个少年,衣衫半褪地倚靠着石阶,眼神迷蒙,一双手轻轻抚摸着自己身上那些透着粉色的肌肤,就如那天晚上所见到的一样。
许云有点意外——但他并没有因此而停下手中的剑。
再度斩杀后,黑暗终于散去,露出了眼前石门。
“阿灵……”许云回过头,看着身后的那个少年。
肖灵正站在石阶的中段,一只手撑在崖壁上,另一只手掌遮住自己的双眼,肩头微微颤抖,显得十分痛苦。
许云在原地等着,并默默计算着时间。从经验来看,自己这次所花费的大约不到两息,只比当年稍稍慢了一点。
又过了大约五六息,肖灵终于走到了许云身旁,深吸了一口气,拿开手掌,用衣袖擦了擦双眼。
“阿灵?”许云十分惊讶,“你哭了?”
肖灵摇了摇头,片刻后将双手垂到身侧,淡淡道,“所以我讨厌这条路……没事了,走吧。”
七息多……许云跟在他的身后默默想着:这是一个在众多魔教弟子中相当平凡的成绩,如果算上肖灵十年的修习时间,这成绩简直糟糕透了。
而走这条路竟然走到哭,这可是哪怕在刚刚入门数月的弟子身上都很难见到的情景。
“阿灵。”许云突然问,“你刚刚见到的都是谁?”
阿灵回过头,神色相当不愉快,“自然都是我的家人。”
被迫亲手杀死自己的亲人——哪怕知道全是幻象,哪怕这种幻象已经斩杀过上千次——着实是一件糟糕透了的事情。
许云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这条斩心路,是魔尊当年为了斩去弟子心中无用的感情而特地设置的。
它会读取所有经过者心中最重要的形象,显现出来,并逼迫对方亲手斩杀,直到对方在几十上百次后终于麻木。
越是最后出现的,代表其在对方所留下心中的痕迹越重。
许云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最后所看见的为何会是肖灵。
许云更想不通是:为何自己最后所见的是他,他所见的人中却压根就没有自己。